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下)

第4章



黑雾在楚狂眼前飘动,他怀疑,自已是不是要昏厥了。
「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麽?」他一字一句地问,声音从牙缝间挤出来。
该死!这笨女人难道不知道,这举止有多危险吗?
舞衣缩了缩脖子,仍没有抬头。
「我也是无可奈何的,谁教城外的男人们只肯跟男人谈生意,方家这一代就只有我这麽一个女儿,没有男丁。为了城民的生计,我只能出此下策。」无论如何,她绝不让自个儿的城民饿肚子!
他浓眉一皱,张口又想骂人——等等!
没有男丁?!
一抹灵光闪过脑海,穿透了愤怒,像记响雷似的,轰的打在脑子里。他顿时瞪大双眼,先是全身僵硬,接著所有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嘎嘎作响。
没有男丁?!
天啊——「那也是你。」他喃喃说道。惊吓过度,他甚至忘了要生气。
她抬起头来,不明白楚狂为何突然脸色苍白,像是遭受重大打击。如雷的咆哮声消失,高大的身躯此刻摇摇欲坠。
「你怎麽了?」她立刻绕过桌子,扶他坐下,还体贴地拿起《孙子兵法》替他扇风。
黝黑深暗的双眸,掉回她脸上,仔细地搜寻再搜寻,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舞衣眨了眨眼儿,不知该看哪里。他的目光那麽专注,她被看得有些羞赧,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怎麽了?」她问,不明白他的怒火为何突然灭了。
楚狂注视著她,双手握住那纤细的肩膀。「根本没有什麽哥哥,那也是你。」
他极为缓慢地说道,所有蛛丝马迹全部串连起来,谜团全解开了!
方肆没死!
不、不,该说,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方肆这个人。
那全是舞衣,不论是上战场的方肆,或是跟胡商谈判的方小七,全都是她假扮的,为了应付那些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男人,於是她女扮男装。
难怪墓是空的、难怪祠堂里没有方肆的牌位、难怪她并没有哀伤、难怪浣纱城死了个城主,却半点也不受影响。方肆像是平空消失了般,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
舞衣眨了眨眼睛,一声不吭,直接默认。
震惊还没过去,楚狂随即想起更可怕的事。
「你上战场去?!」他高声咆哮。
她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想掐死她。
楚狂发誓,只要双手停止颤抖,他就要掐死她!
难怪,他总是觉得,这个美丽的小妻子似乎藏著某些秘密,她优雅清丽,却有著连男人都自叹弗如的勇气,半点不让须眉。她先前就见过他,所以当他赶来浣纱城时,她能轻易地认出他。
黑眸紧闭了半晌,努力想接受这令人惊愕的事实,一会儿後才又睁开。
「那封信呢?是谁寄出的?」他问道。
「我写好,请人重誊过的。」舞衣据实以告,不再隐瞒。
楚狂注视著她,黑眸闪耀如星。
「为什麽是我?」她拥有美貌、财富,甚至还有著过度优秀的才能,凭这些条件,她能够选择更优秀的男人。
他是个军人,只懂带兵打仗,除了战争之外,什麽都不懂。两人的差距犹如一天一地,她为什麽选择了他?
她粉脸一红,却仍注视著他,没有转移视线。
「你在战场上救过我。」舞衣清晰地说道,笔直地看入他的双眼。
战争期间,她假扮方肆入军营,贡献出不少计谋,全军没多久就对她倚重有加。
但树大招风,每次战役时,蛮族们挥舞著刀,全争著要砍她的脑袋。
惊险的战争期间,楚狂不止一次救过她,有好几次甚至还为了她而受伤。
在那时,她的心就已悄悄偏向他,却还必须苦苦压抑,怕他误会,以为「方肆」
有断袖之癖。
「就因为这样?」楚狂皱起眉头。那对他来说,可不算个理由。
「这样就足够了。你的言行已让我知道,你是良将,是好人。」那些方肆的言论,其实都是她的真心话。
他看著她,一言不发,浓眉深锁著。
这场婚姻不是兄长的主意,而是舞衣自己决定的。
姑娘家自个儿择婿,这传出去可是礼法不容的丑事,但他却该死的高兴,她选择了他。
「你就不怕错看了我?」楚狂问道。
「我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从出生就被锁在家中的女人,我有能力分辨,哪个人对我而言是特别的。」她的粉脸嫣红,纵然胆识过人,但到底脸皮薄了些,对他说出这些话,可费了她不少勇气。
二十年前,父亲去世後,款纱城就由女人当家。舞衣是在一群女人的教导下长大的,那些女人教导她、呵护她,不让世俗的偏见蚕食她的自尊。
她跟其他女人都不同,从小所受的教育,让她勇敢而不怯懦,不以身为女人为耻。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更懂得去全力争取。
就连丈夫,也是她自个儿挑的。
楚狂缓慢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颚,目光在小脸上游走著,锐利的眼神,在看著她时逐渐软化。
「你生气了吗?」她开口问道。
他摇头。
对於舞衣的欺骗,他只是震惊,并不是愤怒。她的独特,反倒跟以往一样,取悦了他。
这就是她需索公平的原因吗?除了身为女子,她的才智跟能力,全令人刮目相看。甚至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他更不得不承认,她比其他男人更值得他敬佩。
他的舞衣、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的不同!
「过来。」他淡淡地说道。
她睁大清澈的眼儿,毫不怀疑地走过去。离那伟岸的身躯还差几步路时,腰间一紧,纤足陡然腾空——楚狂单手一提,轻易就将她抱进怀里。
「啊!」她低呼一声,连忙伸出双手圈住他的颈子,娇小的身子安稳地坐在他大腿上,两人靠得好近。
「我该为了你的欺骗,好好地惩罚你。」他低头嘶声说道,热烫的气息吹拂过她的发梢。
「你说过不打女人的。」舞衣的双手玩弄著他的发尾,察觉到他不再生气,她也松懈下来,红唇上噙著笑。
浓眉一扬,他觑著她,眼中火焰燎原。
「惩罚你,有其他的方法。」他倾下身,黑眸注视著她,张口咬住她的一绺发,轻轻啃著,眸光深幽黝亮。
舞衣心口一热,连忙转过头去,压根儿不敢问,他打算用什麽方法「惩罚」她。
仅是他的目光,就让她酥软不已,倘若他真的动手,她——「那麽,你愿意将山狼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吗?」她急著改变话题。
他挑眉。「你还是想插手?」
「你知道我有能力插手。」她打赌,他不会拒绝。
他太过刚正不阿,一旦承认她的能力後,是无法拒绝她插手的。她挑的男人没有错,他的确懂得何谓「公平」。
「你打算怎麽做?」楚狂皱起眉头,尝试跟她讨论,不再立刻否定她。
「先派人明察暗访,看看在锦绣城里卖生丝的人,跟抢案有无关连。另外,也派些人去九山十八涧,探探山狼最近的行径。」她仔细地说道,早将细节全盘计划妥当。
他眯起眼睛,看著那张发亮的小脸蛋。
她的思虑周详,就算他想阻止,只怕她也会化明为暗,偷偷进行。
唉,他是娶了个什麽样的女人?
「如果我答应,你会让我掌握你的行动?」楚狂问道。与其让她偷偷摸摸地进行,发生类似今日的惊险状况,不如点头答应,也好时时盯著她。
舞衣用力点头,露出绝美的笑容,看著一脸凝重的丈夫。
「当然。」
「一有危险,记得交由我处理。」他叮嘱。
「好。」
「不许私自行动。」他又说。
「好。」她再度爽快地答应,然後看著他,等著他再开出其他条件。
他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舞衣笑得更美,伸手轻抚著他方正的下颚,娇悄地啄吻著他。「那麽,夫君同意,将所有事情先交给我处理?」她靠在他颈边,重温耳鬓厮磨的亲昵。
楚狂看著她,一声不吭,首次有著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无法拒绝她。
楚狂凝重的表情,一直维持到晚膳时分。
当春步端上一盆淡薄如水的清粥时,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巨掌抡拳,重重往桌上敲去。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碗筷被震得叮当作响。
大厅里除了城主夫妇,周退坐著秦不换、夏家兄弟等人,以及十二帐帐主,唯独少了北海烈的身影。
「这是什麽鬼东西?!」楚狂的吼叫声传遍方府,春步习以为常,放下清粥後立刻闪人。
「清粥啊,夫君都喝了个把月了,难道还不知道?」舞衣面带微笑。
在书房内达成协议後,她答应搬回卧房。楚狂原本想跟著她回房,但秦不换临时来找人,要商量派人去接他妹妹的事情。他臭著一张脸,不情愿地放开她,这才离开。
她回房里沐浴,绾起青丝,换回女装。手腕上有著擦伤,她差人去向喜姨讨些药膏,那人在府内绕了一圈,却回来通报,说是到处都找不著喜姨。
舞衣无暇多想,换好衣裳後就直奔厨房,忙著打点今晚的事。
但,楚狂可不管她下午时忙了啥事情。此刻他坐在那儿,握紧拳头,正对著那盆清粥横眉竖眼。
「为什麽今晚吃的还是这些东西?」他愠怒地问,视线扫过花生米跟几条瘦小的酱菜,火气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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