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犯了错

第65章


  她的汗在往外渗。
  她的嘴唇开始发乌。
  她四下打量,终于发现在园门处,有一辆马车。
  没有人出来追。
  他们都确信,叶起风活不了了吗?
  还是,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不再在乎这个人的死活?
  叶起风的眼睛,已经开始迷离了起来。
  谭牧心一边驾着马车,还一边不住地跟他说话。
  她在说他最喜欢听的江南,说皮日休的诗。
  白云最深处,像设盈岩堂。
  村祭足茗粣,水奠多桃浆。
  箘竿突古砌,薜荔绷颓墙。
  炉灰寂不然,风送杉桂香。
  ……
  诗很长,路却似乎更长。
  谭牧心听得出,叶起风反应的声音在一路低下去。
  马车终于在一个山脚下停了下来。
  再往上走,就是石阶了,即便马车能上去,叶起风也肯定受不了这种颠簸。
  谭牧心扶下来叶起风,朝马背上狠狠打了一鞭。
  马立刻继续向前绝尘而去。
  就算有人追来,也不会找到他们了。
  往上走,不远,居然有一间猎人小屋。
  这种小屋,是为进山打猎的人或迷路的人准备。
  经常进山的人,对这些小屋的所在都会很熟悉。
  草屋虽小,却还算干净。
  谭牧心把叶起风放到了床上。
  他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解开了他的衣服。
  伤口有四处,三处剑伤,一处刀伤。
  可以致命的,是从腹部开始到胸口的那道刀伤。
  刀光天地外,生死有无中。
  鲁怀远的刀下,从来没有人可以逃生。
  如果她没有用银针固定住他的伤口,他可能早就因内脏破裂而死了。
  如果他没有很强的意识,他也可能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她喂他吃了麻佛散,开始为他缝合伤口,从里到外的缝合。
  窗外,朝阳已经冉冉升起来了。
  这面山,是向阳的。
  鲜花不谢,翠柏长春。
  藤萝密织,修竹留云。
  叶起风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第三天夕阳西沉的时候了。
  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确信了自己还活着。
  地府里是不会有那么好心的鬼为他缝合伤口的。
  叶起风环视着这间屋子。
  正门口,放着一个用细麻串了干花做成的屏风。
  窗帘,是从屋顶上倒垂下来的青藤。
  房梁上,也缠满了串着干花的细麻,从四角上各吊下来一个花篮,里面插的,却是鲜花。
  前窗,伸出几点梅花,后窗,却漏出几竿修竹。
  这是一种带着奢侈的朴实,又是一种带着华丽的清雅。
  他不由微笑了。
  除了谭牧心,还有谁能有如此莲花妙手?
  谭牧心的身影果然就从屏风之后移了进来。
  她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移步到他的床前。
  看到他睁着的眼睛,她似乎有些惊讶:“你醒了?”
  他虚弱的笑道:“你真的把我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了。”
  谭牧心淡淡的笑了笑:“吃药吧。”
  她一口一口的喂他,目光却除了他的嘴之外再也不看别的。
  她知道他在注视她。
  她却不想去和他对视。
  他快要死的时候,她除了想要他活下去再也没有其他念头。
  他真的活了下来,她却再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所做的一切,再一次涌现到她脑海里。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在后悔救了他。
  药已经喂完了,她却还愣愣的坐在床边上。
  他艰难的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脸庞。
  她却似突然惊醒,轻轻截过他的手,把它放进了被子里面。
  她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他刚刚充满希翼的眼睛顿时黯淡。
  他不能开口的时候,她一个劲想要他的回应,要他坚持活下来。
  他可以开口的时候,她却似乎再也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世间万物,都这么不遂人愿吗?
  
第九章 晴雪之间
更新时间2012-6-10 16:57:25  字数:2344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在尘世间呆得太久的人,似乎都有向往世外桃源的想法。
  桃源之妙,就在于世外两个字。
  人似乎是在世间活了几万年之后,才蓦然醒悟,原来天地三界,四季五行能带给人的灾难,全然没有人自己带给自己的灾难多,也没有人能带给自己的灾难大。
  原来世间最美丽的地方,还在于庄生化蝶之所,陶公采菊之乡。
  问题却在于,人本身就是从那样一个地方来的。
  如果那个地方真好,人的祖先为什么还要不辞劳苦几千年如一日的建造这样一个尘世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从来没有踏入过尘世的祖先,只能算是生铁。
  而在尘世中冶炼过一番又重新选择回归的,才算是宝剑。
  侍冥剑原本就是宝剑。
  侍冥剑的主人,却不是选择了回归,而是回归选择了他。
  叶起风恢复的很快。
  山上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在雪中舞剑了。
  身体恢复的时候,他的精神却开始饱受折磨。
  罂粟的毒开始让他发狂。
  谭牧心看着他突然倒在雪地上,浑身抽搐。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发作了。
  从身体的疼痛开始轻微的时候起,他发作的就一次比一次厉害。
  原本的疼痛,还能转移一点他对罂粟的欲望,现在恢复时期的痛痒,却愈发刺激了这种欲望。
  她奔出去扶起他,他却只是一个劲叫道:“佳楠……给我佳楠……”
  她紧紧抱住他,急切道:“叶起风,你要的不是佳楠,是毒药……”
  他挣扎道:“那你给我毒药!我要,我现在就要!”
  她无奈,出手点住了他的睡穴。
  他停止了叫喊,汗却仍然在不住地向外渗。
  她把他拖进草屋,帮他脱了外衣放在床上。
  他却突然睁开眼睛,一伸手就捏住了她的双肩。
  他拼命的摇着她,歇斯底里道:“给我!我知道你弄得来的!给我,求你了!”
  她的骨头都被他揉碎了,泪眼模糊的斯声道:“叶起风,你连死都熬过来了,为什么熬不过这个东西!”
  点穴对他没有用。
  他的内力太深厚,何况还在发狂之中。
  他痛苦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就是因为你我才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救了我又不理我,不理我还要管我,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他逼近她:“早知如此,你为什么不在白水溪的时候就杀了我?”
  这句话,原来他也可以用来质问她。
  他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
  他说,你没事,我就没事。
  我有事,当然是因为你有事。
  谭牧心无限悲悯地望着他。
  曾经雄姿英发的他。
  曾经拥有一切的他。
  曾经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他。
  如果没有她,他现在是不是早就做完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回到江南水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身边惟有一个她,却不肯多和他说一句话。
  他更加发狂,将帐子一把扯了下来,将自己身边能移动的东西一古脑砸到地上。
  谭牧心忍着泪,突然从后面死死抱住他,哽咽道:“叶起风,我答应你……只要你能熬过这一关,我就嫁给你。”
  叶起风愣住了。
  他急切的回身去捧住她的脸:“你不骗我?”
  她低低道:“不骗你。”
  从来,都是他骗她,她何时骗过他?
  他的身体似乎一下子软了下来,一瞬间疲惫之态尽现。
  他的身体累,他的心却似乎更累。
  他的发狂,有罂粟的原因,也有他心病的原因。
  这个女人,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这个女人,也是把他害的几欲死去的女人。
  她理应是他的,她却浑然不知,总在那里做无谓的抵抗。
  他想给她台阶,她却一次又一次把他的心思拆穿。
  女人,够善解人意就罢了,她何苦那么咄咄逼人!
  他喃喃道:“你……把我绑起来吧。”
  他居然不再挣扎,任她死死的把他绑在床上。
  他的汗如泉涌。
  她的泪如雨下。
  他在心里默默享受着她的泪。
  她心疼的泪。
  她早该如此了。
  就这样柔弱的,关怀的望着他,不好吗?
  窗外,夜,沉如水;雪,紧如愁。
  落雪无声,踏雪却有音。
  一行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这么冷的天气,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们居然也不来借宿吗?
  是怕打扰到他们,还是怕惊动了他们?
  谭牧心的心却揪了起来。
  终于还是有人找到这里来了吗?
  叶起风已经平息下来了。
  对于那些踏雪之声,在痛苦之中的他似乎并未察觉。
  他只是疲惫而又虚弱道:“解开我吧。”
  她解开了他。
  他立刻把她揽入了怀中,低低道:“不准反悔。”
  她轻柔点头道:“不反悔。”
  他欣慰的望着她。
  她的目光,此刻已经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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