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孽缘

山下是在参加军部会议时，坂田司令宣布，面向全中国的N城记者招待会，各个战区将派一个师团级军官参加。山下心中一动，主动要求前去……
    果然，山下一入场就看到樱子坐在记者席上，她手上拿着本子和笔，她依然美丽，只是脸上似乎瘦削了不少，也增添了几许坚强。
    他看见樱子也看见他了，她吃惊的表情，苍白的脸，甚至慌乱的心，都没有逃过山下的眼睛，他微微一笑。
    樱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山下，她一时心慌意乱，她避开他的眼神，鼻子发酸，脸不知往哪里转才好……
    胡杨感觉到樱子的慌乱，他惊奇地扭头看樱子：“凌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樱子摇摇头，努力掩饰自已：“我去去就来。”说完，她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笔，急急地冲出记者席。
    在卫生间里，她喘着粗气，用冷水冲脸，渐渐地，她平静下来，她不能给自已丢脸，不能给报社丢脸，不能给中国人丢脸。
    樱子回到记者席时，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主席台上的人：“……华中战区第X师团师团长三井原夫，华北战区第X师团师团长山下奉武……”
    李曼转头看着樱子，脸上微微冷笑。
    樱子没有注意到李曼的眼光，她在思考“三井原夫”这个名字，好熟悉，是谁呢？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翻，樱子终于想起来了，一个臭名昭著的人。
    N城沦陷时，他是第一支冲入N城的师团的师团长，N城大屠杀主谋之一，樱子抬头看着他，他就坐在山下身边，一脸得高傲和不屑。
    樱子迅速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很快到了记者自由提问的时间，一时间提问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在考虑着能不能提，提什么内容，怎么样提，才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胡杨低声问樱子：“我们要怎么样提好？”樱子放下笔，她向胡杨一笑，举起她的手。
    山下看着她，她避开他的眼光。
    主持人早就注意到这个美丽的记者，又见她斯斯文文，不像是一个能问出刁钻问题的人，他指着樱子说：“请你来提问。”
    樱子站起来，盯着三井，说：“我叫凌然，是A城早报的记者，我的问题是给三井先生的。”樱子眼睛的余光看到山下在笑，她不理他。
    台上的人傲慢地一笑，“请问。”
    樱子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当你冲进N城滥杀几十万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时，你觉得你们的共荣圈还能成立吗？”
    四周一片安静，樱子感觉到山下的笑容消失了，她内心暗自一笑，当时N城大屠杀日本人极力隐瞒否认，许多人并不知道真相。
    那么这个女人何以这么肯定？三井变了脸色：“我们没有滥杀老百姓，那是你们造的谣。”
    樱子“哼”地笑了一声：“事实是无法掩盖的。第二个问题：你们觉得你们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在这么大的中国，乃至东亚各国，用战争侵略的方式来建立共荣圈吗？”
    山下眯起眼盯着樱子，他想起樱子走的时候对他说的话：“你，我是敌人，今生不再见。”他的眼睛瞬间满是阴霾。
    所有人都看着三井，三井咬咬牙，紧盯着樱子：“我们有自已的计划……”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最后的胜利一定是中国人的。第三个问题……”
    樱子还没讲完，就让主持人给打断了，“时间到了，请下一个提问的记者……”
    樱子坐下，看到山下满是阴霾的眼……她只管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突然，她听到李曼的声音传来：“我想请问山下奉武君。”樱子一惊，手中正写着的笔慢慢停下来。
    山下冷冷地：“说。”
    李曼一笑：“既然你们说是共建东亚共荣圈，那么我的问题是：‘你愿意娶一个中国人为妻吗？’”
    面一片哗然，台上除了山下，其他人也忍不住微笑。
    樱子手中笔在微微颤抖，她的脸瞬间又变成雪白，她不知道李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抬头看着山下。
    山下盯着慌乱的樱子，平静地：“愿意。”
    樱子的心猛得一震，她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捂住胸口。
    李曼哈哈一笑：“好。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要放弃那个——你爱她她也爱你的中国女人，而娶一个你已经不爱的日本女人呢？”
    下面又是一阵哗然，台上的人收住了笑容。
    樱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阵晕眩，想吐的感觉，她放下手中的笔和本子，用双手按住太阳穴。
    胡杨惊奇中转头想和樱子说些什么，却发现樱子又是脸色苍白，用双手在揉着自已的太阳穴，他忙问：“凌然，你还是不舒服吗？”
    李曼转头看到失态的樱子，脸上挂满了胜利的笑容。
    山下冷笑一声：“这是我个人的隐私，没必要告诉你。如果你只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你，没必要坐在这里！”
    李曼很无所谓地：“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
    招待会结束时，天已黑，主持人宣布：“为了对各位远道而来辛苦表示慰问，我们已经为各位准备了晚宴，请大家稍休息片刻，晚宴即将开始。”
    樱子坐在位置上，低头闭着眼睛休息，胡杨在一边帮她揉着太阳穴，她不敢看台上的人，她在思考李曼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她的用意是什么？仅仅就是为了给自已一个难堪吗？
    有人递给樱子一杯水，胡杨接过来，拿到樱子嘴边：“凌然，喝点水可能会好一点。”
    樱子睁开眼，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抬头看到台上的山下依旧巍然而坐，用那熟悉的眼神看着她。
    然后她看到三井侧过身和他在说些什么。然后她看到李曼脸上的微笑。
    樱子再喝了一大口水，胡杨关心地问：“现在有没有好点了？”
    “胡杨，我还是不太舒服，晚宴我就不参加了，我先回酒店休息一会儿。”樱子边说边收拾东西，拿起外套，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送你回去吧。”胡杨说。
    “不用了，我叫个人力车回去就行，你呆着，反正饭总要吃的，而且也许还有什么新的东西呢。”
    胡杨送她出门口，叫了辆人力车，看她坐上去拉走后，才放心折回。
    山下在思考着这个提问的女记者和樱子之间的关系，他能感觉到她对樱子的不友善。
    他看到樱子闭着眼睛，边上的男人帮她揉着太阳穴，接着有人递给樱子一杯水，樱子喝了水后，拿起外套和包包就起身往门外走去。
    他想了想，侧身对三井道：“我有事先回去。”
    三井却暧昧地笑道：“山下君，在这里还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莫非你也开窍了？就算开窍，迟点也来得及啊。”
    山下冷哼一声，不理他，站起来就往台上侧门走去。
    三井和山下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同学，一同参军来到中国，同时升为中将，只是山下在华北战区，三井在华中战区，平时并没有很机会联系。
    坐在人力车上，初冬的风吹来有点刺骨，樱子不禁拉了拉衣服，她努力不让自已去想台上的人。
    到了酒店门口，这里还冷冷清清，樱子下得车来，一个人慢慢往门口走去。
    突然一辆车子在她身边停下，樱子停住脚步，下车来的是百合，还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樱子并不认识，两个人都穿着军装。
    她走到樱子前面，很平淡地说：“樱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请跟我们去一趟，有人要见你。”
    樱子的心跳得厉害，但她努力抑制着，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去。”边说边自顾往前走。
    百合跟上一步，抓住樱子的胳膊，只往后一转，就反剪了她的双手，樱子大喊一声救命，就已被推上车子，车子掉头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