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路人来见

第114章


  
  赵祯作为七夕宴的主人,抽不开身。待他处理好杂乱的局面,派人去偏殿一打听,染夕果然没有回去。随即他便遣卓逸,务必带回染夕!
  
  卓逸没有让他失望,果然将染夕带了回来。
  
  三日后,他便下旨派唐介去查刺杀染夕的刺客。唐介就这样,被他支出了外地。
  
  滥用权力也好,卑鄙小人也罢,在众臣开始以尚美人之事逼他立后的这当头,他真的承不起那头唐介再添乱了。
  
  送走了尚美人堵大臣之口也替染夕报仇,送走了唐介平自己的心。但染夕的心,始终不在这里——她要出宫。
  
  虽然她理由是探友,唐介也不在京城,赵祯仍是不放心地让卓逸跟着她。
  
  染夕走后,整个皇宫仿佛失去了光彩和牵挂,变得平淡无色。他批了几本奏章就耐不住性子,到偏阁去等。
  
  结果,无意中替染夕挡了一灾。
  
  中毒倒下的时候,他无比庆幸喝下这碗酸梅汤的,不是染夕……
  
  这一睡,他又梦到了往昔的场景,这一次不仅有染夕,还有逐影。
  
  染夕还是七八岁的模样,一袭翠绿色的锦衫,在东宫的池塘边喂鱼。他与逐影坐在石桌前,桌上是一盘未完的棋。
  
  “据说,父亲有意将染夕许配于殿下你。”逐影落下一枚黑子,道。
  
  他闻后心中一喜:“真的?”
  
  逐影点点头,垂眸不悲不喜。
  
  见逐影如此,他皱眉:“你不高兴?”逐影也算陪着他长大的伙伴,若以后染夕过门,两人多了一层亲缘,岂不更好?
  
  逐影悠悠道:“染夕若嫁你,自然不能是侧室。若一朝染夕成了太子妃,日后说不得便是皇后。自古以来,皇后几乎都有很强悍的娘家支持。我们柳家虽世代为官,但我爹并不是本家的人,势单力薄。我爹本身也不想身居要职,招人惦记着。届时,你后宫中必有众臣之女,豺狼虎豹。那时,你让染夕如何立足?”
  
  没想到逐影能想到那么远,赵祯愣了一下。
  
  逐影又道:“到时候,你还能保住染夕天真灿烂的笑容么?”
  
  他能么?
  
  他以为他能的,但为何他想开口告诉逐影他能的时候,蓦地心痛呢?
  
  睁开眼,一切归于现实,在场的御医们明显松了口气,有陌生女子立于床前,见他醒了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
  
  那一头,站着着浅碧色衣衫一脸担忧的染夕。
  
  她没事,真好。
  
  但他,真的能保住她的笑容么?她天真浪漫的笑容,早已不知遗落到何方了。至少重逢之后,他再未见过。
  
  他记得,他当时回答逐影,他能。
  
  可如今,他无比清晰地了解到,他不能。即便没有之后的那些变故,身在皇宫中这个险恶的地方,也可吞灭人的一切本性。
  
  尤其当他查到下毒的是废后郭氏的侍女时,他心惊了。
  
  犹记得十三岁初嫁的郭后,性子虽直,待人骄纵任性了一些,好在心眼纯正,没有害人之心。
  
  但如今的她……
  
  站在冷宫里,他不敢相信面前容颜憔悴,青丝凌乱,精神有些恍惚的女人是他的妻子郭氏。曾经母仪天下的气质,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的。仅存的……只有一个女人的落魄与不甘。
  
  他心虚地质问她侍女下毒之事,郭氏挑眉,哈哈大笑,摇摇晃晃坐下去,毫不隐晦道:“是啊,臣妾支使的阿静下毒呢。你要怎样处置我呢?”她不再称他为“皇上”,而是“你”,隐隐已报了一了百了的决心。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留下一句“朕会派人来处理的”,落荒而逃。
  
  然而,再次见到郭氏,却是几天后她的尸体。
  
  郭氏暴毙,仵作验不出死因。朝中的矛头却一致指向了吕夷简,但证据实在是微乎其微,要绕上好几个弯才能扯上吕相,也难得知谏院上奏的大臣们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他深知此案错中复杂,关系甚多,一旦彻查,必动到朝廷的根本。他刚刚亲政一年,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贬官之后,他深知有些平衡不能破坏,只得一手按下此案,让此事永沉历史的大海。
  
  唯一做的,便是追认了郭氏的皇后头衔,以皇后的仪式下葬。
  
  夫妻一场,行将至此,是刘太后造成的,是他造成的,也是郭后自己造成的。
  
  造化弄人。
  
  此事方毕,立后一事又起。
  
  借着大臣们纷纷上奏立后的势头,他草拟一旨,欲以“救命之恩”为由,立寿州陈氏为后!
  
  此前,他私下见过了染夕的舅舅陈嘉南。这位大茶商很乐意自家侄女为后,并笃定此举势必会打通全国的商路,将大宋推向富强的鼎盛。
  
  因为染夕之前自称自己为“妾身”,显然“淮南郡君”柳氏他是娶不了了。听陈嘉南说,染夕曾过继给他做女儿,赵祯当即心生一计,借“寿州陈氏”的名头,立染夕为后。
  
  可染夕,想必不会愿意吧?
  
  怀着卑微的希望,抱着“不被拒绝不死心”的觉悟,他去找了染夕。当时的染夕,比起平常虽有些怪异,但当她点头说好的时候,他当真乐昏了头,连忙回书房准备。
  
  第二天,这一份决定不出意料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一时间他不仅要处理国家大事,还要就立后的事跟大臣们过招,好几天不曾抽开身去探望染夕。
  
  待到他听说吕相去拜访染夕后,大叫不妙,赶紧跟去。
  
  染夕说,她已经等了他多日了。
  
  她说,何必强求?
  
  她说,她不愿……
  
  她说,她不过是他的一个梦而已,他真的想要的,只是小时候那个同他一起笑一起哭的小女孩,但这个小女孩,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见了。而今的染夕,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说的话,他何尝不知道。
  
  这些年来,一直一直,想要把握住的这样一个信念,这些日子以来力排众议想要争取和守护住的这个信念,终于到了尽头了么?
  
  梦终于碎了。
  
  他不得不醒过来了。
  
  他该面对他必须面对的一切了。
  
  而她,也该拥有自己的幸福了。
  
  所以,他放她走。
  
  送她走的时候,天色泛青,隐有雷雨的征兆。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男人的长衫,衣服略显肥大。即便如此,临到离别她也不愿带走任何一样属于他的东西。
  
  “梦,该醒来了。”他瞅着她的衣衫,微微叹息。
  
  这些日子,朝中大臣为他安排了名将曹彬的孙女,不日便会有新的皇后入住中宫。
  
  而他的心,也从这一刻起,开始沉睡。
  
  不再会心动,不再会心疼,甚好。
  
  爱而不得,得而不爱。这从来就是帝王最大的悲哀。
  
  他最后还是祝福她了:“染夕,趁着能够把握,一定……要幸福。”然后,目送她走向宫门,一步一步远离他,远离他的世界。
  
  未来的某一天,他或许还能再见到她,但他明白,她再不可能属于他了。
  
  回宫后,他拿出了珍藏的纸鸢——那一只当年想放却没能与她一起放上天的纸鸢。
  
  风中带了细雨,原本与他约定一起放飞纸鸢的女子此时已经离开了他,他的身边,仅余替他撑伞的阎公公。
  
  纸鸢缓缓飞上青天,在浩瀚的天际间形单影只。
  
  连接纸鸢与线轴的细线拉扯着他,就仿佛纸鸢不愿孤飞,要拉他同行。
  
  这样孤单的飞翔,意义何在?
  
  他闭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指甲一割,只听“嘭”地细线断裂的声音,手头的线轴便松了。
  
  “皇上!”身边的阎公公惊叫。
  
  他抬手制止他的惊叫,丢下线轴转身大步离开。
  
  背后,那一只纸鸢翩然飘落,凄美得触目惊心。
  
  别了,染夕。
  
  别了,我的梦。
  
                          
☆、番外:姝兰待放(上)
  有一种花,洁白无瑕,会在傍晚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总被人呵护在院子里,却鲜有人知道,此花周身带毒。
  
  它,名为文殊兰。
  
  她不知道母亲为她取名兰姝意欲何为,她没有文殊兰的洁白,没有天生招人注目的花香,更没有人呵护。
  
  她亦不想做那全身带毒的人儿。
  
  母亲常说,不要在意那些排挤的她们的人们,不要去记得那些辱骂她们的话语,她们只需要不卑不吭活下去就好。
  
  她一直坚持着母亲的话,与她相依为命。
  
  然而,在七岁的时候,命运的转变,让她的人生朝文殊兰大步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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