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焰

第7章


  “姑娘,救救我的孩子!姑娘——”
  凄怆的叫声逐渐远去。仇泠感受到莫名的震动,忍不住问道:“她是谁?怎地会这样?”
  皇甫康重叹一声,“她是我六姑母,叫皇甫婉心,是我父亲的妹妹,如你所见,她已经疯了。”
  疯?仇泠直觉妇人疯的只有外表,她的眼神并无疯狂的气息,那是一双冷静的眸子。
  “她说她有一个孩子?真的吗?”她问。
  “是她想像的,她根本没出过阁,哪来的孩子?”
  “是吗?”仇泠听妇人说得言之凿凿,不似想像,“那么,你曾听她说过她想像的那孩子的事吗?”
  皇甫康想了想,“有,我曾听她说过一次,她说……”他突然打住了。
  “说什么?”
  为了博取佳人欢心,他还是照实说了,“她说孩子是和他哥哥生的,也就是我父亲,天哪!这是乱伦耶!这话也只有疯人才说得出来。”
  乱伦孽子?仇泠沉思,无心再赏荷,于是她告辞回寒府。
  皇甫康对此感到恼极了,原本好好的美妙时光,就这么被一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妇破坏殆尽。 
  他亲自送她回寒氏学府,并亲自采了一把血荷送她,期望能与她再有见面的机会。
  仇泠态度冷淡有礼地收下花,脑海里所想的,净是皇甫婉心的话,孽子、新月胎记……忽然她想起某人的身上也有新月印记。
  走着走着,她忽然听见数名下人在碎嘴,说什么煌少爷已决定娶云家小姐。
  仇泠闻言倏地回过神,手不觉用力一拧,红花损落一地。
  打开掌心,她只见自己沾满手心的花汁如血。
  他……他怎么能?!
  执笔挥毫,山水烟云一笔一画地跃然纸上。
  “泠。”仇煌进门唤道。
  她没抬头,也不应声,手指迳自勾勒着。
  宁静的山、宁静的水、宁静的烟、宁静的云,纸上的一切都是宁静的,只有一颗心是怒、涛、汹、涌!
  但她的面容依然是宁静的,一如笔下宛若仙境的地狱,凄厉的宁静。
  许多年来,她已渐渐学会压抑与克制,不再率直任性、我行我素,她了解温顺所能得到的效益远比冲撞来得太多。
  人们短视的眼总是会被表面所蒙骗,殊不知最温柔恬静的,往往隐藏着最致命的利刀。
  因此,她学会把利刃藏在温顺之下。
  仇煌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看着,在静谧的平和中,他隐约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激流。
  他如何能不晓得她对他的心?他晓得,可是他不愿面对,超越伦常的爱是肮脏罪恶的,是必遭天谴的。
  落下最后一笔,仇泠在图上题字,舒缓的低吟道:“将是云雨狂过,岂使相许惊错,拟把离魂还留,千山语尽断坡。”
  “好词。”仇煌由衷的赞赏。
  “只有词好?画呢?”
  “词好画也好。”
  “那人呢?”他不语,没答腔。
  她放下笔,状似不经意地再随口问道:“哥哥想娶华绫吗?”
  仇煌沉默片刻,“也许。”
  “也许?”“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对你而言很重要吗?你若执意要.娶华绫,我又能怎么样?”她扯扯嘴角,淡淡地讽刺一笑,不着边际的再问:“你已经忘了吗?”
  “忘了什么?”
  他真的忘了?!她黯然的问最后一次,“你真的要娶华绫?”
  仇煌顿了一会儿才回道:“是的,我打算娶华绫为妻。”
  他必须这么做,他不能让错误继续存在,并如雪球般愈滚愈大,不只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她。
  他爱她,以一个男人的身分爱她,但……更以一个兄长的身分在爱她,就因为爱她,所以,他不能毁了她。
  猛地,盛满墨汁的砚台击到他的身上,墨汁沾污了他胸前的衣襟。
  砚台落地,裂成两半,好似在预言两兄妹即将分道扬镖。
  她的情绪仍然失控了,“你会后悔的。”她的声音与眼神变得更冷,冷得似乎连空气都冻结了。
  “不!我不会后悔。”他沉沉的应道,污汁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心肺,窒塞了他的呼息。
  这渲染开来的黑,就好像是他的心、他的承诺。
  我不会离开你……如果我离开你,你就杀了我吧!
  “你走吧!”她别开脸不再看他,冷漠地下达逐客令。
  他深深的睇她一眼,然后旋身举步离开。
  他……真的走了!
  仇泠的眸光转回到字画上,先前有力的线条蓦然变得扭曲,一滴泪雾自眼眶滴落,滴在未干的墨迹上,扰乱了山水原先的宁静假象。
  他违背了他的誓言,他怎么能?!她是这么的爱他啊!
  她不仅仅要做他的妹妹,更想要做他的女人呵!
  不行!她非要杀了他,以及那些令他违背承诺的人,她一定要杀了他们!
  “泠。”仇煌走后不久,寒灵月进来了。
  “师姐有何吩咐?”仇泠的情绪内敛,神态上显得客气而疏远。
  寒灵月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砚台,绕过它来到案桌前,看看仇泠的画,赞许的道:“画得真好。”
  “多谢师姐夸奖,是夫子教导有方。”
  寒灵月凝目再看,瞧见那抹犹湿的晕染,“你画得可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之景?”
  “不!这画是我心目中的极乐之境,无风也无雨。”仇泠回道,“师姐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寒灵月也不再拐弯抹角,“煌和华绫的婚事已经说定了,准备在下月初八迎亲。”
  仇泠的羽睫微垂,掩去瞳眸中冻人心扉的寒色,“这是件大喜事,恭喜他们。”
  “除此之外,我们同时考虑到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她口中的“我们”是谁?是她?是寒无极?还是云飞、皇甫玄?抑或是……煌?
  仇泠的眼未动、身未动,只有心在狂烈的激荡,“夫子想把泠嫁给谁?”
  “皇甫玄的次子,皇甫康。”
  仇泠停了一下,轻轻应道:“一切但凭夫子作主。”她说得宛如身外之事,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你没有其他意见或想法?”寒灵月略感诧异的问。
  “泠是夫子所救、所养,夫子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寒灵月无言的睇了她半晌,语重心长的说道:“泠,我要你明白一件事,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得到幸福。”
  “我明白。”
  她真的明白吗?寒灵月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说定了,两桩亲事将同时举行,你准备下月初八出阁吧!”
  “是。”
  太过柔顺了,寒灵明白这不是真的仇泠,然而,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只希望一切均能顺利进行,即使她知道这是—种奢望。
第4章
  等待重逢的黎明,将与你如同朝阳跃升,或似坠入炼狱的星辰?
  她,选择了坠落。
  凡是她得不到的,宁愿毁了!
  但是,她不会杀了他,她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在道德罪恶感的鞭笞下,她要他生不如死的活着!
  婚礼前三日,仇泠让自己冷静下来,主动去找仇煌。
  “哥哥,请原谅妹妹前几日的无礼,当时我太惊讶了。”她诚恳的说,放下自尊与身段。
  仇煌见妹妹终于缓下脸色,这才宽心,“不!哥哥也有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的想法。”
  仇泠摇摇螓首,“在我出阁前,为了向夫子答谢养育之恩,我今天特地与师姐准备了一些酒菜,希望哥哥能赏光,接受妹妹的赔罪。”
  “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有错。”面对仇泠有礼且生疏的态度,他的胸口一揪,他们曾经是感情最好的一对兄妹呀!
  她甜甜的笑了,眼瞳中在瞬间闪烁过诡谲的光芒,但在他还来不及捕捉时,便消逝无踪了。
  仇泠虽然笑容可掬,但仇煌却读不透她笑颜里的思绪,她已经原谅他了吗?还是……仍然恼恨他?
  他无法确知,心头的不安却蠢蠢欲动。
  将酩酊大醉的仇煌扶回房里,仇泠为他褪下衣靴,抬上床安置。
  想起今晚的盛宴,她不禁轻扬柳眉,呵!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与寒灵月合力备了满桌丰盛的佳肴,在两人热烈的劝饮气氛下,好酒一坛坛消去,可他们尽兴吗?
  望着倒卧在床褥上的仇煌,便知道尽不尽兴了。
  她点起香笼,薰得一室撩人心魂的媚香。
  仇泠悄然坐在床缘,凝目望着身材高大的仇煌。
  看着他粗犷的手臂、宽阔的肩膀、坚厚的胸膛、窄实的臀部、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在显示出练武之人的壮硕与伟岸。
  她的眼瞳交错着冰与火,显示心底的激荡,伸手解开他的衣衫,霍然在他的背上发现一个小小的月牙痕。
  她稍感惊诧,其实,她以往也曾见过这个胎印,可当时并没有多想,然而,今日不由得忆起皇甫婉心的话——
  我有一个孩子……是男的,长得可俊俏了,跟他爹简直一个样……他的背上有一个新月胎记……
  将仇煌与皇甫玄的身形容貌相叠,两人竟是如此的神似,再加上皇甫玄对仇煌的态度,和他背上鲜明的新月胎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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