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片坑

    “就这样,飞花庄主顾卿云揭破了影山掌门易风的真面目，将他一掌震落山崖，魔教铩羽而归。自此，魔教主慕容无痕与圣女阮紫崖双双失踪，长老曲晏接任教主后,倒也没有什么作为，武林中便又恢复了平静。”
    梧州城中醉月楼，一群江湖闲人围坐酒桌,边饮酒边听一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侃侃而谈。
    此时距离当年正派与魔教影山决斗，已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间,武林中风平浪静，无甚大事发生,江湖中人便也只能在茶余饭后,聊聊当年那些轰动武林的旧事，引以为乐。
    此刻那桌江湖闲人七嘴八舌聊得正欢，却没留意墙角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坐着位年轻姑娘，正一手支颐，饶有兴味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们更不会知道，这姑娘此刻心中正想：胡说八道，我爹什么时候将易风打落山崖了？曲晏也明明没当成魔教教主。怪不得大哥常说江湖传言不可信，看来倒是不假。
    这姑娘正是飞花庄主顾卿云与影山弟子李绯青之女，名叫顾碧漪。
    她今年刚满十七岁，自幼随父母在飞花庄习武玩耍，却从未出过江湖。
    听大哥说过，盖因母亲年轻时初入江湖便惹下了极大的乱子，她又生的与母亲极像，因此父亲总是顾虑重重，不肯放她出门游历。
    顾碧漪撇嘴叹息一声，幸好她还是偷偷逃了出来，不过也多亏花叔叔等人暗中帮忙。
    顾碧漪此番离家出走，却是有原因的。
    就在月前，飞花庄收到一封神秘书信，父亲看了之后，与母亲在房中密议半日，据张大头叔叔说，似乎听到两人吵了几句，还好像听母亲说了句“不行，说什么都不能将漪儿嫁给韩婓那小子！”
    事关自己的终身，她忙揪住张大头叔叔问了个究竟，这才发现了一个隐藏多年的大秘密。
    原来早在父母成亲当日，母亲的旧情人韩婓前来大闹喜堂，父亲为顺利迎娶母亲，竟答允他将来若生了女儿，便会许配给他为妻。
    顾碧漪义愤填膺，万没想到自己未出生时便已被定了亲事，对方竟还是母亲的旧情人，听说此人蛮横无理，多年之前便已娶了两房小妾，还对她们百般折磨，实在是老色鬼一只！
    顾碧漪自是不愿被父亲推入火坑，当下偷偷求了花叔叔，连夜逃出飞花庄，计划前去影山沈师叔那里暂避一阵。
    只是她好容易出了江湖，哪有不四处游历一番的道理，首先想到的，便是去父母当年初遇之地梧州城见识一下。
    顾碧漪坐在酒楼角落听那些人闲扯了一阵，便觉有些无聊，转头四下张望，不经意间却发觉靠窗一桌的年轻客人，正将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眼中露出一副所有所思的神情。
    顾碧漪有些好奇，不由仔细打量起那人，见他年纪甚轻，最多不过二十，身材颀长，相貌倒也平平，一双眸子却是幽亮深邃，引人注目。
    见她目光投来，那年轻人淡淡扯了下嘴角，便转过了头去，不再看她。
    顾碧漪好奇心起，忍不住走上前去，向那年轻人抱拳说道：“这位兄台请了，不知方才为何向我注视许久？”
    那年轻人似有些愕然，转头向她看了一眼，唇边现出苦笑，半晌方道：“姑娘的相貌与我一位朋友有些相似，方才在下无礼，还请姑娘见谅。”
    顾碧漪听他语音温润，谈吐文雅，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便笑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兄台如不介意，小妹想与你搭个桌，两人饮酒聊天，也更有趣些。”
    她见那年轻人并未拒绝，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招呼小二让她那桌的酒菜移了过来，说道：“小妹顾碧漪，不知兄台尊姓？”
    那年轻人目光一闪，低声自语道：“姓顾的？”
    顾碧漪笑道：“正是，怎么？”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在下穆谨，幸会。”
    顾碧漪又问道：“方才兄台所说，你的一位朋友长相与我相似，不知你这位朋友现在何处，能否为小妹引见一下？”
    穆谨目露笑意，淡淡说道：“他现在何处，我却也不知，若是有缘，姑娘总有一天会见到他的。”
    顾碧漪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记挂此事。
    她与穆谨聊了一会儿，发觉他年纪虽轻，却是所知甚博，江湖中各派秘闻信手拈来，有些事连张大头叔叔这等消息灵通人士都未曾提过。
    顾碧漪转了转眼珠，寻思这穆谨定非常人，正想设法打听他的身世来历，忽听旁座那群人中一人高声问道：“那聚影剑中藏了什么秘密？叫大家翻遍影山周围数里之地，却是求而不得？”
    穆谨与顾碧漪听到“聚影剑”三字，便同时转头，侧耳倾听。
    只听那中年男子说道：“嘿嘿，这聚影剑本是一柄神器，可吸附天下暗器，又是削铁如泥，不过嘛，大家争着想找到此剑，却是因为当年影山掌门易风占为己有的那些上古奇方了。”
    又有人问道：“上古奇方？什么玩意儿？”
    那中年男子捻须得意一笑，缓缓说道：“传说此方传自上古，里面记载着一套绝世神功，易风得到此方后，便依法修炼，居然在影山一战中轻松击败魔教教主慕容无痕，若非顾卿云以他妻子穆琳琅的性命相挟，只怕最后这武林至尊的称号也要落在他头上，你们想想，若有人得了这上古奇方，岂不便可称雄武林？”
    顾碧漪微微摇头，却听先前那人恍然大悟，叫道：“莫非这上古奇方便被易风藏在了聚影剑中？”
    中年男子瞪他一眼，叹道：“那是自然，否则数年来为何有众多武林中人前赴影山脚下寻找此剑下落？”
    众人又是七嘴八舌一番议论，便有人提议：“既然此剑下落不明，咱们为何不也去碰碰运气，若是碰巧得了这上古奇方，岂不是妙事一桩？”
    当下那群江湖闲人纷纷响应，摩拳擦掌，准备前赴影山寻宝。
    顾碧漪见穆谨嘴角现出讽笑，故意问道：“此剑被他们吹得如此神奇，难道穆兄不想跟去试试运气？”
    穆谨目中露出了然之色，看着她笑道：“顾姑娘也信这种江湖传闻？”
    顾碧漪脸上微微一红，只听他又已含笑说道：“何况，在下也没想过要称雄武林。”
    顾碧漪见他目中隐约闪过傲然之色，心中一动，抿嘴笑道：“不过小妹倒想跟着凑个热闹，穆兄如果没别的事，不如一起？”
    穆谨略一沉吟，便道：“好。”
    两人当下付了酒钱，并肩随着那群江湖闲人向影山而去。
    这一日行至影山脚下，果然见四处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那中年男子捻须道：“看来为聚影剑前来的人当真不少。”
    听他提起聚影剑，周围数道目光便聚集了过来，一个老者问道：“你们也是为聚影剑而来？”
    中年男子抱拳道：“正是，只是不知为何大伙儿都聚集在影山脚下，却不去易风堕崖的后山山谷寻找？”
    此话一出，周围便有数人笑了出来，一人说道：“老兄的消息忒也闭塞，难道不知这聚影剑如今已重现江湖，咱们都是守在这等着正主到来的么？”
    那中年男子素以消息灵通自傲，听那人如此一说，顿时面红耳赤，呐呐道：“聚影剑竟已重现江湖？在下倒真还不知。还要请教那正主是谁，为何大伙要守在影山脚下等他前来？”
    那老者嘿嘿笑道：“一会儿等他来了不就知道了。”
    顾碧漪心中狐疑，聚影剑重现江湖之事，她倒还真不知情，只是听这些人信口雌黄惯了，也不知这回是否确有其事。
    忽听一人叫道：“来了！”
    众人群情耸动，均朝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道路之上，隐隐现出一道灰色身影，朝这边奔来。
    那人来得好快，转瞬间便已奔至众人身前不远处停下，顾碧漪凝目望去，只见来人是个面目英俊的年轻男子，身着灰色劲装，脸上微带着笑意，神情甚为潇洒，而他背后露出的长剑剑柄，看着竟真与母亲口中描述的聚影剑极为相似。
    那年轻男子见众人密密麻麻站于山脚下，阻住了去路，也不吃惊，只是淡淡一笑，抱拳道：“借光。”便欲继续前行。
    已有人喝道：“兀那小子！将聚影剑留下，便放你过去！”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问道：“若是我不肯将剑留下呢？”
    他话音方落，已有数人亮出兵刃，那老者阴沉沉道：“那就将命也留下罢！”将手一招，众人便将那年轻男子团团围住。
    那年轻男子一声长笑，反手握住剑柄，只见白光闪过，手中长剑业已出鞘。
    那群江湖中人见此剑寒气森森，炫若秋水，确是一把切金断玉的神器，不由狂喜，纷纷叫道：“聚影剑！果真是聚影剑！”
    那年轻男子沉声道：“不错，正是聚影剑。只是诸位若想强抢，还需看看有没有这份本事！”
    说罢长剑一振，静立圈中，一双朗目不怒自威，自有震慑之力，一时倒也无人敢首先上前。
    顾碧漪再无怀疑，心知他手持的便是影山派丢失多年的聚影剑，当即叫道：“兄台，我来助你！”
    众人只觉眼前绿影一晃，圈中便已多了位美貌的年轻姑娘。
    那年轻男子见顾碧漪一身绿衣，如仙子般越过人群，飘身至他身旁，不由一怔，只见她蹙眉说道：“一路上听你们这些人胡言乱语，本姑娘已经很烦躁了，如今你们竟还觊觎别派宝物，妄想以多欺少，实在得好好教训你们一顿！”
    那些江湖中人听了纷纷咒骂，一拥而上，与两人斗在一起。
    顾碧漪长剑连点，已有数人手腕中剑，转眼看那年轻男子亦以聚影剑削断了不少兵刃，顾碧漪见他出招沉稳变幻，竟是深得影山剑法精髓，心中越发吃惊。
    两人剑法高超，应付这些江湖二三流庸手，自是绰绰有余，无奈聚集在山脚下的江湖闲人实在太多，又见两人不伤人性命，便也有恃无恐。眼见一拨人负伤退下，便有另一拨人继续上前围攻，顾碧漪心中暗暗发愁：这样下去，只怕打到天黑也赶不走他们。
    正感为难，忽听围攻人群中惊呼连连，只见数道乌光闪过，已有数人惨呼倒地。
    顾碧漪心中一惊，见倒地之人嘴唇青紫，在地上翻滚哀嚎，其状甚惨。
    只听圈外一人冷冷说道：“我数到三，要命的就赶紧滚得远远的。”
    顾碧漪见发话之人正是穆谨，只见他负手站在一旁，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浑身却散发着一股阴狠之气，令人不自禁心生寒意。
    穆谨已张口数道：“一。”
    众人心中惊惧，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老者上前两步，抱拳问道：“阁下也是为聚影剑而来？”
    穆谨垂目不答，继续冷冷数道：“二。”
    那老者面色一沉，上前挥掌向他胸前按去。眼见穆谨并未闪躲，待那一掌堪堪按到胸前，却猛然身影一滑，鬼魅般转至老者身后，伸掌在他后心轻轻一按。
    众人见那老者恍若不觉，仍东张西望寻找穆谨身影，脸上却已笼罩着一层黑气，心中均觉骇异。
    穆谨闪电般出手，将那老者后心衣衫扯烂一块，露出后背。只见那老者后心之上，印着一个黑色手印，上面闪着幽幽碧光。
    那中年男子颤声叫道：“是……是魔教的毒掌！”
    穆谨面无表情，轻轻又吐出一个“三”字。
    人群中也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当下众人纷纷狼狈逃窜，片刻间影山脚下便又恢复了安宁，只余身中暗器倒地几人的哀嚎之声。
    顾碧漪见到那些人的惨状，心中颇为不忍，呐呐朝穆谨说道：“其实这些人只不过嘴贱贪心了些，倒也罪不至死……”
    穆谨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抛给了为首的老者，淡淡道：“既是顾姑娘为你们求情，便饶了你们性命，瓶中解药可解毒掌暗器之毒，服下了就快滚。”
    那老者忙不迭将解药分与众人服下，灰头土脸地踉跄离去。
    顾碧漪正想出言相询，忽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魔教的毒术果然厉害，我倒也有许多年未曾见识过了。”
    顾碧漪心中一喜，转身看去，果然见师叔沈洛面带笑意，正看着自己，当即蹿上前去，娇声唤道：“沈师叔！”
    沈洛脸色一沉，说道：“叫舅舅。”却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眼光一转，含笑问道：“漪儿，你这两个朋友，倒都是器宇不凡，不给舅舅介绍一下么？”
    顾碧漪伸手一指穆谨，说道：“这位是我新结识的朋友，穆谨穆大哥。”
    穆谨上前拱手为礼，沈洛向他注视片刻，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那身负聚影剑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一笑上前作揖，说道：“晚辈穆北遥，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此番前赴影山，乃是奉长辈之命，向沈前辈归还一样东西。”
    顾碧漪低声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也姓穆。”说罢向穆谨看了一眼。
    沈洛目中似有些了然，笑道：“既是如此，大家随我上山叙话吧。”
    三人随着沈洛上了影山，却见他脚步不停，一路朝后山走去。
    顾碧漪上前靠近沈洛身边，低声问道：“师……舅舅，咱们是去看太师傅么？”
    沈洛点了点头，顾碧漪心中有些疑惑，以往父母带她前来影山，必会去太师傅墓前一拜，但如今还有穆谨与穆北遥两位客人在此，却不知沈师叔为何仍这么急着带她前去拜祭太师傅。
    一会功夫，四人便已来到墓前。沈洛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跪下磕头吧。”
    顾碧漪乖乖上前跪下磕头，却见穆谨与穆北遥也跪了下来，与她一同向墓前跪拜。
    顾碧漪心中暗暗好笑：师叔是让我磕头，怎么你们也跟着跪下了。
    沈洛却也并未出声阻拦，只等三人磕完头站起身来，才向穆北遥温言说道：“现在你可以将归还之物拿出来了。”
    穆北遥点了点头，从身后取下聚影剑，珍而重之奉在墓前，低声说道：“聚影剑重归影山，您老人家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递向沈洛，说道：“这柄留痕剑，也一并归还。”
    沈洛微微一笑，却不接剑，转首向穆谨说道：“此物理应归你所有，带回去给你母亲吧。”
    顾碧漪心中惊讶，却见穆谨不动声色，上前自穆北遥手中接过了留痕剑。
    沈洛笑道：“既已打算前来影山拜祭，为何还要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慕容教主？”
    顾碧漪失声道：“慕容教主？”
    穆谨淡淡一笑，向她说道：“我本姓慕容，单名一个谨字，正是玄衣教新一任教主，在□份不便透露，一路上瞒着姑娘，还请见谅。”说着伸指在脸侧轻轻一拈，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
    顾碧漪心知这便是传闻中的人皮面具，待看到面具下露出的面容，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慕容谨的长相，竟与自己甚为相似，顾碧漪这才明白，为何当日在梧州城醉月楼中，他会那般打量自己。她脑中灵光一闪，冲口说道：“啊，原来你是……阮师伯的儿子。”
    穆北遥在旁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忽拱手说道：“双剑既已归还，北遥告辞。”便欲转身离去。
    沈洛忙唤道：“且慢！”
    穆北遥缓缓转身，沈洛轻声问道：“你母亲……这一向可好？”
    穆北遥默然点了点头，又向慕容谨说道：“今日阁下与顾姑娘助我迎敌，在下欠下的这份人情，来日必当奉还。”说罢向两人拱手为礼，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慕容谨说道：“师叔，师妹，我奉母亲之命前来拜祭外公，如今事已办妥，我的身份却不便在影山久留……”
    顾碧漪“啊”了一声，说道：“你也这么快便走了？”
    慕容谨见她目中露出不舍之意，微笑道：“我这便要启程前赴无涯岛，等来日返回中原，再寻你一道饮酒游玩。”
    顾碧漪眼见慕容谨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便有些怅然，沈洛在旁看着，笑问道：“他二人均是资质不凡，英俊风流，漪儿，你比较喜欢哪个？”
    顾碧漪一呆，脸上掠过一抹绯色，嗔道：“师叔，你怎么为老不尊，还来打趣小辈。”
    沈洛不为所动，笑嘻嘻说道：“好像更喜欢慕容谨那小子？不过我倒觉得穆北遥这孩子不错，对你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
    顾碧漪怒道：“沈师叔！你要是再来逗我，花叔叔的近况，漪儿可是不会透露半句了。”
    沈洛一惊，花离染搬回飞花庄，与他冷战已半月有余，他正寻思要不要去飞花庄接人，如今听顾碧漪一说，忙呵呵笑道：“我家漪儿美貌聪明，不愁找不到婆家，以后还是看这几个小子谁有运气，能抱得美人归吧。”
    顾碧漪瞪他一眼，想起自己还有个老色鬼未婚夫韩婓未曾解决，不由有些头大，轻轻叹了口气……
    弹指经年，风云变幻，魔教再起，英豪辈出，谁又知道，未来的江湖，又是怎生一番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至此已完结，霍霍霍！欢迎大家来我新坑做客，武侠文《胭血一点杀》，讲的是杀手的故事。然后还有两篇一个是丁墨大大的新坑，现言黑帮文《慈悲城》，一个是好基友的新坑警匪商战文《我有金牙》，都非常精彩，希望大家多多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