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蕙人生

68 六十七章


我知道长孙烈在苍山,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不过这不重要,无论我知不知道都不可能告诉刘氏只言片字,因为我的立场不在她那里,我的身份亦不容许从我嘴里吐出长孙烈的下落。
    刘氏失望的告辞。
    母子二人走至门口时,小童忽然转身向我说话,让我记住他的名字叫长孙若。刘氏惊讶,低声斥他不得无礼。小童似未听见,定定的望着我,眸中透着几丝倔强。
    我心下奇怪,起身离座,走到他面前微笑着问:“你叫若?”
    小童重重的点头,朗声说:“是!”
    我弯下身,抬手轻抚他的眉眼,又问:“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小童说:“是父亲给我改的。”
    改的?这个时代起名讲究,一名定终身,中途改名的少之又少,也麻烦,要改家谱祭告家庙什么的,俗礼一大堆。“若可知父亲为何要给你改名讳?”
    小童点头,说:“取自杜若,父亲说杜若的花语是信任和美好,给我改名若,是希望我长大以后能成为一个让人信赖的好男儿。”
    我差点没站稳,杜若?花语?
    八角坪的山林深处,我趴在长孙烈背上,晃悠着手中的花篮,问他知道什么是花语吗?长孙烈微笑着摇头,说不知。于是我给他解释,说每种花都蕴含着不同的意义,比如杜若,它的花语便是信任和美好……
    “王妃,您没事吧?”刘氏扶住我,面含关切的问。
    我摇摇头,勉强一笑,站稳后重新看向小童,问他:“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童忽闪着酷肖乃父的眼睛,点头说:“喜欢。”然后,他看向刘氏,“母亲,儿子想单独请教王妃一个问题。”
    刘氏摇头,说:“若儿,王妃面前,不可无礼。”
    小童闻言,把目光转向我,眸中有祈求。
    我看向刘氏,说:“夫人稍坐,容我与小公子相谈片刻。”说完不待她回应,我牵起小童的手走进内厅。
    阿姆抱着晟经过,看见小童,她怔了怔,再一细看,她表情复杂,叹息着避开。我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小童嘴边,问他:“若喜欢这点心吗?”小童张嘴咬一口,说:“喜欢。”
    我喂他,说:“若想问我什么?”
    小童一听,快速咽下糕点,问:“我的名字是您给起的吗?”
    我心绪复杂,不知如何回答他。
    小童又问:“您是我母亲吗?”
    我心下一震,他何出此言?
    小童见我不说话,小脸上无限委屈,说:“若从未见过母亲,没有人告诉若母亲是谁,若很难过。”
    可怜的孩子。我揽他入怀,轻轻拍抚他的背,“若为何以为我就是母亲呢?”
    小童闻言,从我怀中挣出来,目光闪闪,说:“父亲房中挂满了您的画像,他曾告诉若您便是母亲,若的名字也是您给起的,还说您会做若喜欢吃的糕点。”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
    小童抬起嫩嫩的小手,一下一下为我拭去眼泪,追问说:“您是若的母亲吗?”
    我看着他,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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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刘氏母子,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长孙烈与妓馆女校书的感情被视为门第耻辱,自然不会有人告知长孙若他的生母是谁,而我与长孙烈的感情是家族忌讳,亦无人敢提及。面对我的沉默,长孙若更加认定我就是他的生母,因为长孙烈告诉过他,母亲有难处,不能认他,只能记在心底……
    阿姆进来,见我对着长孙烈的画像流泪,叹气。她点燃烛火,从我手中抽出画纸,焚尽。“阿囡,放下吧,你若执迷不悟,必惹来祸事,想想佑和晟吧,他们才是你的儿子。”
    我偎入她怀中,“阿姆,我知道,只是心里忍不住难过。”
    阿姆拍拍我的头,劝解说:“孩子,王爷对你一心一意,视如珠宝,当珍惜眼前人才是。”
    闻言,我脑中浮现苍双曕的面孔,心里涌上几分柔软。离京五天了,他策马狂奔,应该抵达汉州了吧?想及此,我掏出绢帕擦擦眼泪,对阿姆说:“传陈仁过来。”
    宫城有内廷总管,王府也有,陈仁便是。作为苍双曕的贴身内侍,陈仁名为下人,却地位超然,一应庶室无谁敢受他的礼。刚入王府时,我对他另眼相看,陈仁不免得意,一次见我,居然不行礼。苍双曕知道后,盛怒,差点没把他打死,若不是我说情,他早已不知魂归何处。自此,陈仁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再不敢有放肆之举。
    陈仁很快过来。我问他:“王爷现在何处?”汉州发生庶民抗税暴动,官府出动兵士镇压,结果引发更大反弹。朗朗盛世,居然有民造反?皇帝之怒可想而知,他授苍双曕钦使之职,火速去往汉州勘察实情,令他尽快平息事态。
    陈仁说:“回王妃,王爷昨日已达汉州。”
    我再问:“信可送达?”
    陈仁回:“奴才派人快马飞递,已送达王爷手中。”
    我再从抽屉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尽快发给王爷。”风水轮流转,以前是苍双曕追着屁股给我写信,现在反过来了,我没事就想给他写信。陈仁接过,应诺。
    三叔下朝过来,见我情绪不高,问怎么了?我没有隐瞒,把刘氏来访以及长孙若认我为母的事情讲了一遍。三叔闻言,神情陷入沉思,半晌抬眼看我,谨慎的问:“丫头,你心里还在念着容之?”
    我苦笑,想忘记谈何容易?
    三叔叹息,拍拍我肩头说:“忘了他吧。”
    我点点头。
    三叔看出我的敷衍,他说:“丫头,叔曾经以为容之能给你幸福,现在想法变了,康王才是最适合你的人,只有他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的?我想要什么?
    三叔问:“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知道,我想要简单平静的生活。
    三叔摇头,看着我认真道:“丫头,你一直错认了自己,其实你和康王是一类人,你们都有野心,渴望睥睨天下,你曾对容之不信任,觉得他给不了你想要的纯粹感情,那么叔今日告诉你,在你和容之之间,心有不安的人从来都是他,因为他比叔还早发现,当你站在山巅俯视万物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和康王无二。”
    怎么可能?我说:“三叔,我从未有过主宰天下的想法。”
    三叔笑,拍拍我脸颊,道:“丫头,先别急着否认,想想叔的话,好好想想。”
    是夜,我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脑子里想着三叔的话,一遍遍问自己,我有野心吗?答案否定;再问自己,我没有野心吗?回答不出来。阿姆掌灯进来给我盖被子,见我瞪着眼睛没睡,吓一跳,问我可是身子不适?我摇头,挪动身体往里让了让,让她陪我睡。阿姆不肯,说没这个礼。我撒娇,说小时候都是由她搂着睡觉。
    阿姆动容,说难为我还记得那么清。我偎在她怀里,问:“阿姆,你说我是个怎样的人?”
    阿姆抚着我的头,慈爱的说:“当然是个好孩子。”
    哎,不是这个意思。我支起身体,问她:“三叔说我有野心,你怎么看?”
    阿姆一听抿嘴笑,说:“你不是一直宣称世间只有三公子最懂你吗?他说是便是,我老婆子可不懂这些。”
    好吧,是我问错人了。
    三叔的话并没有给我的情绪造成太大影响,他的认知是否正确,我想只有时间才能证明。苍双曕对于我主动给他写信非常高兴,每次回信很及时,篇幅也很长,不过内容却大同小异,除了担心就是叮咛,嘱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儿子。
    三叔要启程回云州了,我问朗达要不要走?她摇头,说下次吧。我觉得愧疚,跟她保证会照顾好自己,让她走。朗达不耐烦,不等我说完起身去小木屋鼓捣药材去了。
    我只好叮嘱三叔,一定要照顾好朗达的阿妈,寻找禾卡的下落。三叔听了不高兴,酸酸的说我心里只想着别人,从来没他这个叔。我立刻抱住他胳膊表忠心,狗腿的说除了佑和晟,他在我心里最重要。三叔满意的点头,说我还算有良心,没白疼我。
    紫荷一旁直翻白眼,三叔走后,她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对我说:“王妃,您和三公子就不能换句话说说?奴婢听了这些年,耳朵都起茧子了,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我瞪她,死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什么话都敢说。
    阿姆呵呵笑道:“荷丫头,这么些年你还不明白,王妃和三公子分别时要是不来上这么一出,两人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闻言,紫荷和安苗掩嘴直乐。
    我也笑,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日早,我正考问离的功课,安苗来报,说长孙府二少夫人携小公子来访。见完礼后,刘氏摸着长孙若的头对我抱歉的笑笑,说是孩子想见我。我说无妨,看向小童,招手让他上来。长孙若很高兴,跳着跑上高座,亲昵的偎在我身边。
    离奇怪,问我:“母亲,他是谁?”
    我拉过长孙若的手,介绍道:“离儿,这是长孙府的若公子。”
    又拉起离的手,对长孙若道:“若,这是我的儿子,离。”
    二童相互致礼,算是认识了。
    我又让安苗把皓带来,三个男童认识后,一边玩去了。
    我和刘氏闲话家常,她首先向我致歉,说上次冒昧了,请我宽恕。我说无妨,表示理解她的心情。没了长孙烈的话题,少了客套的寒暄,我竟与刘氏聊得颇为投机,在有些事情上,看法相当的一致。我心里惊讶,刘氏亦很意外。
    不知不觉中,日色近午,刘氏起身告辞。我留她用膳,刘氏不肯,说府里还有公婆要伺候。我不再挽留。临别时,长孙若再次要单独问我问题。刘氏没阻止,笑着说只要王妃答应便可以。
    我牵着长孙若的手进内堂,笑着问他:“若这次想问什么?”
    小童仰起脸来看我,面含希冀的道:“母亲喜欢看见若吗?”
    见我不说话,他脸色一暗,垂下眼睑,小声说:“若不求母亲相认,若只是想来看看母亲。”
    我心里苦笑,该如何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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