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下)

第11章


「你们在做什麽?」老天,他们怎能不管他,放任他在呻吟痛呼?伤口那麽深,他一定好痛好痛——才走了几步,楚狂拉住她,将她满是泪痕的小脸按在他肩上。他不让她看。
「别干预,让他好好的去。」楚狂徐缓说道,五官僵硬,黑眸深邃。
「他在痛——」
「男人不会痛。」
「他在痛!」她用力捶打丈夫,眼里蓄满泪水,视线都变得蒙胧。这是什麽古怪的道理?她不相信,那人一定好痛的——厅内只听得见伤者的呻吟,以及舞衣的啜泣。战士们也知道夥伴正在承受煎熬,他也是寻常血肉,哪有可能不疼?那些强硬的说法,说穿了,都只是为了保护尊严。
战士们低头,看著浑身是伤的同伴,眼中都蕴满伤痛。对男人而言,尊严比什麽都重要,他们尽力在维持同伴最後的尊严。
「到底是怎麽了?为什麽会弄成这样?」舞衣低声问,珠泪不停从粉颊滴落,她没有办法止住哭泣。
「他去迎接卿卿,在九山十八涧遇袭,虎帐弟兄们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人拖著半条命逃回来。」秦不换用冷硬的语调说道,视线不与舞衣接触,斯文的态度,如今全转为冷漠。「另外,卿卿也被掳,下落不明。」他补上一句。
舞衣低呼一声,用手捣著唇,她既震惊又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混乱。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里遇袭,楚狂等人已认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祸首。前一回损失了货品,她还能勉强大事化小,但这回死伤众多,连楚卿卿也被掳走,她再也无法开口,辩称山狼的无辜。
门外又走入一个纤细的身影。喜姨轻声低呼,笔直地朝伤者走过去。北海烈想拦她,她却轻轻摇头,将他推开。
「你们袖手旁观,打算冷眼看他断气?」她不敢置信地问,眉间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伤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渐减去。
锐利的兵器贯穿了虎帐帐主的胸膛,就连医术如神的她,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著他因失血而更加虚弱。这青年能活著回到方府,已经算是项奇迹了。
「我们还能做什麽?」有人粗声地问。
「至少,你们能让他好过些。」喜姨轻叹一口气。她费尽力气,抱起重伤的男人,将他的头抱在胸前,轻轻拍抚著。
低声轻语从她口中流泄,她喃喃念著某些安抚的话,一句又一句,有著浓浓的温柔。她的确曾恐惧过、痛恨过这些男人,但是医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惧,以言行告诉她,并非每个男人都会残忍的欺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始终站在厅外的女人,纷纷走上前来。她们蹲下身来,伸出双手轻轻抚著战士的伤处,轻念著最温柔的话,气氛严肃却也温柔,让人想落泪。
男人们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画面震慑,无法动弹。
只见那对因血迹而纠结的眉,在低语与温柔的抚触下,缓缓的松开。
「娘——」他喘息著,闭著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现很淡很淡的笑。
「嘘,没事了,没事了。」喜姨说道,抚著他的脸,声音有些哽咽。她挤出微笑,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他脸上。
虎帐帐主微笑,喘息,然後全身僵硬,脑袋一偏。
舞衣以颤抖的小手捣住嘴,克制著不哭出声来,眼泪却不听话,纷纷滚落,濡湿了丈夫的衣衫。
那战士是带著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著那人,很久很久後,当尸首开始冰冷,她才松开手,起身离开。
北海烈走上前来,撕下长袍下摆,为她擦去手上的鲜血。她想躲开,他却不肯松手,反倒长手一伸,用力将她扯入怀中,坚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挣扎一会儿,便顺从了他,靠在宽阔的胸膛上,无声的流泪。
「血债血还——」有人低语,声若蚊呜。
「血债血还。」附议声响起。
舞衣抬起头来,泪眼蒙胧,满脸错愕。
战士的死,唤醒了这些人的愤怒,她花费好长一段时间,劝楚狂打消兴兵的念头,而一名战士的死,让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他再也等不及调查的结果,他们全急著要见血!
他们怒不可抑,已经听不下任何解释,愤怒会成巨浪,势不可挡。她再怎麽聪慧,也无法阻挡这些人复仇的渴望。
愤怒的咆哮声,在大厅中凝聚,终於破墙而出,响彻云霄。
「血债血还!」
第十五章
整座浣纱城,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中。
书房里,舞衣握著朱笔,批阅著帐册,日光透过窗纱,映上娇美的花容。她的目光在帐册上,心思却乱得很,每批完一笔帐目,清澈的眼儿就望向窗外。
昨日虎帐弟兄覆没後,楚狂的态度丕变,锐利的黑眸中,只剩严厉与无情,令人不敢接近。黑衫军们更是神情漠然,充满战意的呼喝,回荡在操练场上。
惨剧发生至今,他甚至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木门被推开,香姨走了进来,将餐点搁在桌上。
「舞衣。」她唤了一声。
「怎麽了?」舞衣没有抬头,继续审阅帐本。
香姨偏头!看著角落那副床褥,神态有些忧虑。
「你昨夜又睡书房了?」唉,这对夫妻,怎麽动不动就爱分房睡?
帐簿上的朱笔一顿,舞衣弯起红唇,无奈的一笑。
「楚狂知道我会想插手,一等我止了哭,就不再搭理我,现在他满脑子,只想著要去复仇与救人。」她搁下笔,倚靠在木椅上,柳眉轻蹙。
他这回倒学聪明了,不让她有干预的馀地,将她撇到一旁,彻底地漠视她的意见跟她的人。
香姨叹了一口气,想起惨死的那些青年,心里也不禁揪紧。
「这回,只怕是谁也拦不住城主了。」
「未必。」舞衣摇头。「只要找得到证据,还是能阻止一场战争。」
「事到如今,你还站在山狼那边?」
「香姨,事关重大,要上门兴师问罪,也该有证据。」舞衣语重心长地说道,视线飘向窗外,她的手搁在丝裙上,捏成小拳头。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遇袭,不只是黑衫军,就连城民们都群情激愤,先前对山狼的信任,早已烟消云散。他们如今同仇敌忾,急著要入山去,剿了山狼泄愤。
全浣纱城,就只剩舞衣坚持先找证据,再讨论兴兵与否。毕竟事关多条人命,轻忽不得,再说,她心中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香姨抿著唇,看著舞衣,知道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打算怎麽做?」她问。
「先前派去九山十八涧的人,还没能回来通报,就发生虎帐被减、卿卿被掳的事情。眼下情况危急,我临时追派了个人,要那人快去快回。」舞衣回答,柳眉间的结没有松开。
出兵前总还需要个三五天筹备,要是能赶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有力的证据,或许楚狂会愿意听她的劝说——无论如何,她不愿意楚狂与山狼正面交锋。楚狂的能耐毋庸置疑,但山狼可也不是普通男人,他的骁勇善战,仅凭一手响箭,就驱逐了流匪,九山十八涧内,除了山狼的夥伴外,不曾再有其他匪寇。
一想起楚狂要跟这样的男人交手,她就心烦意乱,担忧的情绪萦绕不去——但是,要是她提起,阻止他兴兵,也是为了他的安危著想,那个男人肯定会震怒,以为她质疑他的身手。
可恶!他为什麽那麽固执?
搁在丝裙上的小手,捏得更紧了。
「呃,那,你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香姨小心翼翼地问,脑袋转向窗外。
「还没。」
舞衣的回答,让香姨表情变得更凝重了些。「舞衣,我想,你必须知道,城主已经决定出兵——」她的口气更小心了。
「我知道,但他总得筹备个一段时日,才能——」香姨摇头的动作,让她错愕得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来不及了。」
「什麽来不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倾身向前。
香姨咬著唇,陷入两难中,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
「事实上,早在两个时辰前,城主已经领兵前往九山十八涧了。」为免节外生枝,城主还特别交代过,不能走漏消息,但是事关重大,实在不能瞒住舞衣啊!
精致绝美的小脸,转瞬间变得极为苍白,她双手一抓,宣纸全被揉成一团。
「出兵了?他出兵了?」舞衣喃喃低语,清澈的大眼里,盈满了愤怒的火焰。
「他出兵,而我竟然不知道?」她僵硬的身子,因为怒气而颤抖。
他敢!他竟敢瞒著她出兵?!
香姨连忙上前,想安抚舞衣。
「城主也是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舞衣已经提起绣裙,飞箭似的往门外窜去。她奔过回廊,急促地往马厩跑去,全身充斥愤怒的火焰。
「舞衣,你要去哪里?」香姨追在後头喊著。
她没有回头,明眸中闪烁著无人可以撼动的决心,脚步奔得更快了。
「阻止他。」
九山十八涧。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峡,两旁高耸的山崖间,夹著一道清澈溪流,而两旁的群山中均有山涧流过,汇入溪流。此处地势复杂,藏有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树,普通人进入此处地界,肯定迷路。
第一匹马踏入山峡的瞬间,鸟语虫鸣悉数消失,马蹄涉水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之间,随著人数的增加,那股声音变得轰隆有声,宛若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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