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为证

番外——世纪流行语
    叶默站在天马城堡主楼东侧的角塔顶上望着东方，海风徐徐吹来，宽大的红色斗篷迎风鼓动，如墨的长发轻轻扬起，在茫茫夜色的映衬下宛若一个夜的精灵。她喜欢这里，天马城堡的最高点，风光独好。多少个黎明，她伫立在这里，看繁星隐退红海日出。
    两个世纪过去了，但那场盛大的婚礼就犹如发生在昨夜，始终不曾退色。
    她成为雷诺亲王王妃，同时被敕封为霍曼帝国唯一的女公爵。她的名字冠上了雷诺的姓氏，从此没有人知道叶默这个人，人们只知道她是默默梵沃恩弗里特王妃，霍曼帝国最令人倾慕的女人，对她的追捧甚至超过了帝国第一美女萨曼莎女侯爵。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当时是多么忐忑，身穿洁白的婚纱步入圣殿时，她浑身都在发抖，难以承受四周灼热火辣的注视，一度感觉自己马上就会昏厥过去。幸好有雷诺，那有力的臂弯支撑着她，引领她走到神坛前天神脚下。
    以血为证，他对她承诺的是一生一世。
    不是梦，却比梦境还要不真实的美好。
    ……
    地球裔血族沉睡又苏醒，之后完全融入了血族社会，蓝血族这个名词消亡在历史的角落里，再没有人提起它。不过那场世纪婚礼从未被淡忘，现场的一幕幕被精心录制下来，在神殿广场循环播放。两个世纪了，人们仍津津乐道，且许多血族效仿他们在天神面前缔结了血的誓言。小捷与萨曼莎、露西同兰斯罗素伯爵的婚礼同样被世人瞩目，也令叶默深深感到欣慰。
    蒂文亲王继续执政，而社会结构的巨变令他感到十分棘手，他请求雷诺帮助以便帝国平稳过渡。雷诺当然责无旁贷，蜜月过后便一心铺在政务上日日十分忙碌。他用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深入了解雪人族和毛人族的民情，结合血族社会的原有体制，制定新的宪法、法律和法规以适应新的国情。而叶默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像她过去希望的那样学习和工作。但相较下她的空余时间很多，她很闲。
    闲暇下来，她偶尔会跟在雷诺身边不离左右充当一个小跟班。雷诺会宠溺地朝她微笑，但接着便会埋头工作。而叶默更多时候会找一个无人的角落，一个人静默，就像此刻，伫立在角塔的塔顶眺望远方。
    夜色空茫，隐隐传来阵阵涛声。她有时就这么不思不想地伫立，直至黑夜消褪阳光普照。
    有一个人永远在她的视野里消失，退出了她的生命。韩峻，她没能和他话别。她的记忆停驻在半月城外小木屋中他决然离去留给她一个萧索背影的那一刻。眺望着他所乘坐的飞船消失在天际，她说不清心中的滋味，只觉得那里终究是缺少了什么，再也填补不上。可这是她的选择，也是他的。
    大峻，要幸福。她在心中万千次祝祷。大峻，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风似乎猛了，墨发狂舞，斗篷横摆宛若一面红色的旗帜，叶默一动不动眺望着远方。她深信，大峻会得到属于他的那份幸福。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长臂一伸，把人儿禁锢在怀里。
    叶默无声地笑了，靠着男人坚硬的胸膛没有回过身来。
    雷诺贴近她的耳畔问：“在想什么，小东西？”
    她永远都是他的小东西，几个世纪来他从不改口。
    “我在想，”叶默沉思着，“我们去旅游吧。”
    “去旅游？”雷诺有些意外，“霍曼星球已经被你走遍了，这回想去哪呢？”
    “星际旅游怎么样？”
    雷诺扳着她的肩轻轻把她翻转过来，审视着她：“我们的身分出游别的星球很麻烦的。”
    叶默笑得狡猾：“亲王大人弄两个新的身分证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的事吗？而且当年戴维研制的变换外貌的药剂我已经推陈出新更上一层了。”
    提起戴维，叶默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惆怅。这个家伙竟然真的伤了心，在她和雷诺大婚前不顾她的苦苦劝说辞去了亲王御用医官及帝国科学院的一切职务，更在他们的婚礼后不辞而别。事后还是史东告诉她，戴维用以往数万年的积蓄购买了一架太空飞船孤身上路做星际探险去了。很久她都没有他的消息，过去了一个世纪，他才开始断断续续给她寄回明信片表示问候。唉，她从没有想到，戴维对她用情会这么深。
    “你是说，我们悄悄出走，甩开身边所有的人？”见叶默笑而不语，雷诺蹙起了眉头，“胡闹，这是一个亲王能做的事么？”
    叶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又不是没做过。”
    “那是迫不得已。”他要是不那么做，他的小东西恐怕真的再不会回来了，而现在，“我走不开。”
    “怎么走不开？现在是蒂文亲王的执政期，你为他当牛做马都两个世纪了，他倒好，比你闲在多了。”
    见雷诺沉默，叶默不开心了：“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我要到西萨星去拜访马人族，我还想去斯喀地星亲眼看看麒麟这个神奇的种族。我听说麒麟会说话，那肯定和我们地球传说中的麒麟不是一回事了。这一趟星际旅行恐怕没有个七八年回不来的，我会嘱咐好摩根管家好好照顾你的。”
    雷诺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他哼了一声：“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能去。”
    “哦？”叶默一挑眉，神情像足了雷诺，“我是帝国的女公爵，我有人身自由。”
    “你还是我的妻子，小东西。”
    雷诺惩罚性地收紧了手臂，叶默挣了挣就放弃了，雷诺的强大她永远无法企及。她立刻改变了策略，仰着头半是讨好半是哀怨地看着他：“兰斯伯爵带着露西做了一次星际旅游，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回来。露西说兰斯伯爵可宠她了，不久还会带她出游的。兰斯伯爵就是化名变换了身分出境的。他能这么做，为什么你不能？”
    “想不到帝国的贵族高官竟做出了这种以权谋私的事，看来我需要提醒蒂文好好整治吏治了。”
    “别，露西知道了会怪我的。”
    雷诺不再说话，将她横身抱起向塔楼走去，任叶默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他都不肯答应她。叶默有些气恼，可又拿他没办法。她不是没有丢下雷诺自己出游过，但那些出行都限于霍曼星球，且雷诺事先都知道又有迪安率人跟随保护。而星际旅行，她还真不敢独自去冒险，她可没有戴维的勇气。
    洗漱一番雷诺抱着她钻进了石棺，亲吻着她，手也开始不老实。她用力推拒着他，对着他的耳朵吹气。雷诺好气又好笑，稍一用力就制住了这个坏东西，却听她轻言细语地说：“雷诺，你答应我嘛，你答应的话，我有一份大礼送给你，你绝对意想不到，也绝对会喜欢的。”
    “哦，是什么？”
    结果小东西却开始卖关子：“不可说，等我们到了西萨星，你就知道了。”
    她说得认真，眼睛晶晶亮地注视着他，雷诺立刻相信她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血牙毫不迟疑地伸了出来，刺进了她的脖颈，可是这回亲王殿下失望了，他竟什么端倪也没有发现。叶默推开他，得意地看着他：“沃恩弗里特氏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雷诺笑了笑把小东西压在身下，吸干她的血一次、又次凶猛地撞击着她的身心，用实际行动扑灭小东西的嚣张气焰。
    七日后，雷诺和叶默乘坐注册在摩根管家名下的私人太空飞船悄然离开了霍曼星球。叶默想象着当蒂文亲王得到雷诺抛下他去做太空旅游时该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情，脸上就不由地笑开了花。雷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毫不顾忌老摩根和迪安就在身边，一直将她吻得喘不上气来才罢休。
    “现在能告诉我了么？”她究竟要送给他什么大礼，他还真有些好奇。只是，小东西太狡猾，而他也实在想不出来。
    叶默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开心地笑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个月后，他们踏上了西萨星球，与霍曼星球不同，这里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绿意盎然，恍惚见叶默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雷诺一行人都改变了容貌装扮成平民血族的模样，摩根麻利地办好了一切海关手续，马人登船检查后他们缴纳了高昂的通行费，便被允许在西萨星的领空飞行。
    雷诺一直等着接收叶默为他准备的大礼，可小东西很沉得住气，但笑不语。黄昏时他们降落在一片茂盛的草原上，一座古朴的石堡耸立在眼前。这是雷诺很久以前购置的，数万年来他似乎只光临过一次。从升降梯走下来，出乎意料地在看见戴维踏着夕阳的余晖走来，雷诺哼了一声，极为不满：“小东西，这就是你的大礼？”
    这算什么？即使两个世纪不见，雷诺也不会认同戴维能带给他什么惊喜。叶默也有些惊讶，继而兴奋地跑过去给了戴维一个大大的拥抱。雷诺就更不高兴了。身后的老摩根笑着说，是他无意中告诉了戴维子爵他们的航程，没想到子爵大人竟到此等候了。结果雷诺横了摩根一眼，意思是，多事。而叶默很高兴，戴维的出现纯属意外，却令她心里莫名地踏实了很多。
    只是雷诺一直拉长了脸，直到他们走进戴维事先准备好的帐篷里休息时仍是如此。叶默好笑地看着他，他的脸就更长了。可是小东西一直笑意盈盈，唇角上翘眉眼弯弯，开心得不得了。他本来还想假装生气，到最后却被她感染，眼底也有了笑意。酸酸地问了一句：“见到戴维你就这么高兴？”
    叶默扑进他怀里，下巴支在他胸膛上，仰着头看着他，只是笑。
    雷诺盯着她含笑的眼，觉得小东西实在有些异乎寻常：“你到底要送给我什么礼物？”
    “雷诺。”她低唤一声。
    他挑眉：“嗯？”
    “我说了你不许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你。”
    “嗯。”
    “可也不用太紧张。”
    雷诺的好奇心真的已经涨满了：“嗯。”
    小东西还是笑：“也别得意忘形。”
    雷诺咬牙：“你到底搞什么鬼？”
    “雷诺，”叶默收了笑，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雷诺，极轻极轻地说，“我怀孕了，你开心吗？”
    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亲王殿下，石化了。那双美妙的淡紫色瞳仁变换出无穷的色彩，最初如平静的小池泛起点点涟漪接着变深变浓宛如浩瀚的大海酝酿着滚滚波涛，他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怀孕了？”
    “嗯。”叶默郑重地点头。这是送给雷诺的一份大礼，也是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霍曼帝国的原因。
    战争结束全民公投后，两个世纪来，霍曼帝国发生了两件大事。雷诺亲王大婚当然是第一件，即使事先民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场世纪婚礼仍深深震撼了整个血族社会。由此血族古老的民俗发生了根本变化。但另一件大事的发生，则震撼了整个霍曼星际。那就是，地球裔血族在休眠一百年苏醒后，有相当一部分人组建了家庭，紧接着就有数位女性怀孕了。这意义，太重大太深远了。迄今为止，已有三百五十九位地球裔女性怀孕生子，而她们的后代也都具有生育能力。这三百五十九人均被敕封爵位，受到整个血族社会的尊崇。
    叶默在最初曾经欢欣雀跃，她一直想要孩子，非常非常想。而且她的生理特征和过去做为人类女性时一样，完全没有改变。所以她深信不疑自己也必然会成为一位骄傲的母亲。而雷诺看她的眼神也是充满期冀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等待了这么久。一个世纪过去了，她都已经心灰意冷了，雷诺也早就体贴地不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而这时，她的身体有了变化。在戴维离开后不久，叶默就接替了他在帝京医学科学院的工作。那些怀孕的女性都如同至宝般在医学院中被精心看护，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研究，直至生产……。积累了这么多经验，叶默立刻断定，自己怀孕了。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她说服雷诺同她出游。她可不想二百多个日日夜夜在医学院中供人抽血化验透视等等研究来研究去。
    “我们把家安在这里，好不好？”她忽闪着眼睛问雷诺，“你的千纪执政期前都不回帝国了，好不好？”
    雷诺笑了，笑容在不断扩大，扩大，紫色瞳眸异彩纷呈比极光还要绚烂耀目：“好。”
    ……在雷诺亲王与王妃无端失踪一年后，蒂文亲王忽然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从斯喀地星寄来的。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相片。碧水蓝天的背景中一对俊男靓女依偎在一起，两人的臂弯中各自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黑色的头发，紫色的瞳仁，挥舞着小手笑得开怀。蒂文深深地蹙着眉头。这对男女的面孔很陌生，但那个男人笑得十分嚣张得意，微微龇出的血牙令蒂文一眼就看穿是雷诺那个混蛋。这样一来不用说，他身前靠在他怀里笑不露齿的小女人必定是那个小家伙了。蒂文的眉头越来越紧眸色越来越深。雷诺偷偷溜出了国境，和小家伙享受二人世界也就算了，小家伙居然为他生了孩子，还是一对双胞胎！霍曼天神啊，为什么如此眷顾雷诺那个家伙呢。不公平啊，不公平。
    蒂文叹息着，凭他至高无上的地位，轻而易举就可以拥有一位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只是，他始终不能忘记他和小家伙的初遇，她扑进他怀中把他当成了雷诺、紧紧攀着他的脖子依偎着他、从心底信任他……。以血为证，雷诺承诺了小家伙一生一世。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那么一个女人，一个令自己倾心愿意付出全部的女人。蒂文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的好运。
    啪的一声，他把照片甩在了书桌上，转身离去。他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呢。而数万年来头一次，蒂文自问，做一个亲王有什么好的？
    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翻出了当年的一段录像资料并发布到了网上，那是血族和巨人族战争时期发生在战区金星城的一幕。当然，这段录像被剪辑过了。
    画面上高大英俊的栗发黑眸男子气势汹汹地对一个头戴兜帽遮着面纱的女孩说：“你伤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可那血牙分明显示了他高贵的身分。可怜的女孩却没有认出他来，而被亲王的气势吓住，磕磕巴巴地回答：“你，你放心，我会负责的，我会治好你。”
    “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我能相信么？你敢对霍曼天神起誓吗？”
    女孩猛地掀开头上的兜帽，一头绸缎般的黑发倾泄而出，一双黑水晶般的瞳仁灼灼其华，却原来正是默默王妃。她的右手抚上心口，虔诚宣誓：“我向霍曼天神起誓，对你负责到底。”
    ……于是，这个世纪的流行语便是：
    “你伤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我向霍曼天神起誓，对你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