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蕙人生

81 后记(二)


元和八年,洛出嫁。
    夫君是京城百年勋贵世族朵家嫡长子,名朵廉,其母就是曾经骄纵刁蛮的九公主。苍双曕指这门亲事时,我本不同意,原因无他,近亲结婚,遗患后代。九公主知道我的态度后,拿出彼年的撒泼架势,三天两头的进宫找我闹。
    我不理会,她便把昭成皇太后搬出来给我施压。没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跟苍双曕解释近亲结婚的害处。他一听诧异,姑表结亲历来是传统,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多好的事!不过,因着关系洛的将来,他虽作如此想,却亦不敢疏忽,是以亲临太医院,随便找了个理由,遍问太医姑表兄妹成婚对后嗣有无影响。
    显然,以这个时代的医技水平,太医们不可能支持我的论点。苍双曕以为是我不满九公主,所以故意找由头不同意,是而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女儿成婚乃大事,怎能胡乱使性子闹别扭?我欲哭无泪,想想,咬牙把六公主搬出来,说当初没答应她的求亲,却把洛许给了小九家,小六会怎么想?
    苍双曕一听笑了,说我原来是顾忌这个,无妨,他会跟小六解释。我无奈答应,私下跟尘封去了一封信说烦恼,问他有没有办法?尘封回信,说没有办法,这根本是两个世界的差异,除非告知苍双曕实情,否则不要指望他理解……
    洛如期出嫁,望着神采盎然的朵廉,我只能安慰自己往好的方面寄望。朵廉是朵家嫡长子,亦是九公主所出的唯一儿子,地位自不待言;洛与九公主同出宫门,是亲姑侄,想来不会有令人烦恼的婆媳问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主亦不例外。贵无可贵的出身婚前是资本,婚后也可能变成桎梏幸福的枷锁,被婆婆和夫君冷落郁郁而终的公主亦不鲜见。这么一想,我慢慢释然,生的了一代,管不了千秋,儿女自有儿女命,随他们去吧。
    元和十年,小儿子泰大婚,同年受封“临山王”。元和十二年,被苍双曕圈禁在潜邸莫云堂十五年之久的离终见天日。久避人世的他似乎不适应我身份的转变,当他伏在我膝上轻轻唤“母亲”时,安苗提醒说该喊“母后。”闻言,离怔了怔,继而改口,退开给我行君臣大礼。
    离当年描我小像之事终被苍双曕知晓,不止如此,后来又在他卧房中翻出我曾经穿用过的衣品,还有数尊雕刻的惟妙惟肖的木像。面对苍双曕的诘问,离神色淡漠,口中无辩,看表情似早有预料一般。他默默走到我面前跪下,不声不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走到苍双曕面前,坦诚了对我的不伦之情。
    苍双曕怒冲云霄,手持铁鞭要打死离。我劝阻,但频临疯怒边缘的他哪里听得进?离被打得全身皮肉翻飞,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我看不下去,情急之下装晕。苍双曕果被吓住,当下扔了鞭子……
    “醒”来后,我为离求情。苍双曕不听,咬牙切齿的说孽子该死。我久劝不通,无奈之下用老招,躺在床上“一睡不醒”。苍双曕惊怕,立刻撒派侍卫各处去抓法师,设坛为我招魂。
    皇帝和皇后闻讯而来,问怎么回事?苍双曕自然不会提离的事,只说我回了趟旧府,可能中邪了。皇帝一听,立刻下旨,全国悬赏大德法师,凡能唤醒孝仁太子妃者,赏银万两。二叔二婶闻知,相携来春坊探视。看着“昏睡不醒”的我,二婶几次哭晕过去。
    法师们连做三日法事,我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苍双曕疯狂,要杀众法师。安苗见状赶紧劝,说杀人只会给我累加罪孽,只怕更难醒来。苍双曕绝望,趴在我身上痛然大哭。安苗见火候到了,建言说我是因为不忍见骨肉相残才睡过去的,如果他能饶离一命,或许可唤我醒来。
    苍双曕一听,马上止哭,抚摸着我的脸,一遍遍求我醒过来,说只要我睁眼,他什么都答应。当晚安苗偷偷给我服下解药,我顺利“醒”来。苍双曕欣喜若狂,后虽信守诺言没有杀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离被圈禁十五年。
    十五年里,离每日只有一顿饭,没有下人伺候,没有冬衣夏衫替换,苍双曕将莫云堂清理的干干净净。我暗命鹤枫予以照顾,不需多做,保住他的命即可。离的妻子柏氏,性子娇,身子弱,面对突来的变故,她承受不住,一病不起。没办法,我只得把她和两个孩子接进春坊,给予照顾。
    元和六年,柏氏病逝,临终前求我赦免离,照拂她的两个孩子长大。离有一子一女,子名禄,女名娡。元和十三年,禄娶妻。元和十四年,娡出嫁。
    眼见离孤身一人看着可怜,我想给他续门亲事。离求我,说不要,他这辈子已经对不起柏氏,不想再对不起别的女子,又说府里还有一应庶室,有她们做伴,此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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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十五年春,苍双曕将帝位禅让给佑,与我准备到云州定居养老。二叔卸掉一身官职,携二婶与我们同往。作为国舅,智睿责无旁贷的担起辅政重任,不但承袭了一等国公爵位,还身兼军、政一把手职务,权势泼天。
    临行前一晚,我找智睿谈话,给他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让他辞去所有官职。智睿明白我的顾虑,一口答应,说不会贪恋权位,帮佑理顺国事之后,即带着家小去云州与我汇合。
    銮驾浩浩荡荡启程,途停利州清风林时,苍双曕拥着我站在八角亭中回忆往事,说看到我的第一眼,他惊怔了,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美丽出尘的女子。我得意。苍双曕接着说,在看我第二眼时,他怀疑自己第一眼看错了,因为那个美丽出尘的女子开始打饱嗝抠鼻孔。我大汗,苍双曕大笑……
    銮驾走走停停,一路游山玩水,半年之后才达云州。农庄上下面貌大改,为了迎接苍双曕和我的到来,三叔两年前便大兴土木,造了片规模宏大的建筑群。苍双曕看了直摇头,说太浪费了。
    三叔说不浪费,然后指指跪在地下的一大片身影,说他和儿孙们打算和我们同住。苍双曕一听瞪眼,说不行,他年纪大了,怕吵。三叔笑,说跟太上皇同住,谁敢吵?我拉拉苍双曕的衣袖,说同住好,热闹。苍双曕嗔我一眼,沉吟了下,颔首默认。
    次日,我和苍双曕早早起床,登临落峡山顶,俯瞰眼底的丰田沃土,心中感慨万千。云州经过三叔逾三十年的尽心治理,早非昨日贫瘠蛮荒之地。阳河水患成了传说,百姓安康乐业,居者有屋。在西南诸州中,数云州经济发展最快,每年上交的赋税最多。
    “囡儿,你看,”苍双曕手指远处一条细线般的路径,说:“咱们第二次见面便是在那里。”
    我笑:“是啊,你只看了我一眼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苍双曕也笑,顿了顿,转眼看我:“你可知鸣儿为何能活命?”
    我说:“难道不是因为他父王揭发老三谋反有功?”
    “不是,”苍双曕摇头,说:“为夫是感谢他父王当年射我的那一箭,没有那一箭,你我可能会错过今生的缘分,为夫留他一命,算是报他父王那一箭的恩。”
    我摸摸他脑门,问:“你不烧吧?”
    苍双曕瞪眼。
    闲暇时间多了,我重操旧业,给一帮孙子、侄孙授课。
    晟的长子已经八岁,次子六岁,长女四岁,次女三岁,幼子还在母亲怀里吃奶。晟平日在郡府代三叔综理官务,妻子蓝氏带着几个孩子与我们同住。
    经过几次深谈,我渐渐放心,尘封说的没错,晟无意与佑争高低。不过他也承认确曾恨过我和苍双曕,觉得我们狠心,偏心,但早已是过去,特别是有了孩子后,他更深的明白了我们的良苦用心。又说他在苍山其实跟两位外祖生活很好,无忧无虑。他们疼他,爱他,倾授毕生所学,所以比起来,他比佑幸运,可以娶心爱之人为妻而不用权衡其他;可以随性所为而不用顾忌身份约束。
    说到最后,他狡邪的对我眨眨眼睛,说:“母后,儿子可以干任何想干的事,佑能吗?”
    “不能,”我摇头,一本正经的附和说:“他想干的事一件都不能干,睡个懒觉都不行。”
    晟哈哈笑。
    半个月后,尘封来访。我奇怪,问父亲怎么没来?尘封说父亲身子受了寒气,不太舒服,就没来。我一听着急。尘封安慰说没事,不过父亲想我,要我过去陪他住几日。我立刻点头,说可以。等收拾行李时,尘封说父亲只让我一个人去。苍双曕闻言,脸色立刻不好看。
    晟一旁赶紧劝,说外祖脾气倔,说一不二,还是随了他为好。苍双曕当然了解这一点,知道坚持无用,太上皇的身份在父亲眼里一文不值。他沉吟良久,对我阴测测的伸出手掌,告诫说只给我五日时间,五日之后若是不归,他就带兵去抄迷幻谷。
    我无语,真是年纪越大越活回去了,还带兵抄迷幻谷,这是老头子做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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