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在叶庭云养伤温子渊调息的这段日子里，初夏就这么悄然而至，和时气同样如约而至的还有林三少爷林元序。侯轻雪每次见他来都冷冷地漠视，只让伙计领座看茶，自己从不现身，林三少爷也是学了几次乖，不敢在寒舍耍他的少爷威风。可是少爷终究是少爷，这天林元序又叫了掌柜来，侯轻雪也依旧装作没有听到，告诉伙计说自己忙得很没工夫，可是林三少爷却火了起来。
    “一连七八天都没个人，你们寒舍还做不做生意了！”林元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撂，怒容满面。
    “林少爷息怒，掌柜的在忙别的事一会儿就过来。”伙计急忙赔不是，然后悄悄地找人再和侯轻雪说了一声，阿雪皱了皱眉头，径直走向林三少爷的雅间。“我在这里。”走进去后阿雪也懒得客套，开门见山。只是这阵势有些吓坏了林三少爷，但他还是强作镇定，问道：“怎么不见温掌柜呢？”
    “温掌柜有别的事要忙。”
    “在下……在下有一事相求，想见见温掌柜。”
    “温掌柜在忙别的事情。”
    “就见一面！”林元序那张纨绔子弟俊俏的脸上显现出了哀求的神情，可是阿雪却不为所动。
    “她不在。林少爷你的茶凉了，我再让伙计沏一壶。”侯轻雪根本不给林三少爷多余的机会，她
    吩咐伙计再给林三少爷上一壶新到的一品绿，自己准备离开雅间，却被林三少爷叫住。
    “侯掌柜留步！”
    侯轻雪回过头来，她很好奇，怎么这个林三少爷就能做到这么没心没肺不记教训的。
    “我是真的有事找温掌柜的！很重要的事！”林三少爷有些急切的神情看起来颇为让人动容，可是每次来他总是有不同的花样让温子渊来见他，所以侯轻雪早就已经习惯他的百般花言巧语。
    “她真的不在。”
    茶很快上来了。一品绿是上好的头尖绿茶，味道清冽甘醇，闻起来也是不着痕迹的淡淡清香。
    “这事事关重要，我一定得和她亲自说！”林少爷低头看了一眼伙计已经倒好的茶，却没有心情去喝。
    侯轻雪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她本就不善言辞，片刻的沉默之后，侯轻雪坐到了林三少爷旁边的位子上：“你都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如果真是这么重要的事，你第一天就会像现在一样着急了，可是一连七八天，你直到今天才说有要紧的事？”侯轻雪暗自想，论胡搅蛮缠，这位林三少爷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锦阳第一，况且这么明显的谎话还来诓她，自己就算有些不谙人情世故也不至于这都看不出来。
    “前两天……前两天是我确实想见她来……”林三少爷有些尴尬的说，“不过，”他马上变了一个神情，“今天是真的有事！”
    “温掌柜也是真的不在。”阿雪站起身准备离开，结束这毫无意义的纠缠。
    “慢着！”林三少爷突然站了起来，侯轻雪盯着他，他明显有些打怵的架势，低头看了一眼茶杯，举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落在桌子上，像是以茶当酒践行般壮烈，大声说道：“事关重大！我不可能不见子渊一面！今天就算你拦着我……我……我也要拼死试一试！”
    看着他的神情，侯轻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心却有些软了，心想既然他如此坚持，索性就让温子渊下来一下，想来将人从窗户扔出去的力气还不至于影响她恢复调理，于是侯轻雪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叫人去找她，你等着吧。”二楼雅间一般都是大海主管，侯轻雪心想让他去吧，于是打开门唤道：“大海。”由于怕打扰其他客人声音太轻，没有人回应，阿雪又大声叫了一下，只见三楼的小崔从楼梯上跑了下来：“三掌柜什么事？刚刚大海好像出去了。”侯轻雪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你去叫一下二掌柜吧，说是我找她。”“是”小崔笑了笑向楼上走了回去，侯轻雪回过身来对林三少爷说：“好了，你稍等片刻吧。”
    喜上眉梢的林三少爷乐得什么似的，侯轻雪暗自摇头心想一会儿指不定又得下去捞人了，索性在这里看着不让子渊随意动手，她抬起头打算问问林三少爷要不要再添些沸水，却看到刚刚还写满喜悦的脸上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痛苦神态，平常面若冠玉的脸色此刻却仿佛有一层阴翳，嘴角渗下了一丝已经乌黑的血迹。
    “你怎么了！”侯轻雪跑过去扶起林三少爷已经倒地开始抽搐的身体，黑色的血不断从眼睛鼻孔耳孔中流出，林三少爷像是遭受了极大地痛苦般死命挣扎，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喉咙里不断地发出不成音调的□□声，他的肢体像是有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的力量在撕扯，只是在一瞬间，所有的挣扎停止，林元序像一件衣服一样绵软下来，没有了任何气息。
    侯轻雪愣住了，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死亡就这样发生在她的眼前。林元序的身体还有着一丝余温，来不及闭上的双眼依旧圆睁，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布满了从七窍流出黑色的血迹。
    刚走进来的温子渊也傻了眼，看着眼前这莫名其妙却让人震惊的一幕，她急忙稳住了阵脚，拉起抚着林三少爷的侯轻雪：“离他的尸体远一点！他是中了剧毒才毒发身亡！”
    “他刚刚还没事！”侯轻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切发生只是在刹那之间而已。听到动静过来看看发生什么的伙计小崔在门口吓了一个大跟头，也有些语无伦次，温子渊急忙说道：“小点声！不要吓到客人，你马上去扶叶掌柜下来！”小崔踉踉跄跄的跑开，温子渊转身问阿雪：
    “他一个人来的？”
    阿雪点了点头：“一个人。他还说有重要的事找你。”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温子渊皱紧了眉头，仔细想着到底林三少爷惹下了什么深仇大恨的官司才招致如此杀身之祸，她想到那个在三千阁出现又与林三少爷出现在寒舍的林二少爷，心中疑云顿起。
    “怎么回事？”叶庭云刚刚能够下地走动，只是还需要人的搀扶，小崔虽然扶着叶庭云却闭着眼睛不敢看雅间内的惨状，侯轻雪走过去替下小崔，扶着叶庭云小心靠近林三少爷的尸体。
    “是百淬焚心！”叶庭云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狠毒！”温子渊也不由得心中一震。
    侯轻雪虽然不知道百淬焚心是什么来由的剧毒，但透过两人的口气和神态还有林三少爷死时的惨状也能略知一二这种毒性的可怖。
    “他死在了这里，不知道林家会不会放过我们。”叶庭云苦笑。
    “毒不是我们下的，人不是我们杀的，林家不会这么不明事理。”
    “林家又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人，这事查也得查上一阵子，锦阳城恐怕也得被他们家掀翻了天。刚死了陈越之这武林就不安生，现在这和武林没有关系的人又得闹上一阵子。”叶庭云充满了忧虑，内伤还在身体内作痛不止，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不堪，嘴唇上的血色也少的可怜，这样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束！
    “不好了掌柜的！大海……大海他……”小崔也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海？他怎么了？”叶庭云急忙问到。
    “他……他死了！”
    大海的尸体被坠上了石头绑在停泊寒舍岸边的一艘小舟上，在湖底沉着，刚才有客人想要租船游湖时才被发现。
    叶庭云忍着内伤的情况看了一下尸体，对温子渊和侯轻雪说：“死了大概五六天的样子，脖子被人扭断了。”
    “不可能！”侯轻雪睁大了眼睛说道：“这两天大海一直在二楼雅间！”
    “尸体不可能说谎。”叶庭云听到这个也是心底一震，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看错。
    “你们别说的这么恐怖好不好！”温子渊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先不考虑这个，叫人去通知林家和大海的家人吧。”叶庭云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今天太过劳累
    费神的缘故，他胸口疼的厉害，口中又有一丝咸腥气涌了上来，侯轻雪和温子渊两人见状不对便
    急忙扶着叶庭云回屋中去休息。
    “这件事实在蹊跷。”叶庭云躺在床上后对侯轻雪和温子渊说，他眉头紧锁，神色忧虑。
    “你先不要管这些，好好养伤，一会儿林家来人我去应付，毕竟这事和我们没关系，让他们尽管查去好了。”温子渊安慰他说道。
    叶庭云苦笑：“你让我怎么放心，这样下去，寒舍关门是迟早的事，这风头不避也得避。”
    这话让三人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下来，前途未卜的惆怅笼罩着三人的心头，突然温子渊大笑了起来：“你们真是的！怕什么！锦阳的寒舍开不下去了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开，寒舍可以有成百上千个，只要我们仨还是掌柜，这店开在哪里，哪里就是咱们的寒舍！”
    初夏的艳阳仿佛一瞬间照在了心间，侯轻雪不知不觉也收起了满是愁云惨雾的神情，她露出了浅浅微笑，曼声说道：“那也得再向南走，我才不要回到北方。”
    叶庭云笑着摇了摇头：“当初也是为了你才选的锦阳，四季如春，风光秀丽。不过浮阙山万里冰雪延绵，也一定很美吧。”
    “浮阙山美不美不重要，我怀念那里是因为和师父的记忆，就像不管江湖是否险恶，我总是愿意跟着你们的。”侯轻雪的笑容融冰化雪，温子渊的心头也徘徊着一股暖意。
    这时敲门声却不解风情地响了起来，小崔的声音隔着门却也听得出焦虑和不安：“三位掌柜，林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