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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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回福王暴卒功亏一篑劫后重逢柳暗花明
张攀大叫道:“阳德海教唆士卒,不听指挥,视我军令如无物,卑职稍加惩戒,有何不可?”他带来的旅顺官兵闻言,也都一齐跪了下来,纷纷佐证。桓震两面瞧瞧,已经明白了大半,约莫是这阳德海不知因何事故犯了军纪,张攀又是火爆脾气,将他痛痛责打一番,阳德海便就此勾连了九十多人逃去,不巧路上遇到自己拦截,临时胡编出一个借口来试图蒙混过关。
想了一想,道:“阳德海聚众溃逃固有不对,可是张攀也不应当鞭挞士卒。旅顺地处要冲,东西连宁远、皮岛,南北隔海盖、登莱,万一逼得士卒谋反,与鞑子里外勾结夺了旅顺,你要如何收拾善后?”张攀连连叩头,桓震板起脸道:“本抚向以家人父子恩待属下,决不容尔这等暴戾将官坏了辽兵军风。”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寥寥几个为他说情,大多却是一言不发。桓震瞧在眼里,心知此人平日御下以威,部下怕是怕的,却没几个真心护他。这等人就算将他免职,也不会引起多大轰动,只是毛文龙那边怕不好交代。
忽然想出一个法子,正色道:“我与毛帅约定,金州以东行毛帅之印,金州以西行本抚之印。虽然如此,辽东五镇有甚事故,却都要归责本抚。刻下本抚不愿因你之故伤了与毛帅的情谊,你且自缚往皮岛上去见毛帅,请他发落便是。”说着便令亲兵过来脱去张攀的官服。张攀恨恨地瞧了桓震一眼,低着头去了。桓震大声道:“旅顺协守何在?”一人出列答应,叩头道:“卑职靳国臣,见过大人。”桓震注目瞧他,顺口问道:“你是哪里人氏?”靳国臣道:“职世籍沈阳中卫,沈阳陷落之后,家父挈家迁此。”桓震笑道:“我听说东江官兵多是毛帅的义子义孙,莫不是你也如此?”靳国臣微微皱眉,低头道:“职不敢高攀。”桓震暗自点头,心想此人多半不是毛党,当下道:“张攀鞭挞士卒,解职听勘,着协守靳国臣代张攀为旅顺守备,即日就任,当尽心国事,不可蹈前人之辙。”靳国臣再拜称谢,面上却无丝毫喜色。桓震回谓阳德海等十余人道:“尔等弃主将而溃,虽然事出有因,可是毕竟犯了军纪。我今如此处断,阳德海是为首谋,罚役一载,役毕听任回乡,其余人等愿留军中者既往不咎,情愿返乡为一良民,也听其自便。尔等可有怨言?”众人一齐叩头,口称不敢。
桓震处断了这一桩事,便离岸继续往宁远去。甫一在觉华岛登岸,孙元化便迎了上来,手中握着一束文书,神色间极为急切。桓震知道必是发生了大事,急令架起跳板,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下来,问道:“何事?”孙元化也不说话,只将那文书向他手中一递。桓震打开最上一份瞧时,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原来却是京里来的塘报,十余天前福王暴疾而卒,各地叛军不战自溃,世子由崧畏惧,上表请罪,朝廷已经允其所请,除福籵封地,革由崧为庶人,迁于北京,而赐故福王谥曰“荒”。再瞧第二份,竟说由崧进京途中遇匪,一行人等尽皆被戮,朝廷下诏归葬故国,福王一支绝嗣,而以旁支宗室由栋、由材、由桂三家共奉其祀。桓震直觉地意识到其中有鬼,由崧奉召入京遇匪,简直是欲盖弥彰,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必是有人下手杀害。做这后一件事情的必是温体仁无疑,可是福王好好地怎么突然死了?
第三份却是兵部发下的切责文书,指责自己滥行公事,私授军职,念功勋素著,罚俸半年而已。罚不罚俸他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自己在辽东的动作已经给朝廷知道,以后便不能再这般肆无忌惮了。想了一想,嘱咐孙元化代写一道自辩表文,就说当初本是朝廷授以全权行新军事之权,为何今日言出无信,反而责备他专擅?单是如此尚还不够,在这个甚么都讲究关系的社会中,有理并不见得便强三分,须得叫人携一份重礼进京打通关节,要紧的是拜望温体仁,请他居中说几句好话。这个人却难定夺,想了一想,叫人去传孙应元,将此事委给了他,要他与钱延开同去。
离开这几日,已经累积了许多公事,桓震顾不上一一分断,先问孙元化新军将官选拔得如何了。孙元化点头道:“谨遵大人吩咐,自应试官兵之中拣择枪炮弓马娴熟、军阵战法略有所长者备选。”迟疑片刻,问道:“职有一事,请问大人新军是标兵呢,还是营兵?”桓震不假思索,断然答道:“自然是标兵。”标兵与营兵本是明军边兵内部的区分,督、抚、总兵直辖的兵马为标兵,副将、参将等统带的兵马则是营兵,相对于营兵而言,标兵不单待遇较营兵为高,并且可以直接归巡抚指挥,而无须经过层层隔膜。桓震定新军为标兵,无疑是存了私心的。
这么一来,新军之中最高级的将领便是游击,桓震与孙元化商议,定了八营编制,每营广东船二只,大福船二只,开浪船、苍山船各五只,另有沙船、鹰船、蜈蚣船若干,八营总共是水手八千八百人。营以水面游击统率,而以二守备副之,水战大船设管带一人,副管带一人,另有驾驶、枪炮、船械、水手、舢板各令官一名,小船设分队官一人,合共四百二十四名将官。陆战则合四水营为一营,改以陆地游击、守备、千总、把总分统之。为了避免令出杂乱,水战管带、副管带都以千总兼任。装备便是辽兵火枪骑的标准配备:弓箭、马刀、火枪、震天雷、万胜佛郎机铳。
新军士兵已经在招募之中,游击以上将官的任命手续须经朝廷批准,桓震即刻写了奏折,荐曹文诏、祖泽润为陆地游击,曹文诏、祖泽润、左良玉、祖可法、曹变蛟、张正朝、毕千山、鹿得胜为水面游击。其中毕千山、鹿得胜两人,一个是原先何可纲的部下,一个是原广宁右屯卫兵,都是从这次考试之中脱颖而出,被桓震看中了的。此外守备管带之属,巡抚便有任免之权,桓震除去安排一些自己以为信得过的人之外,就是从孙元化所荐的五百人中汰选。
他立定了心要将这支军队练成水陆皆可作战的海军陆战队,又要能熟练运用各种西洋火器,是以一开始便十分注重训练,委任了两名练兵司务,一是茅元仪,另一名是孙元化,前者是军事理论的行家里手,后者则深谙火器运用之道。
他与孙元化一口气忙完,天色已经全黑,两人的肚子也不约而同地咕咕乱叫起来。桓震只觉要孙元化偌大年纪的人陪着自己捱饿,实在甚没道理,当下道:“初阳先生何不先去用饭?本抚还有许多公文待看,恕不能奉陪了。”孙元化一揖道:“大人多多保重。”告辞出去了。桓震叹一口气,丢下笔,仰靠在椅背上出起神来,满脑子都是雪心的音容笑貌,虽然明知李经纬如要杀她,一早便已经杀了,更不必特意将黄得功放回来报讯;非但如此,李经纬有所图谋,必然还会善加保护,雪心的性命暂时肯定是无碍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甚?福王死了,福王的死难道与李经纬有关不成?他分明便是福王的心腹之人,眼看河南河北已经有许多地方落入了叛军手中,李经纬该当正是如日中天、红得发紫的时候才对,为何要自毁倚靠?可是倘若不是他,却难解释福王何以突然一命呜呼了,因为在他所知道的历史中,福王是直到李自成入洛阳,才将他捉了来煮福禄酒的。
愈想愈是混乱,只觉头如斗大,心中千头万绪繁杂不堪,胸膛几欲爆裂开来。忍不住霍然立起,一脚踢翻了椅子。喘几口气,只觉心情渐渐冷静下来,摇摇头,扶起椅子,仍旧坐下批阅公文。忽听门外有人叩门,叫道:“师兄?”桓震知道是小师弟杨柳来了,揉揉两边太阳,沉声道:“进来!”杨柳应声撞了进来,手中抓着一团黑白相间的物事。桓震皱眉道:“那是甚么?”杨柳难得一见地神色十分严肃,举起那团东西道:“岛上一个士兵与我赌钱,输得尽光,将这玩艺押了给我。”桓震接过来观看,入手沉重至极,伸指弹了一弹,感觉比钢材还要坚硬一倍不止。再细瞧时,上面竟有十分清晰的条条木纹,方才瞧的黑色部分乃是树皮,上面还有许多白色斑点,内里却是暗黄色的木质,尚有年轮隐约可见,试着用指甲刻了一刻,竟然未留分毫印迹。他虽然来自后世,却也没见过这种东西,翻来覆去地瞧了又瞧,确乎是一块木头无疑,只是木头怎能有这等硬度强度?
杨柳见桓震的模样,便知道他也不认得此物,在旁插嘴道:“我用刀子砍,用火枪打,全都不能将这木头破坏半分,实在是奇怪!拿去给孙大人他们瞧,也没一个认识的。这定是神树的树心!”桓震自然不会认为真有甚么神树,但这是一块木头,却是毫无疑问的。当下对杨柳道:“谁给你这木头的,你去叫来,我有话要问他。”杨柳伸头对外面叫道:“虎子,进来!”一名杂役模样的人应声入内,战战兢兢地就要下跪。桓震摆手道:“不必跪。你叫甚么?”那杂役答道:“小人叫做张虎。”桓震拉着他坐下,叫杨柳给他倒了杯茶,这才问道:“这东西是你输给杨柳的?你可知道是从何而来?”张虎想了一想,答道:“小人的爹早年是一个客商,专往朝鲜贸易的,这东西是小人小时候,有一回爹从朝鲜回来,随身带回的,至于从何而来,爹爹不曾说,小人当时也没有问。”桓震顺口问道:“你父亲如今何在?”张虎低头道:“小人是海州卫人,那年鞑子入寇,一家人都死在乱兵之中,爹爹给一匹马踩死,至今尸首也没收得回来。”桓震轻叹一声,点头道:“你去罢。这东西暂且寄在本抚这里可好?本抚给你半两银子。”当时岛上士兵一个月有一两半军饷,工匠除了供应吃穿之外,工钱也不过五分一月。半两银子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张虎喜笑颜开,乐滋滋地接过银子去了。
桓震掂掂那块木头,心想此物不论硬度还是质量都甚合要求,倘若有法子加工,说不定可以拿来做轴承。只不过在那之前,首先得弄明白这究竟是甚么树,生长在何处。
杨柳洋洋得意起来,道:“师兄,这是小弟发现的。”桓震嗯了一声,并不搭话,仍是翻来覆去地观察那木头,心中盘算用甚么将它切开打磨。杨柳见桓震不理他,不由得急了起来,试探道:“师兄,小弟在这岛上呆了许久,实在闷得紧,师兄让我进新军放炮罢?”桓震瞪他一眼,道:“莫说新军并不配备红衣重炮,就算是有,你懂得放么?我来问你,假若目标在前三百米,弹重五斤,炮身仰角多少,才能命中?同样是五斤炮弹,仰角多少之时,射程最远?”杨柳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桓震怒道:“我叫你在岛上好好学习本领,你都当作耳旁风了么?莫以为有点小聪明便可自高自傲起来,有许多事情不用心学是做不起来的,知不知道?”舒了口气,心想自己未免对他太苛,当下放缓语气,道:“正好我有事情要同孙先生商议,你在旁听听,若听得明白,本抚便委一桩重任与你,若听不明白,仍旧给我回炮学去上课。”杨柳被他劈头骂了一顿,一腔热情消于无形,但想到桓震竟让自己参与他和孙元化的交谈,显然还是器重自己的,不由又高兴起来。
桓震从架上取下一本护书,打开翻检一番,重又合上,带着杨柳直往孙元化住处去。孙元化正在那里琢磨改良震天雷,见桓震来,连忙将东西摆在一边,起来迎接。桓震一把拦住,笑道:“咱们不用客气。此地都是自己人,初阳先生何必将我当作巡抚看待?”孙元化也笑道:“大人若真不与卑职客气,何以自从相识以来总是初阳先生初阳先生地叫个没完?”桓震一怔,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初阳,我这里有些东西要给你看。”说着从护书中取出一大叠图纸,递了过去。孙元化接了过来一一阅览,愈看神色愈是困惑,看到最后,简直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起来,指着其中一张问道:“这‘车床’却是何物?”桓震道:“这些图纸是我数年来凭借记忆而绘,都是从前游历四方的时候见过的一些精巧器械,譬如这车床,便可以将精铁切削成为合适的形状,倘若有了此物,往后火炮上所用的细小部件便全都可以车得出来,无须再用炉火锻打了。这几张绘的叫做冲床,是冲压铁皮之用,制作盔甲、枪筒,都是极有用的。还有这几张是蒸汽机,能生千钧之力,甚么也带得动,甚至于海上驶船也都不在话下。”他画这些图纸用了几年光景,倒并非一句虚言。一来这些年来始终四处奔波,难得有时间安定下来,二来手头没有半点资料可以参考,但凭当年读书时候的一点记忆,照着书本上的结构图画了出来,三来连铅笔也没有一支,全靠炭条绘图,连圆规都是自己用筷子改造出来的,精度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孙元化惊得合不拢口,好半晌方摇头道:“大人,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桓震笑道:“我是四川嘉定人。”撇开话头,道:“我这里只有这些图纸,按理来说应当准确,至于究竟是否当真可以运转,却要做出之后慢慢试验。并且咱们现在所用的精铁太软,不能用来制作滚珠,要劳初阳设法炼出更好的来才行。炼铁我却一窍不通,就要指望初阳了。”
孙元化沉思道:“咱们早已知道铁质不好多半是因为煤中硫磺太多,无法去除。只不过用木炭炼铁,炉子热不起来,始终也只能炼到这个模样。”桓震问道:“难道没法改造炉子?”孙元化摇头道:“原本岛上一直都在试验,只不过失败了数次,死了几名工匠,现下只有老朽一人还在琢磨,只是独力难支,连炉也架不起来。”桓震断然道:“这事情十分要紧,一定要搞,下一次再点炉的时候,记得叫我来亲点。若要炸炉,先炸死桓某人好了。”
孙元化见巡抚说出这等豪气的话来,一时心中感动,忍不住也对着桓震拍起了胸脯。杨柳在旁边按捺不住,叫道:“师哥,这等事情你怎么不算我一份?”桓震瞧他一眼,笑道:“算你一份?先去将徐大人的‘几何原本’学完了,再入炮学读一个月,然后再来问我。”说到几何原本,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当下对孙元化道:“徐大人的‘几何原本’,实在是一本旷世著作,可惜有许多不全之处。震正在整理从前定辽书院讲几何的讲稿,再过几日便可以全数清理出来,可以付梓刊印,用做教本。以后入书院读书者,必修几何,否则不准肄业。各营炮手,此后无须照前例轮流入书院学习,可从书院之中选派学生,轮流在各营之中教授几何基本。”孙元化大喜,连声答应不置。他知道桓震于几何学的造诣非但超过自己多多,甚至远在老师徐光启之上,他在百忙之中仍能编出一本教本,实在是一件好事。
两人谈来谈去,无非是岛上军器制造的诸般事宜,杨柳听着听着,渐渐觉得无聊起来,便想告辞离去。桓震也不留他,自顾自的与孙元化高谈阔论。杨柳推门出去,不过片刻却又撞开门冲了回来,神色十分诡异。桓震斜他一眼,不满道:“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杨柳指着门外,一句话也说不出。
桓震不耐烦起来,索性自己出去,只见几个巡岛士兵手举火把,押着一个人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火光闪耀,照得那人的面孔十分清楚,赫然便是李经纬。桓震大吃一惊,眼前一阵发黑,一把推开杨柳,飞步奔上前去,一把揪住他衣襟,怒喝道:“你把雪心搞到哪里去了?快点交出来,否则老子活扒了你王八犊子的皮!”李经纬似乎从来没听过桓震这般骂人,一时之间怔住了。就连杨柳与孙元化也惊得张大了口,谁能想到平日那个性子温和的巡抚大人发起怒来竟是这等粗野?
桓震见李经纬不答,还道他仍要与自己玩甚么花样,甚或雪心已经遭了他的毒手,二话不说挥拳便打。论质量李经纬超过桓震几乎一倍,可是说起打架,桓震到底也是战场上打滚了几年的,何况李经纬双手还被反绑,顷刻之间便给打得口鼻出血,连声求饶。桓震住了手,瞪着他道:“说是不说?”李经纬神魂甫定,却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无赖的笑容,道:“桓大人着甚么急?周姑娘眼下好好地,只不过除了我之外谁也找不到她。”桓震毫不理会,挥起拳头又要再打。李经纬这一回真的怕了,连声道:“莫打,莫打,小人愿说了!”桓震冷哼一声,道:“在哪里?”李经纬笑嘻嘻地道:“便在大人的牢房里。”桓震只道他戏耍自己,勃然大怒,喝令押他来的把总将他推去砍头。
李经纬叫道:“冤枉啊冤枉!这位大哥,分明是你将桓大人的老婆亲手关在牢里,怎么不替小人辩白几句?”桓震大奇,喝住那把总,问道:“他说甚么?”那把总一脸疑惑,喃喃道:“卑职并未……啊!”一拍脑门,叫道:“此人夜间偷渡上岛,被小人查获,当即暂押在监,本拟明日送交大人发落,只是他吵闹个不住,说是大人的故交,定要立刻求见,小人便押着他前来。”桓震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他说有一位姑娘给你关押起来,是不是?”那把总摇头道:“不是姑娘,只是一名小厮。”
桓震听了这句话,顾不得李经纬,撇下众人拔足往岛东关押军犯的监牢狂奔而去。守门卫兵见是巡抚大人,二话不说闪开一旁。桓震一头撞了进去,大叫道:“雪心,雪心!”他一面叫,一面一间间牢房向里寻去,寻到最里面一间,只见一个灰衣人伏在地下,虽然穿的是男装,可是看在桓震眼中,一下子便认出正是雪心无疑。从外面看去,只瞧见她伏着一动不动,不知怎么样了。
连忙唤人来开了监门,冲了进去。第一件事情便是伸手去她颈中摸脉,只觉触手温热,静脉犹自跳动,这才放了心,细看时,但见她睫毛微微颤动,却是睡着了。桓震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只觉浑身的力气刹那之间全被抽空了一般,索性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轻搬起她头放在自己膝上,又脱下自己长衫替她盖好。他一日一夜不曾睡过,一旦心事放下,不由感觉疲累至极,靠在监牢墙壁之上,片刻便也睡了过去。
他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梦中似乎回到了婚礼那日,雪心并未逃婚,两人顺顺当当地拜了天地,正要入洞房之际,雪心忽而自己揭开盖头,露出来的竟是李经纬那张雪团也似的肥脸。桓震一惊而醒,霍然睁开眼来,却见雪心恰好醒来,正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当即翻身坐起,故意板起脸道:“这女子,你是何人?何以将头放在本抚膝上?”他与雪心重逢,心情大开,是以想说句笑话逗雪心开心。不料这一句话不打紧,雪心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桓震生平最怕女孩子哭,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道:“桓哥哥同你说笑,莫哭,莫哭!”雪心仍是抽抽噎噎地哭个不住,哽咽道:“雪心好怕……怕桓哥哥再也不肯要我了。”桓震心中满是怜惜之情,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后背轻声道:“怎么不要?我只怕你不肯要我。”雪心肩头微微颤动,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怯怯地反问道:“真的?”桓震用力点头,道:“我不骗你。”雪心面上绽出笑容,忽然身子一缩,伤心欲绝地道:“不成,不成,雪心嫁过王家,雪心还……”
桓震不容分说,低头用力吻在雪心双唇之上,将她后面千言万语尽数堵了回去,一时之间但觉天地之大,唯有怀中的这个女子是自己一生之中非豁出命去保护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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