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39 何奈


“如果盟主问起你是否知道那两人的去向,你怎么办?”凌昼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他侧着眼看见侯轻雪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不由得叹气。
    “当然是不知道。”侯轻雪抿起唇,提到这个名字不止是牵动伤口,还让她心中十分不快。
    这时对话突然被打断,济世堂中的一个学徒慌慌张张地推门走入了房间:“凌师兄,庄主让你收拾好东西,盟主说我们即日启程。”
    “去哪?”凌昼皱了皱眉。
    “去至正山庄,侯姑娘和沈少侠也要上路。”那个学徒像是还要通知别的人,匆匆忙忙地道了个别转身走掉,凌昼则是心中十分不快,他本是锦阳的弟子,为何现在柔镜波让他也跟着上路?好不容易师父来了一次,却连面都未见到。他正在心中思忖着事情到底贺鸣天的想法究竟是怎样,余光却瞥见侯轻雪一脸愁容和不悦。
    “你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凤凰吟被盟主取走了,寒舍又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你现在本就是带了重伤的阶下囚,除了药罐子还真是什么都不用带。”凌昼这话本是调侃,可看到侯轻雪听到寒舍付之一炬的消息时霎时变得刷白的小脸,他还是暗骂自己说错了话。可自己此刻又是正派的立场,也不好劝她什么人还在比什么都重要之类的话,只好沉默不语。
    侯轻雪此刻的心情算是韩悉离去她无法言语之后的又一个低潮。
    凤凰吟被贺鸣天扣下,笛子想必是在大火里化作灰烬,所有和寒舍有关的记忆也都这样成了焦土,再也看不到摸不着了。她曾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现在好像已经开始模糊,那一段段恬淡的安逸时光,楼台上的眉湖如画,一杯杯飘着清韵淡香的茶,都好像成了遥远的回忆,其实明明应该就是在不久前的东西,却因为三人各自天涯分道扬镳而显得那么陌生。
    “你好好休息,上路之后免不了劳碌奔波。”凌昼看到侯轻雪仿佛笼了一层愁云的眉目,心下有些不忍,于是急忙起身脱离苦海,走到门口后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提到上路,侯轻雪又牵挂起韩悉来,她现在已经成为人家的阶下囚,还是被押到至正山庄去,韩悉本就是至正山庄的人,他也会像沈南州那样么?心口像是有锋利的刀刃轻轻割过,侯轻雪看着自己的双手,想到凌昼曾说过昏迷时韩悉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她缓缓的将手印在胸口,想要缓解那不祥的伤痛。
    师父曾说过,情这种东西,等到你反应过来就已经是晚的不能再晚了。
    而她也是在韩悉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一刹那才发觉自己已经无法自拔。虽然从前不懂这样的情愫,也看不出韩悉对自己的那份与众不同,此时此刻,她却深深地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难以言喻的牵绊。
    林元修自从事后便一直在三千阁中处理灵璧门的日常事宜,韩悉根据贺鸣天的指引到达此处时,不禁又想起了当初与阿雪在此地曾以嫖客□□这样身份见面的那段往事,虽然当初很是尴尬,但现在想来,心下却全是甜蜜和温暖,韩悉轻轻用手抚过胸口,那里是阿雪曾经靠过的地方,那时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被羞涩烫红的脸颊就贴在胸口处,此时此刻似乎还是能感觉到那透过衣衫直达心中的柔软温度。
    “韩少侠,林老板等你很久了。”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子打量了一下韩悉,迎了出来。
    韩悉含笑点头,放下了刚才的心事随她步入阁中。
    这女子口中的林老板自然就是林元修,韩悉算上此次会面也不过是第二次见到此人,在三千阁的楼上某个富丽堂皇的房间中。
    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二人却也没有过多的客套,待韩悉坐下,林元修便笑道:“这次有韩少侠相助,想必盟主必定能够心想事成。”
    “哪里,庄主派我来也只是从旁协助一二,当然,依庄主的意思,我毕竟还是至正山庄的人,凡是不好露面,只能辛苦林老板了。”
    林元修笑了笑,即使他是门主,大家也好像都习惯叫他一声林老板,他让了让早就沏好的茶,既然他是林老板,那必然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韩少侠,第一次见面时太过仓促,有很多话我都还未来得及说,其实我和韩少侠倒真是未见其面早有耳闻了。”
    不知林元修话中深意,可韩悉听着却不像寻常客套,他望着茶气氤氲,想到了在寒舍喝过的碧潭飘雪,眼前这一杯上好的赤岭红岩虽然香气浓郁价值千金,却怎么也是引不起他想喝的心,可他还是端了起来轻啄一口,这么多年,喜好这种小节早就在至正山庄的日子里变得无妨了,而今日之所以品茗无味,也大多是因为一看到茶总会想到寒舍,想到阿雪。韩悉的复杂心绪潜藏在他淡然悠远的微笑下,又饮了一口之后,他淡淡说道:“哪里,林老板见笑了。”
    “哪里的话,别的不提,单单韩少侠的书法也是武林中一顶一的气魄,堪称笔走如飞,龙蛇起陆。”
    “恐怕是林老板认错了,我从未写过什么卷轴字画一类的东西。”韩悉本是这样想的,可是突然觉得有问题,林元修不是这么无趣且唐突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书法,这和字又有什么关系。想到字,韩悉脑中的疑雾突被一道霹雳闪过,他陡然明白了。
    看着韩悉虽然依旧含笑但已隐含杀气的目光,林元修知道韩悉清楚了,他挑了挑嘴角悠哉地继续往下说:“就算我认错,阿雪姑娘也不会认错,她说那个逃字是韩少侠写的,那一定是,如果韩少侠再不信,我相信盟主是最了解少侠你的人了,我们就让盟主看看,这逃字到底是不是出自少侠的手笔。”说罢,林元修从怀中取出一小条薄纸,那纸本就柔软又好像被团揉过,格外褶皱,可是还是能看清那纸上龙飞凤舞的一个“逃”字是格外的醒目。
    韩悉当然认得,这是他在寒舍出事前的雨夜用已死暗影的信鸽给阿雪传递的消息。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韩悉倒也不紧张,没了之前凛冽的杀气,也不屑于借饮茶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只是缓缓抬眸,凝视着林元修那笑意盈然的双眼,说到:“我现在是债多不压身,多一个要挟我的人也无妨了。”
    林元修当然知道贺鸣天为何会放心派韩悉这个不是心腹的人来此,想来一是沈南州的重伤,二来是他一定有了完全掌控韩悉的招数,简单一猜便明白,那把柄定然是侯轻雪无疑。可是林元修没想到的是,韩悉居然如此坦然的和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他虽然惊讶,面上却无虞:“说笑了,我只是在想这是少侠的珍爱之物,所以必当完璧归赵。”然后,林元修将这一张薄纸轻轻置于桌上,慢慢推到了韩悉的身前。
    韩悉其实心中非常怀疑林元修为何能拿到这张纸,寒舍出事之前,他应该根本没有机会才对,难道是这纸一直在温子渊或者叶庭云的身上,而这两人想必是在他的手中,想来林元修这样做恐怕是为了和他昭示什么,或者也是想有所胁迫?韩悉在短暂的沉吟之后笑着接过这纸,轻柔地放在掌心,他没有接林元修的话,这人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他必须要细想清楚,在这之前,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好。
    “我给韩少侠安排了三千阁最好的上房,一会儿我会让人领你过去,盟主信中也和我说过,现在灵璧门虽然无碍但也不能太多张扬,所以还是要以找到叶寒初和温忆彻底斩草除根为首要大事,当然,灵璧门是不会插手此事的,之后的事等韩少侠休息一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林元修说罢起身,进退有礼的让了让韩悉。
    经此一役,韩悉算是了解了林元修的笑里藏刀绝学,他依旧很是不解为什么贺鸣天一定要置温子渊于死地,既然已经嫁祸于她,为何不索性顺水推舟让温子渊活着给武林众人一个交代,岂不更能扬威立腕?而林元修闪烁的态度也是表明他看起来并不想瞒着寒舍中人在他手中的这一事实。
    回到了房间,韩悉坐在桌前,轻轻取出放于怀中的传书,心中暗暗苦笑,阿雪醒着的时候是麻烦,昏迷时也还是他的麻烦,可是这麻烦让他如今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不说,还恨不得甘之如饴,看来这呆总是有呆的好处。
    “门主。”来人毕恭毕敬站在林元修面前,低垂着头。
    “黎振,你现在带着温子渊从密道去林府,好好安置,不要让韩悉发现。”林元修在韩悉走了后皱眉想了一会儿,决定不能让温子渊和叶庭云两个人都呆在三千阁,有一个人可以留待韩悉发现,但这个人最好不是温子渊。况且他根本不打算让叶庭云和温子渊有机会见面,索性就将二人一个秘密安置在林府,一个藏在三千阁。
    “是。”黎振领命后正准备推出房间,却突然听到又一声命令。
    “等等。”
    林元修的声音不大,但黎振回过头却发现他正紧缩着眉头,神色迟疑又凝重。
    “带叶庭云去林府,温子渊留在这。”
    “是。”
    林元修甚至连朝令夕改都从未有过,但这次居然话一出口便换了主意,黎振心中还是有些不解,但他还是干净利落地领命离开,迅速安排。
    甚至连林元修自己都十分诧异,他有些沮丧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上等玉瓷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冷掉。他其实是清楚的,常年住在三千阁的自己只是不希望离得温子渊太远罢了。林元修有些厌恶地看着琥珀色茶水中倒影出的自己,那紧缩的眉头和冷滞的表情都说明了一个真相。
    那个他最不想知道却也最了然于胸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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