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时空中之时雨祭

五十年前，西之暗。
    所有的回忆像是在穿越往前一样，汪洋大海退却，平原展现，血流成河的鲜红被碧桃花的绽放所替代。
    “哥哥今天也要出去吗？”看着源时雨整装打扮的少女拉住他的衣角，像是小动物一样可怜的眼神期待的注视着他。
    少年回望一片空荡的主屋和庭院，弯下身来抚摸少女的头：“害怕吗？一个人在家的话。”
    少女摇头，继而又点头，突然一把抱住他，大哭起来：“我只是怕……要是哥哥跟父亲大人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从小在西之暗长大，所以明白出去执行任务的危险，但作为麒麟一族的继承人，源时雨义不容辞，在守候和任务之间两难抉择。
    少年将她抱紧，看少女的哭泣打湿长发，安慰她说：“没关系，哥哥绝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因为哥哥很厉害吗？”
    “是，”少年自豪的捏着她的脸，“更因为我是不死之身，可以一辈子守着千夜。”
    “真的吗？一直不离开吗？”得到宽慰的少女确认着答案，可是少年的表情却透露着一点难以捉摸的苦涩，“是的，一直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就这样放心的让他离开，可是后来不到天黑，像是突然明白什么的少女又是坐在栏杆上痛哭起来，就算心心念念的人已经站到眼前，她还是这么伤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骗我……”
    “如果麒麟是不死之身的话……那父亲大人……为什么还会死呢？”
    “那是因为……”少年抱起她转身，看庭院里飘落的碧桃花，“这是生命的传承，正因为父母的庇佑，我才能不死，才能有力量照顾你，千夜。”
    少女像是听不太懂其中的意思，但还是勉强相信他的话，肯定的点头。
    少年温柔的微笑，打量她凌乱的姿态，伸手抚摸她不长不短的墨发，“早上起来就一直坐这里吗？连头发都是乱糟糟的。”
    “我……”少女绕着手指纠结，说不出话来。
    少年坐上走廊，卸下背上的刀剑，微微整理了衣襟：“靠近一点，我帮你梳好。”
    “嗯！”
    梳理的过程中，少女频频回头皱眉，终于发觉不对劲的她大叫一声：“哥哥怎么没有带铃铛！”
    停滞的少年放下手里的头发，伸手到怀里，把系着铃铛的发带抽出来，万分抱歉的解释着：“因为……有响声，实在是不太方便，就只好藏起来了。”
    但看少女不悦的姿态，他像是求情一样凑过去，亲一下她的脸颊，“没关系哦，铃铛的话，千夜系着也是一样可以的，我就能立马找到你了。”
    “不要不要……”少女使劲摇头，甩开铃铛，“要是这样的话，邻居会把我当成他家的小狗的。”
    少年无语凝噎：“……那，还是我戴好了，以后在家里都戴着可以吗？”
    得逞的少女笑靥如花，随即站起身来，“那我帮你！”
    “我回来了。”
    几乎是一推门就冲上来的少女拥入少年的怀抱，“哥哥！”
    高及胸口的少女埋头撒娇：“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一定要等到十八岁吗？少两年没关系的啊！”
    少年语重心长的捧住她的脸：“这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千夜以后要跟我一样，去保护别人。如果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话，我怎么有信心让你乱跑呢？”
    “但是哥哥一直在外面，都不教我。”
    “弥生师父告诉我说，是你不肯跟他学习。”
    “可是我要哥哥教我。”
    少年无奈的叹一口气：“不要调皮，千夜，你已经长大了哦。”
    “所以放我出去嘛。”左右拉着衣摆，拼命的晃着少年的源千夜像是顽劣的孩子一样耍赖。
    “又回归到原点了，这样就不跟你说话了。”少年自然的松开她的手，进屋整理，忙不迭跟上去的源千夜一脚绊到玄关的门槛，一声短促的尖叫之后就呈摔倒的趋势。
    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的少年回身，因为急着去接住少女，没有顾忌到未放妥的刀剑，结果手带着落下，又是绊脚一摔，伸手没捞住源千夜，少年却压着她一齐跌倒，底下的少女惨叫一声。
    “没……”才要开口问候着没事的少年，却发现彼此异常诡异的姿态，没有意料中的埋怨，仔细一看才发现身下的少女逐渐泛起红晕的一张脸，银色瞳孔的目光一下沉淀为受伤的色彩。
    那是因为，太过戏剧性的摔跤让少年曲起的一条腿正横亘在妹妹的双腿之间，顶着最不该触及的领域，撑地的右手之外，左手正无意的按在她挺起的胸口。
    “哥……哥……”像是撒娇，又略带埋怨和可怜的口吻，更像是纯粹的诱惑一样，闪着泪水光泽的眼眸让人逐渐迷失心智：“千……千夜……”
    因为紧张而抓紧的手掌，却是握住了她身体最为柔软的部分，隔着初夏单薄的衣服，甚至连少女的心跳都感受得一清二楚，逐渐加快的速度，就和自己的一样。
    视野里的那一张脸，就算执行任务，保护着别人的时候也在思念，十六年的守候，十六年的感情，任何情绪也无法表达自己的爱意。像是意乱情迷一样，少年慢慢俯下身体，靠近那张脸。
    因为害怕而转头闭眼的少女，让初吻偏在了左脸，本该作为水麒麟至寒的体性，源时雨此刻的气息却像高温一样，要引爆周围的空气。
    害怕吗？
    是的，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害怕的情绪。
    可是理解她心情的源时雨并没有就此下手，炙热的眼眸像是慢慢从火海中退离，逐渐进入冰冷的地带，将她紧紧抱住：“千夜……答应我，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要离开。”
    也许就是体会到了他莫名而来的心痛，所以后来才会为了这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
    “千夜，知道吗？麒麟血的传承只能是一个后代，而你父亲的血统，传给的是时雨，而不是你。”
    “你在不断长大，甚至将来变老的同时，时雨却不会，他将永生永世的活下去，你不可能一直陪伴着他。人类之躯终将死去，你只能成为他的过往。”
    作为在暗部，源时雨搭档的纪由神乐告诉她这样的真相，正因为她是皇族的人，才能知道麒麟一族所有的历史传统。
    大部分源时雨不在的时候，是神乐作为姐姐一样的存在陪伴她，但是不能满足的是源千夜，“哥哥，既然神乐姐姐是你的搭档的话，为什么不能你休息，她出去执行任务呢？我想要哥哥陪我。”
    可是已经下定注意的少年不会这样答应她，如果日后自己无法履约的话，源时雨宁可她对另外一个人产生依赖，至少那个人能够陪她一生，“千夜，如果神乐以后代我照顾你的话——”
    “我不要！”
    “我是说……”
    “不要！不要不要！”哭得惊天动地的少女一把推开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样控诉着他的罪行，“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为什么要骗我……哥哥不是麒麟吗！我也想要，我也想一直一直活下去，一直和你在一起……”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长生呢？
    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宿命，她就只能做源时雨生命中的过客呢？
    “那也只有……《坤元中宫卷》能给你答案了，千夜。”神乐的话像是蛊惑一样，让人心向往之，趁着源时雨执行任务期间，她按照卷轴上的指示来到北之寒，开始了命运的转折。
    异都空间，与世界平行的领域，沉睡着麒麟一族的始祖——神无月时雨。
    这像是个噩梦一样，因为身边没有守护着的人，一切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支撑下去，可是等到漫漫的黑暗走过去，光明却不再出现了。
    “如果和始祖共用一个身体的话，你就不是你了，懂不懂！”源时雨一巴掌下来，可是没有把幼稚的自己从幻想中打醒。
    “为什么呢？我现在可以永生了，可以一直和哥哥在一起了……这样不好吗？”
    “因为……”男人将倒地的少女拎起，扫过那一头银发的眼眸绽放着她看不懂的情感，“因为我的妹妹是源千夜……因为我爱的人——叫源千夜！”
    “没错，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了爱人的束缚，我就可以离开西之暗，去寻求我想要的光明，和自由。”
    “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不再是哥哥和妹妹，而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个时候的往事，像是被打乱了顺序，贮藏在脑海，时隔这么多年，终于整理清楚。
    源时雨的叛变，西之暗的覆灭，自己也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梦想、誓言，全都碎裂；感情、羁绊，化为乌有。
    所以，你爱的源千夜，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我所痛恨的，不是西之暗的毁灭，不是源时雨的叛逃，也不是获得永生的不择手段，而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是宿命。
    痛恨麒麟一族的传统，痛恨这被诅咒的命运，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良心的谴责和灵魂的绝望。
    “所以……你是打算和他同归于尽吗？这样以后，世界上就没有麒麟族了，所有的长生和诅咒，全都成为传说。”
    “是，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已经陷得太深，不想再痛苦下去了。”
    “如果你在那片黑暗无法自拔的话，请带我一起……正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就像你自己一样执着。”
    旅店的房间里，夜风吹来，熄灭案几角落的蜡烛，整个世界归于一片黑暗。
    “千夜，答应我一个愿望……”寒冷的夜里，男人的拥抱像是最温暖的归宿，缠绵的热吻游弋到泪流不止的脸颊，“让我们……在一起吧。”
    让我去代替你所失去的一切来照顾你，包括曾经的源时雨。
    夜色倾斜，月光流泻，透过窗口铺了一地，温柔而隽永。
    刺眼的阳光唤醒熟睡的男人，随着起身的动作，和室的门也是被轻轻推开。本是笑脸相待想要喊一声“千夜”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是不熟悉的侍女，正恭敬的跪坐着，伸手递来信纸：“少将大人，千夜殿下已经离开，殿下让我把东西交给你，让你回京复命。”
    睁大眼睛的男人立即掀开被子，衣衫不整爬起来跑过去，侍女低头不敢直视。
    “走了？”
    “是的。”
    握紧拳头，恨不得打在墙上，但当务之急还是拾起卷轴，瞥见明黄之色的时候已经万分疑惑，等到打开，疑虑的眉宇间顿时爬上愤怒，但逐渐的，这种情感却慢慢沉没，到了最后扔下卷轴的时候简直像遭受晴天霹雳一样，无法反应过来。
    奉圣上之命，赐婚于橘家次子和藤原氏小女儿，待七曜归来之际，便是两大家族联姻之时。
    “《坤元中宫卷》第九重——神之后裔，万物臣服，异都之门！开启——”
    一身孑然的源千夜，戴上狰狞的面具，走进空间界限，整个世界从光明降为黑暗，碧桃花一路开遍，芳香馥郁。
    隔着纷杂繁复的时空，西之暗的成员也是有所感应，那一抹坚定的身姿，带着不羁的气质，背着龙渊剑而来，“哥哥，好像有麻烦了哦。”
    “闭嘴。”男人身形闪过，一把将月见按进身后的岩石。
    下一秒月见却坐在石桌上庆幸着“好危险”的同时，碧桃花的枝干彪飞而来，一把将他钉上岩壁，比这个空间更灰暗的是源时雨的表情：“闭嘴。”
    站在原地，始终没有挪动一步的他，四下打量过周围的状况，对上所谓的西之暗首领那一抹狡黠而欣赏的微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离开了。”
    “那个……是去见妹妹吗？”月见一把隔断自己的衣领，轻松落地，“要是两只麒麟打架的话一定很精彩吧，我要去看看。”
    可是异都之门将他撞得一鼻子灰，“真是很小气的男人呢。”
    谢夫鲁看人终于走远，这才敢上前打听状况，“月见前辈，你和源千夜交过手了吧？她有多厉害？”
    “嗯……一般般，还可以吧。”
    “但是前辈你好像受伤了唉。”
    “那是因为她偷袭我懂不懂？你可以问竹醉！”
    谢夫鲁看向懒散的竹醉，竹醉不屑一顾的打个呵欠：“这家伙昨天看到火麒麟，跑得比谁都快。”
    “麒麟？！你是说源千夜变麒麟了！真的吗！”
    月见忙不迭的掩饰自己的过世，气粗着回应：“否则我怎么会被一个后辈伤到呢？她那是犯规的，打着打着就便麒麟了。”
    竹醉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说起来，趁着北之寒的人不在，首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昨天要放走日曜和《直符灵动卷》呢？”
    坐在顶端王位的男人撑着下颚，散发着冰冷而高贵的气息：“那是必要的，为了盟友。”
    “盟友？”
    “只有他们知道了七曜咒的真相，才会背弃平安京，走上我们的道路。”
    “原来如此，那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呢？不会一直等下去吧。”
    “不，正因为《直符灵动卷》在七曜手上，想必鬼族那边也会觊觎，到时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月见突然跳起来：“我明白了，如果鬼族参与的话，《九曲黄泉卷》也是没问题了！”
    “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