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与祝融

148 第148章 白露


“这么说,皇后要在江源建个宅子?”
    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鄢祝融若有所思地沉声发问。
    “回皇上,是这样。”
    半夏心跳如鼓,她小心的瞄眼神色肃然的皇上,饱含忧怯的目光求助看向斜前方的饶总管。留金却避而不应,只眼观鼻鼻观心躬身静立。
    见此光景,半夏一腔无奈顿时化作心灰,她叩地惶惶表道:
    “皇上,奴婢句句属实。”
    鄢祝融眼中一片讳莫如深的复杂,他沉默稍息,收回的视线落在留金身上。
    留金得到示意,这才忙上前对半夏小声嘀咕几句,然后带着大气不敢多出的她蹑步退身出去。
    房中的鄢祝融看着摊开在案的房图,相比他上次初见的草图,这个显然是几经细改的成品,大到亭台楼榭,小到家什布局,可谓样样形象逼真。
    把半夏送走,留金去而复返。
    他轻手轻脚的凑近,看着目驻书案的主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皇上,这图要不要还给半夏,她过两天就得离京了?”
    鄢祝融思绪被扰,他蹙蹙眉心,低道:“拿去让人临摹一份。”他食指在纸上规律轻叩;“完了,给朕拿回来。”
    留金怔怔,脸上迅而露出赔笑的恭顺,连应着声上前卷好画应命急去。
    星月升空,书房宁谧。
    鄢祝融闭目琢磨片晌,直听到空气中有爆烛啪裂的轻响,他才睁眼翻开案上奏报、开始秉烛谕批。
    溶月照顾桢佑歇了,引灯回到寝室却还不见皇帝归来,她翻了几页话本,径自洗漱预备先睡,刚褪衣躺下,鄢祝融回来了,她只得起身披衣侍侯他浴洗。
    收拾停当,两人上床已是亥正。溶月哈欠频频,看着了无困意的皇帝催道:“日日起那么早,皇上快睡吧!”
    鄢祝融支吾一声,人就贴了过来,把皇后搂在了怀里。
    急促的鼻息,滚烫的身体。
    溶月立时就明了男人强烈的身体意愿。她微微愣怵,旋即紧想,他又不是不知自己不便有房事,竟还……她不由暗恼。
    “皇上!”溶月推他,脑中促涌的忿然直接致使她讲话的不愉;“您要忍不了,大可……”
    像是千钧一发时最需的紧急刹车,灵光一闪,把溶月的理性惊醒,她硬生生的挡下不可收拾的冲动之语。
    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话虽只露半截,但已够思维去猜测云云。鄢祝融紧绷的身体在意识细究前,他的下意识先停滞了手上动作。
    溶月观察皇帝略变的神色,猜度着他眼下必已不悦的光景,她心中愈加厌烦了这现状。但即便如此,她也深谙火上添油实非明智之举,惟有忍耐和平静才多了可能实现救赎。
    “鄢祝融!”
    溶月轻轻唤他一声,眉眼流露陪着小心的一丝慌张,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皇上知道,我现在不能……”
    鄢祝融眼睑微垂,顿了片刻才淡道:“知道了,睡觉!”说着,他僵了许久的手臂就从溶月身下撤了回去。
    溶月一双盈目在昏暗中闪烁,有些细碎类似忐忑的东西扫过鄢祝融削瘦的脸,微妙而短暂却未作驻留,它们随着她的阖眼倏地隐去,留下一点点余韵在他心里晃了几个来回,如薄烟荡入浩瀚,转眼就飘得什么也没再剩下;只泼墨的黑夜,把无法拒绝的沉寐占据了身体、还有意志。
    昼夜交替,周而复始,无风无波的过了两日,半夏离京往南而去。
    溶月所吃的药方,在剂量的变更中,虽苦还是那么苦,但数量却由原来的日服三碗减至两碗。至于疗效,虽不甚明显,但起码她的信期这次没有早到的离谱。
    几位战战兢兢、度日如年的太医,为这光明了前景的成效,皆是暗自松了松紧绷的神经。溶月也为康复在望多了信心,鄢祝融到是意外没有喜形于色的表现,只私下萝卜加大棒的对太医打赏激励了一番。
    明面上看,皇帝无异平常,但溶月还是觉出他的异样,通过熟稔细节的细微差别,她看出他淤积的心事,而这点太容易和之前那夜的尴尬相牵连。
    溶月皱眉,无非就是他求欢未得的不爽快。待到她静下心来独处,她不得不烦恼思量,皇帝为何要这样任性着压抑自己、为难别人!
    心中如此怨想,让溶月也闷闷不乐,她宁愿他去找妃嫔幸宫女,也不想自己被动感受他隐忍的委屈。
    溶月那夜未尽的话,虽然没道出完整,但也是实情陈述。无论如何,她是没什么期许再去要求皇帝从一而终,再说有些事也不是她能控制。
    男权社会关于尊贵的教育,是漠视女性的顺理成章。
    好比现在,溶月身体抱恙,若是她本着丈夫要为她体恤谅解的心,提出他暂压本能欲望的合理要求,那在当下,就是遭人质疑的为后不贤。
    自皇帝召来太医,就是公开的诏明皇后染恙的现境,而这一事件背后、昭然若揭的潜在信息,更是暴露了帝后私生活。
    估计不少人在观望,包括唯一上前同她暗示的桂嬷嬷,都在隐晦表达一个意见;身为皇后,既然自己不能夜侍皇上,就该姿态德良安排别的妃嫔来伴驾。
    桂嬷嬷的所谓精囊妙计,在溶月看来,却是荒唐至极,她现在可以不拒绝皇帝去找女人,却做不出挑女人去丈夫床榻的事。
    前者是态度,后者是尊重。
    而这种态度与尊重,都是她做人的原则、也是底线。溶月再怎么向这个时代靠拢,也做不到随波逐流的丧失自我。
    皇帝既没主动“出轨”,她那有行出本末倒置的道理?
    想到这里,溶月摸着自己冷静的心跳,她方发现,自己是真的厌倦了这种患得患失的纠结。前进或是后退,都好过原地踏步的无处安放。
    接下来连着数日,像燥闷的天气,溶月怏怏的无精打采。别说身边人的鄢祝融洞察秋毫,就连桢佑也发现了她的不同。
    小家伙看着她,心中忧愁,眼前恹恹的女人,再不是精力旺盛、嘻笑无羁的那个爱米了!
    时逢故变,桢佑疑惑落寞之下,他便常常留心观察她拧眉喝药的情形,一个可怕的猜测不由隐隐冒出小家伙脑袋,这下,他越寻思越可怕。
    桢佑被自己的猜疑吓得魂飞,他揣着颗狂跳的心撒腿跑去找父亲。
    面对儿子泪流满面的泣不成声,鄢祝融不虞的措手不及。他拍着他哄了良久,才让他消除了母后要死的惶恐。
    溶月不知这出,她只觉小家伙的越发乖巧,多是安静习字,甚少同前那样吵嚷要她陪着去玩。
    她不知桢佑牢记父亲之言、要她静养才能好的一片苦心。溶月只当凡事在变,随着孩子的成长,对她的需求也明显在降低。
    再说枕边人的鄢祝融,他本就是少言寡语的人。如今见皇后神色多有切切恍惚,他只当她因病恹郁、抵触言语,便自作领会多让她经心修养。
    一大一小的父子俩、都有意的避开,像潮退的堤坝,这样以来,溶月的日子就更显沉淡的寂寥。
    心理之复杂,大多在于它的不可控性。
    不能画画,不能日记,不能交谈,事事的不能。
    溶月觉得孤单感像萋萋的夏草,侵袭宛如野云密集。除了不厌其烦的阅籍、写纸和想法子赚钱,她大多时间都呈现祈祈茫状的真空。
    七月流火,濛濛甘雨。
    温吞吞的日子过去半月,对皇帝,溶月心中有了悬而未决的矛盾,犹如失衡天平,在摇摆中,她倾向于其中一个念头,却不是为了把彼此靠得更近,而是为再拣个离远的理由。
    每日伴随昏定的同寝,溶月的心思都在复杂中倍受焦灼,她既在等候鄢祝融的相随,也在期盼他的骤然缺席。
    随之的然后,也许很快的某天,她就会听到皇帝御幸某女的消息。溶月想象,如此这样,他们是不是可以打破这不烫手但也不暖心的僵局?
    她暗暗思忖,他们之间,许会因而挑出一线不同?不管是悲是喜,但总归会涤出变化,也许她将由此走出与死寂不同的未来?
    然而日子一天天的来了又去,这些无边无际的如絮乱想,却没等来跌宕机缘,质变进而化身被赋予的殷殷能量。
    它们在鄢祝融始终如一的作息中,滑过整季、度过桢佑六岁生辰,经历了磨损,终于力衰抵达一截虚妄的光阴。
    随着盛夏最后一场雨水的冲刷,埋进遗忘的土地,在人静月明的凉夜,由氤氲蒸发汇合成为晨光射于秋叶上的耀眼而舜华的白露。
    看到现实在颤巍中,长出稳固的局面,溶月犹豫的倒戈有瓜熟蒂落的味道,她心底的庆幸渐被剥离出来。来不及回顾过往的遗憾可否构成喟然,眼前豁然明亮起来的濯濯,已缀出希望的诱惑,清新的碧绿或其他的,但统统都是不错堪称美好的。
    是心态的转变,笼络了行为的回暖。
    把冷淡丢开,把疏离修正,把快乐徜徉。
    在无声的某个瞬间,有些神经质的蜕变,像重拾了信心的旅者,溶月多的不仅有笑颜,还有对身边人的依恋。
    对此的感受,没人比鄢祝融觉晓更多。他自然喜悦见到这样的皇后,带着她久违的娇热,把他温情的照顾也被她缠绵的需要。
    你来我往的互动,很快就闹出了乱子。
    两人在一个秋凉的夜里,本着心知肚明的稀里糊涂,先是半挑半逗的亲热,接着就恣意妄为的贪欢到了三更。
    第二日,溶月到是镇定如常的平心静气。鄢祝融却是坐立难安,不是被她拉着,他执意要去详问太医行房的严重后果。
    溶月在晨光中看着鄢祝融一脸懊恼,她竖了堡垒的心中某个角落隐隐地松动,继而就有簌簌的柔软渗出,沁润而清凉,伴着微怵的悸动、细细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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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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