魅狐

水快冷了，妳也不想一直泡在这里受凉吧？”
  “……”是不想啦，可是他的模样，很像跟小绵羊咧嘴狞笑说着“别紧张，我只不过是想咬妳一口而已，一点都不痛”的大灰狼耶。
  她很怕很怕，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温淡淡，总是对她包容迁就的男人也有这么令人感到害怕却忍不住被他吸引为他沉沦的一面，曾经好怕就那么一陷进去就永远都再也爬不上来。
  但是现在被他轻轻搂抱在怀里，悉心伺候着，似乎觉得就算真的就那么陷进去也不赖？
  起初她以为他又在骗她，当他掬水帮她冲洗身子的时候她在他怀里缩了又缩。
  不听话又让人气恼的举动非但没有受到他的斥责，反而换来他更温柔的对待，渐渐地，她发现他真的只是想帮她清洗身子而已，终于安心地在他怀里放松下来。
  确定把她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以后，他才满意地把她从浴池里抱上来，取来一张绵软大毛巾把她还在不停滴着从浴池带上来的水珠的身子擦得干爽，继而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裳准备给她穿上。
  “怎么会有女子的衣裳？你在这里金屋藏娇呀？”被他抱坐在腿上，盯着他手上那套女子款式的衣裳，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话里故意曲解的含义好明显。
  “藏谁？妳吗？还有金屋？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再说，我可不记得我有在这里放过什麽珠光宝气闪闪发亮的东西能让这里被称为金屋。”他不喜欢凡人最爱的金银珠宝，不是因为觉得俗气，而是觉得太过刺眼，看着，烦了本来就很难平静的内心。
  同样的，以他的能耐来到凡间不去谋个一官半职，不是因为淡泊名利，也不是因为不屑，而是因为他不愿意给凡人的君主下跪。
  他不喜欢的，不会去做，不喜欢的原因往往都是很简单很简单，至于喜欢的，他一定要做到，而促使他做到的原因却有好多好多，数之不尽。
  没有藏着谁，柜子里的衣裳是给她准备的，他的一切都是为她准备的。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心里好像被塞满糖饴一样的甜蜜。
  “这里不是金屋，这里是仙境。”甜美满足的单纯笑容在那张不知是被刚才的水温还是被他的体温烘烫得微微泛红的小脸上浮现，从淡然变得深刻。
  转头看向对岸与上一次来的时候一般，不曾残败凋落的粉色火焰在风中微微摇曳，迷蒙水眸里映落漫天纷飞的细碎粉红。
  “仙境吗……”
  就算是真的仙境，妳也不愿意与我留在那里，留在我身边啊！
  口中轻声呢喃，心里却因回忆涌现令他痛苦到皱眉呻吟的苦涩感觉。
  “怎么了吗？”说是仙境，他的表情怎么突然痛苦扭曲起来了？“我真的觉得这儿很好呀，比国舅府好得太好，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为求达到目的要互相陷害，终日活在什麽时候会被算计的惶恐里，你的世界真的比我好太多。”
  “我的世界不好，没有妳，那里就像被谁挖出了一个无论用什麽填不满的洞，没有妳那里就永远都是空的，永远都无法圆满，无法让我感觉到何为感情和幸福。”藏在心里一千年的心事就这么化成只字片语从口中流泻出来，还有更多的千言万语想说也说不清，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你好肉麻哦，你是真的有这么爱我吗？到底是什麽原因让你这么爱我呀？”她真的很好奇，不禁笑着呵斥，但显然不相信那些要死要活的爱情成份居多。
  男人这种生物呀，当他爱一个女人的时候就会疼她如珍似宝，就连捧在手心里都会怕摔着了，含在嘴里怕含化了，但假若那个男人已经不爱那个女人了，那又会是另一种情况，那个女人会变得连路边的杂草都不如，他连再看她一眼都懒得费力气低头，看看，她娘就是实例中的实例呀。
  她不是不相信爱情，只是觉得对她可有可无，毕竟她的一生像工具，被爹利用，被三皇子利用，为的都是同一件事，她从不祈求他们能给她任何她想要的爱，也不渴望被他们爱。
  可是……如果对象换成是姜望的话，她倒很想要他给的爱呀……
  “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其实还是有的，要追本溯源太过久远，模糊了他记忆中的曾经，连他也有些忘了自己当初爲什麽会喜欢上那只摘果子摘到掉进湖里去的笨狐狸。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指偷看他洗澡，然后气得激动嗷嗷大叫，急急忙忙逞凶否认的可爱模样吧，又也许是她分明不懂人类的言语，却努力想要向他表达她的心意。
  真的很笨不是吗？也很傻。
  老天总是爱捉弄人的，不止是人，只要是活在这个世上的生灵他都很爱捉弄，而他们只不过是刚好那么倒霉被他挑上的其中一对罢了，怨不了谁，也奈何不了早就写好的命运。
  “姜望……我、我……我可以爱你吗？”
  “什麽话？面对外人的时候不都可以大声吼着说爱我吗？现下怎么才来礼貌询问我的意见，能不能、可不可以、要不要？”用那么可怜兮兮又手足无措的模样问着这么奇怪的问题，他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
  “我、我……你分明知道的！”可恶，给他一点点颜色他就开起染坊了。
  她该恼他，该发脾气嚷着讨厌他，可她却下意识地把脸埋进他胸膛，成功遮掩住似乎已经悄悄攀上盘踞在粉嫩双颊的两朵红云。
  “没良心的小东西，终于知道要回报我对妳的爱了，嗯？”充满宠溺的调笑在耳边响起，他拿起一旁色彩粉嫩的裹胸，打算一件一件，从里到外亲手给她穿上。
  “是啊，你还不快点谢主隆恩？”她还真是不坦率，连她自己都要嫌弃那张小嘴里为何总是爱吐出煞风景的话了。
  “是是，承蒙主子厚爱，小人受宠若惊哪。”帮她穿妥衣服，仔细端详了她好一会，原本舒展得平和的眉心突然一蹙。
  他摊开掌心，一支眉笔凭空出现，跟着胭脂水粉逐一出现，在把那些东西都往她脸上涂涂抹抹过后，他才放在一边用衣袖一拂，那些化妆用的小用具又不见了踪影。
  满意瞅着怀中被妆点得俏丽动人的艳美娃娃，他才终于展露眉开眼笑的迷人笑容，这次变出铜镜放在她面前，并附上一句赞美：“我早就说过，没有人比妳更美，更能令我动心。”
  过于直白的感叹让她稍稍愣住，辛娆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屏息伸手去触摸经由他的手妆点出来的精美芙颜。
  他的手好巧，比她那四个侍女的还要巧，轻易就能画出绝美动人的妆容。
  可是好像有什麽不对，他……
  “等一下。你经常帮女人做这种事？”眯起的美丽眼瞳带着一丝丝的不信任，其中也包含着对他否认的期待。
  她指的是他帮她穿衣裳绘画妆容的事，否则他一个大男人就算长得再秀气温文俊美也好，又不是有怪异癖好没事喜好男扮女装，怎么会懂得做这些事。
  “我只为妳一个做过这些事。”只爲当年身为妲己的她做过，也只爲现在身为辛娆的她做过。
  他的眼眸好温柔，她快要醉了。
  “你……你还没有回答人家刚刚说的呢。”她赧然地顾着躲避，却没发觉他将自己的衣衫塞进她手里，引导着那双软嫩的小小柔荑伺候他穿衣，等惊觉之时她才知道做了什麽事，忍不住扭动着想要挣脱逃离如此窘境。
  “知道我等妳多久了吗？”
  她摇头，突然绞尽脑汁开始回想起他握着她的手为他穿衣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碰过什麽她不该碰的地方，不由得又惊又慌，羞得想要下地去满地乱窜。
  明显察觉到她身躯和僵硬和小荑上传来的微微轻颤，她不习惯在床笫以外的过分亲昵，他却偏偏要她那么做。她不懂为所爱之人穿衣的幸福，她不懂当年妲己坦率又分明透着小女人渴望的任性的爱，他教她，一点一点的教给她，一点一点的帮她补回来，终有一天，她还是会懂的，她还是会知道自己和他的心情，从而完完全全属于他。
  “比四年前更久的从前，在我第一次见到妳的时候。”他在回忆，那是他们谁也无法再触摸得到的曾经。“不是一见钟情，我本来就是在那里，妳本来就是要出现在那里的，很偶然的相遇，却很自然的，爱了。”
  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可是有泪水从眼睛里流下来，流淌的速度那么快，流下那么多，好像早就积聚了很多在那里，只是她不看见，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它们就汹涌涌现，宛如洪水决堤，化不开脸上的妆容，却令她泪眼迷蒙。
  “想要跟我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胡乱点着头，她根本无法言语，以为自己是呆了傻了，只知道眼神直勾勾地瞅着他，可他的话她却一字一字听得清晰。
  她不敢说永远，哪怕是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再多一天，对她而言都是奢侈，因为她从来就知道，他们的差异实在有太多了。
  “要跟我在一起就得抛弃凡人的身份，抛弃妳现在所有的一切。我不逼妳，好好想清楚再给我回答，好吗？我会等着妳，一直等下去。”
  别说是抛弃她的一切，只要跟他在一起，就算连命都舍弃，她也愿意。
  她很想立刻点头答应，也很想给他一个好字，可是说不出来，有什麽哽在喉间，仿佛只要她一张口就刺痛得难受，让她根本无法吐出半个字。
  有太多太多的枷锁加诸在她身上，她不知道逃不逃得了，逃不逃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