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有话说

32 第三十二回


从长安到成都,迢遥千里。
    我身上原本带了钱钞,打算找个市镇买匹马再朝着西南去。我虽然不识路,但大体的方向总是对的。再说乱兵是从东北方向过来,我怎么跑也不会跑反。
    但我没想到的是——现在已经买不到马了。别说马,连高大些的骡子都尽数被征走。当我拿出小金锭,几乎快哭了一般恳请骡马行的老板给我找一匹能骑的坐骑时,他叹了口气,将我带到牲口槽边,指着一头灰毛小驴,道:“姑娘,不是我不卖你,是真的没有了。就这头小驴,你要,就牵走,不要,过个两天说不定连驴子都没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心里不免愤懑:“马都上哪儿去了?”
    “官兵征走了啊。”老板抖着胡子叹息:“一匹马五十通宝,我都快破产了。这儿原本可都是塞外的好马,如今……说不得了!”
    我只能咬咬牙:“那就是这匹驴子了!”
    我实在是没骑过驴啊。我原本以为这玩意长得那么像马,自然也可以纵缰疾驰的,可没想到不管我怎么打它,它都慢慢悠悠往前晃。我在心里连骂带诅咒了它无数遍,可它一点都感受不到我的怨念,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还不时伸嘴啃一口路边的草。
    这种世道,驴啊狗的,确实比人自在啊。
    我是多怀念师父的那匹大黑马,跑起来就像一阵黑色的风一般。还有将军府的马槽里那十多匹皮毛油光水滑的西域良驹……给我一头这样的坐骑我大概能一路不停地几天就到成都,然后再往四哥的处所去。可骑着这头驴……我都不晓得能不能在明年的除夕来临之前见到四哥。
    而这条从长安到成都的路上几乎不见行人,连官府的驿马都少见。还好我在冰魄也练过丢石子什么的,打些野兔,在道边生了火烤了,再找些泉水喝喝,倒也不至于饿死。在路上都晃了十几天,硬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没见,却是常有狼啊狐狸什么的出没。我极为疑心它们是要对我的小驴子不利,于是赶不到市镇而必须露宿时,便只好将火生得极旺,连成一个火圈,藉以驱赶野兽。
    还好这阵子没有夜风。否则万一那些火堆引起了大火……我就算是生生把自己给烤了。
    而且我也不敢去官府开的驿站里头歇脚,只怕让人看出蹊跷来。日子过得益发像是个野人。
    这样的一段日子过去,当我恍惚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时,甚至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当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是两名黑衣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飞一样驰骋过来。身形一看便是练过武的。身手好不好另说,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善茬儿。
    是干什么的呢?我生怕他们会觉得我有什么古怪,便又勒了驴头,慢慢地朝路前头晃。那两人如风一般从我身边冲过去,似乎并没有人注意我,我这才松了半口气。
    说真的,这种时候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在外跋涉,已经是足够可疑的行迹。而我又是从一片风声鹤唳的长安出来的,神经难免绷得更紧些。如今这两个人却像是没看到我一般疾驰而过,我倒是颇有几分意外的庆幸的。
    然而好景不长,我心还没落到底,这两人便勒住了马。我心头一颤,他们便转向我,跑了过来。
    别过来啊!我咬着嘴唇,心知现在跑不掉了。这驴子绝不会因为主人遇险就跑出比骏马还快的速度来,什么?轻功?轻功长久了也跑不过马啊!再说不跑还好,一跑不就笃定我心虚了吗?
    那两个男人明显是朝我来的……他们要干什么?
    转瞬之间,已到眼前。我看得到他们眼中的狐疑和恶意,右手不得不从驴缰上移开,搭在腰上——那里是刀柄,如果他们要动手,那也说不得了。
    “姑娘,你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率先发话,他长相还算得上不错,但脸上有一股隐隐的青气,看上去有些阴森,叫人背上发凉。
    “……走亲戚。”我虽想了很多遍被人盘问该怎么应对,但人家真的问了,我的声音还是有些硬。
    “哦?”另一个人生得獐头鼠目,此时却拖了长音“哦”一声,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时候……一个人去走亲戚?姑娘打哪儿来?”
    长安自是不能说的,我咬咬牙,道:“剑南。”
    “上哪儿去?”
    “……上长安那边的兴宁镇,才回来。”
    那人冷笑一声:“迢迢三百里路程,姑娘骑着小毛驴要走到什么时候?不如跟着我们兄弟一起!”
    我摇头,心下益发笃定了他们不怀好意的猜测:“不劳烦二位,我一个人走也可以。”
    那二人对个眼色,才道:“我们是长安来的公子,你随了我们定亏不了你。”
    我心头一怒。虽然我椎帽上纱遮了脸,但怎么看也都不像个青楼女子吧?这种话真真是失礼透顶,我在长安的时候哪位真正的好人家公子敢和我说这般话?
    “敢问二位是哪家的公子?小女子在长安也有亲眷,不晓得识不识得二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这么一句,但对方的回答立刻让我从怒中生了杀念:“我们二位嘛,虽然不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可比他们厉害的多。杨宰相,知道吧?这位大哥是杨宰相家管家的内侄,我呢,更是杨家族弟——姑娘身条儿真好,要是跟了我们俩,包你吃香喝辣。”
    “……杨家高门大族,难道没有教导过族中子弟要尊重别人?”我一咬牙,宽袖中的手已经搭在刀柄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那个自称杨家族弟的人对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呛啷一声抽出刀来:“听话,下来,脱了衣服让咱们乐一遭,说不定饶了你性命。要装烈女,咱们可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要是不呢?”
    他们不答话,只催马向前。刀却不往我身上招呼,想是还不想夺我性命。可这一亮相,我也就看出来了,这俩家伙充其量就是个练家子,真要说杀生,大约也只能打死只鸡。
    我的脚已经从镫子里退了出来,此时扭身跳下驴背,刀从腰带束缚中拔出,尚未来得及出鞘,便重重砸在了其中一人的手腕上。他竟吃痛将刀都扔掉了,一声惨叫。另一人反应倒还快,一低头躲过我横扫的刀鞘,不然我倒是很有信心敲他一个大包出来的。
    “这小娘是个会武的!”没挨敲的那个大叫:“当心!”
    当心?我退后两步,伺机拔刀,那原本挨了一下的人却叫:“你是虞家那小妞儿吧?”
    我眉一挑:“什么?”
    那人忙忙后退:“怪不得你说话带长安口音不像剑南妹子!哼,你也别高兴,你家已经通敌叛国,被查抄了!咱两个正要……”
    我尚没反应过来,另一个却叫道:“闭嘴!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小姐求小姐宽恕!杨公子,还不快走!乱说话当心咬了舌头!”
    我这才反应过来,牙一咬,箭步冲上,将那先前口出不逊的人一刀断喉。再反手将刀架在另一人颈上:“你说!你们要去干什么?!”
    这是号称杨国忠府上管家的内侄的那位,他已经抖成一团,道:“小姐饶命,饶命!陷害虞家全是他杨国忠一人所为,和我姨夫无关,和我自也更加无关……小的实在无辜……”
    “他们怎么陷害了我家?”我的手在不受控制地抖。
    “……说……说虞家和安禄山勾结……前几日夫人是怕事败才……才自尽……现在府上已经查抄,人口一尽下狱……小,小姐啊,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保证和谁都不说见过您……您……”
    我心意已乱,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那人许是以为自己看准了机会,竟一跤朝旁边跌倒,然后滚起来就奔向他的马。大约是想逃走了。我正满心郁气无处发,抡了手臂便是狠狠一刀,竟将他脑袋生生砍了下来。
    鲜红炽热的血喷出来。许是因为杀手的手法尚在,这一刀下去角度刚好,那无头的尸体是朝另一个方向倒下的,没有半点儿血沫子溅在我身上。我却只觉周身颤抖,怕得不得了。
    如果我家已经被杨国忠诬告了,那四哥怎么办?长安一旦危险,蜀中便是皇帝能来的唯一选择。他定不会容下有“勾结外敌”之嫌的四哥留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自己原地站了多久。似乎到了日头偏西,我才反应过来,在其中一人的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然后将刀束回腰带中,之后想到那姓杨的之前说的话,直觉感到他们似乎是要做和四哥有关的事情,便翻了翻他们衣服,果然找到一封扣了封泥的密信。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我拆了信便看,却是让他们去四哥任职的地方找一个名叫“快刀刘五”的人,暗杀四哥。
    这不对啊。
    如果朝廷已经认定虞家勾结安禄山的话,需要找杀手去暗杀四哥吗?长安城里都把我家人下狱了,四哥真要反就早反了,还需要用暗杀这种手段?
    而且,这封信上留下的印是杨国忠的私章。
    我想了想,将这封信揣进怀中,然后掏了火石,打着火将他们的衣服点燃。
    既然杀了人,就要毁灭证据。但还有那两匹马……要不要把两匹马都骑走?那驴子怎么办呐?
    最后我的选择是把马骑走把驴子放生——虽然我也不知道附近的百姓看到一头孤零零的驴子在田野上奔跑会想到什么,会不会发现这两具尸体然后报官,但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在路上多折腾了,这些嫌疑也便顾不得。每延迟一天,四哥在剑南就多危险一分。
    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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