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以后

静谧的夜晚，星如雨，繁光远缀天。
    送了小棠回去，我在母亲的屋外徘徊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月亮，晚风扑面，话不尽的悲凉。
    多久，我没有见她了……
    “吱呀——”
    门，在我背后打开。
    我知道，她就站在我的身后。
    我是她唯一的血脉，是她那段残破的婚姻里唯一的凭记。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她即使动人美丽，也不得不放弃爱慕者的追求。因为我，即使她温柔善良，也不得不记恨那个男人。
    “小睿……”夹在着冰凉的晚风，母亲的声音显得轻灵。
    我沉默着不愿回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她。
    一股淡淡的馨香掠过我的鼻息，一阵轻风过后，我的身上多了一件外套。
    我终于，回头凝视着她。
    这回，轮到她没有看，而是抬头盯着夜空。
    “月色真美！”她感叹！
    看着她陶醉的模样，我忍不住挪揄道：“我记得您教的是数学，而不是语文。”
    母亲“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半晌，她低低地笑着。
    我看着她的侧脸，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是我的母亲，年轻时以美貌名动G大的大美人。追求者无数，却只是芳心暗许我父亲一人。
    或许，英雄美人、才子佳人，这些美好的词藻说的就是曾经的他们。
    可是，我永远不会承认我的父亲是英雄，因为他辜负了我美丽的母亲，成了他们爱情的落跑者，这段曾经让旁人羡慕不已的婚姻也随之而半途而废。
    父亲跟我说，爱或者不爱，没有退而求其次。
    可是，我认为，那不过是他的借口。
    为他的处心积虑找到了一个开脱的措词，就凭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母亲伸着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你呀，跟你爸一样，都是不解风情的木头！”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到父亲时，那双漂亮的眸子总是熠熠生辉，即使现在蒙了尘，也不碍它的美丽。
    谈到父亲，即使是现在，她依然表现得落落大方。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心如死灰所以毫不在意了，还是因为难舍难忘所以偶尔提及怀念？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
    “小睿……”她轻叹了一口气，“好好待宣棠，跟她好好处吧！不要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吗？
    我不知她说的是她自己，还是那个负心的男人……
    “妈……”对她的称呼，陌生又熟识，我艰难开口。
    母亲侧头看着我，眼底写满了惊喜，“你愿意喊我？”
    我闭了眼睛，说：“虽然不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可是……”我睁开眼睛，迎上她的目光，“可是还是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我指的是外婆他们。
    她微怔，很快明白过来，伸出手搭着我的肩，脑袋搁在我的头顶上，说：“其实当年离婚，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很久，到底怎样做才能把对你的伤痕下降到最低？”她自嘲地勾起嘴角，“终究还是伤害了你！对不起，小睿！是我的错，我没有做好母亲的责任。”
    我回头看了一眼周遭，说：“这里有更多比我更需要你的孩子吧？那年我住院，你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是不是这里出事了？”
    母亲稍稍一顿，扶着我的肩，绕到我的面前，蹲下了身子，双手揽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怀里，轻轻道：“对不起！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小睿，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说的是我，还是这里呢？
    “小睿，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和你爸爸的故事。”母亲问。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一直没有问，因为我怕勾起她伤心的回忆。
    她稍稍退离我的怀里，回头看着星空，晚风吹拂着她柔软的短发。
    “小睿，你爸爸和你一样，都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不论何时，说起父亲，她总显得那么温柔动人。
    我安静地听着。
    “样貌出众、成绩优秀、待人体贴，举手投足无不不散发着翩翩公子的气质。”此刻，母亲的眸子一如天上的星辰，耀眼、璀璨、闪亮。
    “这么无可挑剔的人，我很难说服自己不为他而动心。”
    我看着母亲的模样，一如含羞的少女，诉说着自己的情长。
    “所以，即使他抛弃了你，你也可以不恨他？你也可以大方成全他和那个女人吗？”想到母亲的懦弱，我的心微微抽紧。
    母亲骇笑，伸手滑过我的嘴唇，说：“小睿，我听君航说，宣棠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这根木头点醒。”
    我缄默，是的，这一点上，我受到母亲的遗传。在爱情的面前，总不那么勇敢。
    “傻孩子，你以为我是成全你爸和她吗？我是成全我自己啊！输了婚姻，赢了爱情，在你爸最落魄和最风光的时候，都是我陪着他的。我同意离婚，我不过是希望保留对他一点点念想，不想把年轻时的爱情全部抹杀在惨淡的婚姻里。”母亲苦笑。
    我有些僵住了，难道爱情就这样让母亲盲目吗？
    “小睿，这辈子我只爱过你爸爸一个，也只有他这个男人了。余生，我不会爱上谁，也不会对谁动心。因为，没有人可以比得上在我心目中年轻时候的他，包括你，小睿。”
    她笑得柔软，我看得心痛。
    到底，多少的爱，才让她这样卑微地独自承受着所有的痛楚？
    爱到这个地步，我到底恨她的愚不可及，还是怜她的一往情深？
    母亲摇了摇头，抬手挡着我的眼睛，说：“小睿，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傻子，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用一辈子去追忆一段不可重来的爱情，明明就是在作茧自缚。可是……”
    我听到她已经哽咽了。
    “如果你真的深爱过一个人，再傻一百倍的事情，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去做。”她转而握着我的手，一点一点纳入掌心，“我不奢求你可以理解我，但至少支持我，好吗？要不然，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继续爱下去？小睿，你是我和他相爱过的唯一凭证。”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
    听着她的哀求，看着她的期盼，良久，我只得心软让步，点了点头，说：“可以！”
    母亲笑了笑，一把拥住了我。
    “妈，回来吧！你，还有我，和小棠。”其实，劝她回家才是我这趟的真正目的。
    她放开了我，断言拒绝：“不！这里有我全部的梦想！”
    “这里？”我环顾四周。
    倒塌了一半的房屋，破败的砖瓦沙砾，落后的生产力，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
    她坚定地点头，说：“自从和你父亲离婚以后，我明白，日子不该依靠念想度过。还是在学生时代的时候，我一直想要支援落后山区的教育，这是我立志成为老师的心愿。小睿，梦想不该被任何阻挡，包括爱情。我曾经为了你和你爸爸放弃了梦想，当日和你爸爸离婚时，法庭其实是把你判给你爸爸的，是我求着他让我把你接回家住上一段时间。”
    她温柔地看着我，“你跟着你爸爸，你的人生早已有了完美的规划，不需要我这个母亲为你保驾护航，所以……”她静静地瞅着我的眼睛。
    我愣然！
    这些，都是我从来不曾知道的……
    我以为她把我接了回外婆的家，然后抛弃了我；我以为父亲背叛了爱情，然后放弃了我。
    原来……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笑了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说：“可是，你居然骄傲又任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的安排！小睿，你爸爸一直都是做发号施令的人，我不得不说你一定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恶劣的第一个。”
    我挑了挑眉，说：“这得多谢您的优良基因遗传！”
    “不客气！”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然后旋身站起。
    “小睿，风大了，别着凉了，回屋睡觉吧！”月色下，她笑得分外娇娆。
    “妈……”我还是想问她一个问题。
    母亲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举着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小睿，事到如今，什么都别问了。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自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放心，我不是一个沉溺往昔而不能自拔的人。对往日那份感情，我不过是偶尔翻开一些边边角角打发一下时间而已！”
    她落落一笑，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
    我摇头失笑，到底哪个才是最真实的她？是相濡以沫、一往情深的她，还是相忘江湖、冷静自若的她？
    不管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我的妈妈，我只想你幸福，愿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