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为证

叶默问起大峻究竟是什么事需要他大白天赶去处理？
    韩峻淡淡地道：“数日前巨人押送女俘的一个小队在我们的领地内被全歼，俘虏被救走。巨人在道路边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头都被割了下来。巨人爆怒，说是附近没有搏斗的痕迹，死去的士兵显然是在突然袭击下未作任何反抗被杀的。巨人首领斯笃奥三世派了凯里西皇室成员戈斯大公来质问我们，为什么蓝血族没有在自己的领地内保护好盟友。他们甚至怀疑我们和边缘人勾结，认为半月城中藏了凶手。”
    叶默很内疚：“这件事是我领着人做的。没做好善后给你惹麻烦了，都怪我。”
    “我猜到是你。”韩峻并不意外，他根本没有怪她的意思，“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战区内这样的袭击无处不在。但巨人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你进城不久他们就派人来，言辞凿凿说是半月城中混进了边缘人。”
    叶默吃了一惊：“你是说，有奸细？”
    韩峻的神情变得冷硬：“知道你们进城的只有寥寥几人，我能查出来。现在城中来了巨人，你不要出门了，一切小心为上。”
    “巨人又凶残又贪婪，大峻，我知道你有苦衷，可和他们结盟是错的。”
    “一百五十年前，血族与巨人毛人联军本有一场决战。若血族胜了，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只是兰特亲王要用二十万地球裔血族士兵为诱饵，让我们陈兵在加龙沙克山谷，吸引巨人族与毛人族联军的主力。加龙沙克山谷是名副其实的死亡谷，只有一条路进出。我们一旦将敌人引进山谷，自己也没有活路。兰特亲王内心其实一直不信任地球人，我们成为血族后裔发展成为一个势力不断壮大的族群，他更忌惮我们。他打得如意算盘，以我们为蝉，以巨人毛人为螳螂，他则率领血族军队为黄雀，一箭三雕的好计策。唯独没想到我们会奋起反抗。蓝血族不与巨人结盟早就灭亡了，这不是我们的选择，这是帝国逼迫的结果。”
    原来是这样：“大峻，手谕呢？”
    “手谕？”
    “是啊，这么重大的军事行动不可能没有正式签发的命令，而且应该是兰特亲王亲笔签发的。这份文件你们还留着吗？”叶默瞪大了眼睛，迫切地看着大峻。
    “当年所有军事命令都是指挥官约翰·李德签收的。机要文件肯定会存档，应该在双溪城第一军团指挥部那里。”
    “这份文件很重要，你能调档借阅吗？”
    “可以。”韩峻思索着看着叶默，“你有什么打算？”
    “嗯，我要好好想想。大峻，巨人仇视血族，手上沾满了帝国无辜者的鲜血。他们来到半月城，你一定要安置好，别让他们胡作非为，那样会给蓝血族带来大麻烦的。”
    “放心，我早就想到了。”
    因为巨人进了城，韩峻和叶捷整日都忙于应付他们，没有陪在叶默身边。叶默最初几日乖乖躲在住处没敢四处走动，可她想起雷诺，就有些担心。不过韩峻告诉她，訾茜也在军中任职，是指挥部机要处秘书。雷诺既然住在她那里，想必她会将巨人的事告诉他的。叶默一个人很无聊，想了想决定去石窟神殿拜祭天神，而且，说不定在那里还能碰见雷诺呢。巨人的习性和血族不同，他们在白天活动夜晚休息，因此叶默等到子夜过后才出门。她穿着纳米服，外面又罩了一件黑色的大斗篷，独自往石窟神殿去。
    叶默刚刚苏醒时，大脑仿佛是一台经过碎片整理的硬盘，所有记忆清晰而有条理。而现在她的记忆很杂乱，自己的、雷诺的、戴维的、大峻的、罗兰的、边缘人的、还有巨人和毛人的，交织在一起，让她很混乱很烦恼。她很想知道，雷诺数万年来饮下了无数鲜血，对于那些无意获取的记忆他是怎么处理的呢？好的记忆也就罢了，那些残酷的杀戳、令人作呕的画面，叶默真的想忘记。
    月石山魏峨矗立，因数万年前来自霍曼星球第三颗月亮的一块巨大陨石而得名。其南坡雪线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林海，北面峭壁上是自然天成的石窟群。血族于数万年前发现了这座宝山，在石窟中建起神殿，树起一座座神坛，姿态各异的天神塑像高高立于神坛之上供世人膜拜。他们又在石壁上凿刻了一尊尊浮雕彩塑，勾勒出一幅幅壮观而精美的壁画，将霍曼·帝特亚斐大帝统一血族各部落，率领血族民众战胜上古魔兽罗斯西亚雷斯统领的野兽联军，最终使血族成为霍曼星球的主宰这一辉煌的历史展现得淋漓尽致。叶默对石窟神殿向往已久，她获取的记忆告诉她，雷诺在他的每一个千纪执政期之初都要来此地朝圣，之后每个世纪之初也必要到此祭祀。如今，蓝血族占领半月城一百多年了，雷诺是不是很愤怒？
    峭壁上有人工开凿的石梯供人行走，石梯促狭而陡直，即使是身形矫健迅捷的血族想要攀援而上也要费些力气。叶默没有迟疑，手脚并用如一只灵敏的猿猱攀了上去，不多时来到了石窟前殿。没有殿门，迎面屹立着一座两米高的天神石塑，叶默毫不迟疑跪拜下去。虽不是三步一叩五步一拜，却也是见一座塑像便跪拜一次。神殿内的祭司和仆从早已对这种举止习以为常了，不过在看清虔诚拜神的是一个地球裔血族时不免都有些诧异。叶默心无旁骛从前殿一直拜到主殿，在心中默默祝祷只为蓝血族能生存下去。
    她正对着一座水晶石像祈祷时，有人来到她身边，等她起身时才发问：“你打算拜遍这里的所有天神塑像么？石窟群共有天然洞窟六百七十五洞，各种形态的天神塑像三千三百一十五尊，你若是这样拜下去，不眠不休恐怕也要十天才能拜完。”
    “雷诺，”叶默欢喜抬头，“你在这里太好了，我还想着怎么能找到你呢。”
    “你找我？”雷诺微微一笑，显然很高兴。
    “是呀，我找你有事。你一个人？訾茜没有和你在一起？”
    “嗯，我当然是一个人，跟我来。”雷诺转身在前面带路，领着叶默走进一个小石穴中，“这里说话不会被人听到，什么事？”
    “半月城来了巨人很不安全，我让小捷送你出城好吗？”
    雷诺断然拒绝：“不好，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叶默有点着急：“你不要固执，知道么，半月城中可能有巨人的耳目，他们怀疑杀死押送女俘士兵的边缘人进城了，我怕你会有危险。”
    “你才是边缘人的首领，有危险的应该是你，怎么反倒担心起我来了？”
    “你难道不明白，没有人知道M的身分，更没有人会想到M是个女人，所以我不会有事的。可你就不同了，你浑身上下有一种……”叶默顿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雷诺，“有一种王者之气，最初于亮和小捷都猜测你是M呢。我不希望有人误会。”
    “那你呢？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呢？和蓝血族一起对抗帝国么？”
    “我才不会呢，我只是留下来陪伴亲人而已。”
    “那么一旦休战结束，双方兵戎相见，你又打算怎么做？”雷诺的语气严厉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只盼着蓝血族能得到宽恕，我希望能帮助大峻想一个万全之策。如果最终蓝血族注定灭亡，我就陪着亲人一起死。”
    雷诺震惊了：“你要陪他们一起死。”
    “是，我做不到看着亲人去死，自己独自活着。那种痛会伴随一生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我受不了。来的路上，我一想到大峻会死就难过，特别特别绝望。但现在我想开了，我找回了失去的爱人和亲人，已经没有遗憾了。他们为了我抛弃了一切，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是陪在他们身边，如果帝国不能宽恕蓝血族，我就和他们一起走过生命的最后岁月。”
    “找回了失去的爱人和亲人，已经没有遗憾了。”雷诺重复着她的话，“大峻是你的爱人，你为了他甘愿去死？”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在地球时就订婚了。如果不是我出了意外，在我大学毕业后我们会马上结婚的。”
    “那你的誓言呢？你的主人呢？你要怎么面对他？还是你真的以为你脖子上的印记消失了，你就自由了，可以置他于不顾了？”雷诺冷冷地质问。
    这个雷诺总是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凭什么呀？叶默有些气，真不想答理他，可心中的话却冲出了口：“我被拐卖到霍曼星球，大峻为了找我，想尽了办法，抛弃了一切。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怎么会来到帝国，怎么会被投到战场，又怎么会成为蓝血族的首领？都是因为我。我不能抛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愧疚和感激？”雷诺深深地看着她，“你想补偿他，是么？”
    叶默眼中现出丝丝困惑，不过一闪而过，她坚决地摇头：“不是，我爱他。我和他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长大后我们订了婚，一直非常相爱。”
    “那你为什么难过？嘴里说着你爱的人是大峻，可眼里却有藏不住的惆怅。你在思念谁？你心里忘不了的那个人又是谁？”
    叶默太吃惊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真像他说得这样吗？是吗？雷诺都能看出来，那大峻呢？眼睛里忽然有了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我，我来到帝国后就失忆了。我把地球的一切都忘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爱上了另外一个人，我把自己给了他，我发誓我会忠于他。可是他骗我，他说他爱我，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离开他了，我不要他了。”
    叶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告诉雷诺这些。明明面前这个人她才认识不久，明明她根本不了解他，可在他面前，她心底的话就像开闸的洪水般一下子倾泻而出。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没有人可以倾诉，她太需要发泄了吧。
    雷诺上前一步，温柔地拦住她的腰，勾起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你看到了什么让你以为他欺骗了你？”
    “他他他，我就是看到了。”蓝色闺房中的一幕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只是，大脑中訾茜赤*裸的胴体和萨曼莎的不断交替浮现。两幅画面惊人的相似，女人勾引男人时都会用这种手段吗？大峻说他拒绝訾茜了，那雷诺呢？她是不是误会了？雷诺说过，他和萨曼莎已经结束了，都过去了。
    “你也不确定，是不是？为了不确定的事，你就恨了他那么久，到现在还在生他的气，不肯原谅他？”
    叶默说不出话来。其实现在她倒希望那是真的，这样她就有理由一直怪雷诺，一直理直气壮地指责他背叛了她。这样，她是不是就能心安了？她眨了眨眼，躲开了雷诺灼人的视线。雷诺捏住她的下巴，令她很不舒服，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贴着雷诺的身体。这个人好像给她下了蛊，让她在他面前丝毫不设心防。怎么会这样？她想摆脱他的控制，可他的手臂那么有力，根本不容她有一丝反抗。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明知自己错了，却不肯承认？”
    叶默口中干涩，无力地说道：“那时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穿着婚纱参加一场华丽的婚礼，梦见有人牵着我的手领着我接受亲人的祝福，自己的心被幸福填满。可我一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梦境到最后，总是很坏的结局。我从没想到自己的记忆会被人抹去，更没有想到那个梦是我的潜意识在提醒自己。如果我没有忘记，我就不会爱上另外一个人。一定不会的。”
    “没有如果。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发生了的事是改变不了的。你在大峻身边，心里却想着你的主人，你认为这样对吗？”
    “你不了解，我的主人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他的身份、地位、责任还有信仰，都会要求他把帝国和血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他要是知道我来了半月城，就再也不会宽恕我了。我没有退路了，我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了。”
    “要是他不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