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有话说

54 第五十四回


    夕月的酒量也不大,虽然慕容再没给她痛饮的机会,但没过多久,她的叙述就开始变得拖沓,目光也不复清明,:/
    我和慕容合力把她搬到榻上,给她脱了外衣盖上被子放下帘子才出去。还没等我们出门,榻上便传来轻微鼾声。想来她这几日在外奔波也是够累的了。能喝点儿酒,好好睡一觉,也真算是足够幸福的事儿。
    说起来冰魄就没有谁能痛饮千杯而不醉的——杀手基本不喝酒,这注定当了杀手就当不了侠客。一个要求你永远清醒不能片刻马虎,一个却要求你心思豪迈容不下细细算计。乍一看还是侠客自在,但通常情况下武艺同等的侠客都会死在杀手的手上。
    在这样一个大家都不太能喝酒的地方,唐雪燕却储藏了大量的各地美酒。烧春、杜康、高粱烈酒,无一不有,这完全是美食家加败家子的作为。
    所以他逃家跑掉之后,我们本着绝不浪费的理念,帮他把这些酒都浪费了。且浪费的结果绝非青莲居士的百篇好诗,而只是红罗帐中的一宿死睡。若美酒有灵,自当把我们恨入骨髓——说起来慕容提到过用烈酒掺进温水里头洗澡能行气血活肌肤,要不下次试试用唐雪燕的二十年女儿红泡个澡?这种风雅的活动弄沉师姐一定也很乐意参与……
    我这么打算着,跟着慕容出了夕月独居的小院儿。这地方原本是唐雪燕霸占的,他走了之后,夕月说喜欢这里风清竹翠,便搬了进来。可她来时已届秋日,现在院子里几竿竹子更是枯黄得不成样……肃肃风起,残落竹叶干涩地响,硬是有那么几分凄凉。
    我不知怎么的就停住脚步了。慕容也就站了下来,我们无言地杵在原地半天,互相都不看一眼,直到慕容问道:“天上没有发现神仙啊——你在看什么?”
    我嘴角一抽,答:“我在感叹——竹尤如此,人何以堪。”
    慕容有些尴尬地一咳嗽:“这话是形容树的,七虞。而且那是形容物是人非……”
    “现在还不够物是人非吗?”我发现她的话里藏着一种巧妙的契合感:“你难道忘了从前的冰魄是什么样子……”
    “我从来都不知道从前的冰魄是什么样啊。”慕容答:“我的从前……在天策府。”
    我闭嘴。让慕容去回忆天策府的日子,比让我去回忆从前冰魄和乐融融的往事要更残忍。好歹我们只是失散在乱世里,而她和她的旧日袍泽,已经天人相隔。
    死人是不会追忆的,死人是不会因为回忆心疼的,会心疼的是活下来的人,是有幸却又不幸,没能为了当初的信念战死疆场的人。
    但让场子这么冷下来也不是事儿……我斜睨她:“你想回战场,是不是?”
    “那自然——不过,违背军令,我可也不敢。”慕容有些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不知道老崔怎么样了——为什么我偏偏在他手下呀,换个将军,我可能就不用在这里憋着。”
    “我也想出去……”把话题成功岔开,我心里头微微松快了些:“可夕月不让……”
    “让”字尾音未落,一个大胆的主意便跳到了我心里:“对了,你的军牌还在吗?”
    “……在,怎么?”慕容眉微蹙,但似乎并不排斥这个问题。
    “借我!”我一把拽住她的手,声音兴奋得微微颤抖:“老崔让你不许上战场,可上战场的不是你,夕月让我不许走,可走的是容校尉不是七虞——你说这样好不好?”
    慕容愣了一下才道:“你是说,你借走我的军牌替我打仗去?”
    我点头。
    她也缓缓点了点头,唇角浮上一丝笑意:“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你大概没读过军律吧?失军牌者斩,冒名从军斩,不遵将令斩——我长几个脑袋够砍?”
    我一囧:“我让我哥哥替你求情?”
    “我把他唯一的妹子送上时刻可能送命的战场,还要他给我求情——你想什么呢?”慕容弹了我一个爆栗子,道:“你想都别想,我就是挖个坑把那牌子埋了也绝对不给你——别冲我笑,我不会接受的,死都不会,不死更不会!”
    事实证明一个不靠谱的盟友比敌人更凶险。后来我想过了,我其实完全可以乘夕月酩酊大醉的那个晚上逃走,但由于我奇妙的想法和行为,慕容自觉地承担了替夕月看住我的工作……
    慕容是什么人,那是可以几个晚上不睡觉的奇妙军娘……有了她无时无刻无微不至的监管,我就像是老母鸡翅膀底下的一团子小鸡一样,根本不可能逃出保护范围。
    所以我能去长安找师父,就真的得等到官兵收复长安。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两年啊。
    山中岁月宁寂,虽然不能出去玩相当落寞,但好歹也胜过在外头天天被乱兵追着砍。杀手这活计和绸缎铺子一样,是要在特定的时期才生意兴隆的。而这种乱世,大家自己保命还没空呢,我们又不做保镖生意——再说,就算做,也得唐雪燕拿主意,现在唐雪燕在神州大地的哪个旮旯里躲着谁知道啊?
    于是我们过着极为悠闲的日子。开始几天有上进的杀手们还打打木桩找人切磋什么的,但过了多半个月,能打的人都打了一遍,连他们也都不折腾了。
    再过几天,整个冰魄就朝着菜地党和狩猎团的方向发展过去了——当然,引领新风尚的夕月拿出的理由是非常实际的:外头在打仗,指望用从前杀人弄来的银钱来买粮食,约莫会越来越困难,那么不如从现在起就自己动手种粮种菜。至于猪羊,反正大家都不会养,那么狩猎应该也是可以的。
    但你要知道,冰魄这帮子人是刀头上跳舞的杀手啊,种菜这种与世无争的爱好实在和我们的生活习惯相差太大——于是每天大家都自觉跑去屠杀兔子山鸡什么的,而菜地依然只有可怜的唐大一个人辛辛苦苦地耕耘……
    对了,慕容偶尔会去帮他。慕容是唯一一个对打猎没兴趣的人,她表示杀孽造的太多容易在战场上得到报应,比如正奋勇杀敌的时候马失前蹄掉下去然后被马砸死。
    可这种说辞没有上战场打算的冰魄众来说是何其虚无而遥远的威胁啊。大家仍然把全部热情投入到猎杀动物中去,眼见着肉多得吃不掉而粮食益发捉襟见肘,夕月对月长叹看花流泪的次数也愈发多——好吧,我才不说这是半夜去捉在春天高唱爱之歌的小城娘的时候在夕月屋顶看到的呢。
    说到底我们还都是中原人呐,要是天天吃肉的话,别的不说,肚子首先就无法正常工作……夕月愁,大家也愁,可愁完了,依旧谁都不肯去种菜……
    在粮仓告罄的时候,我们才终于明白了之前的我们是有多蠢——要金银财宝干什么呀?金银财宝能吃吗?能用来做饼蒸饭煮汤团吗?现在这世道,你拿着金子去买粮食不见得能买得到了啊!如今我们空有数不清的通宝,却再无一个市镇能买到足量的粮食。
    冰魄的杀手人数不多,可还有唐雪燕捡回来的孤儿们。往常年月里他们中会培养出新的杀手来,若是资质有限的,也会在满十五岁的时候被带去外头,该学什么做什么随他们去。然而如今却大不一样——我们不再需要新的杀手了,而这些渐渐长大的孩子又越来越能吃,同时外头既买不到粮食也不需要小工……
    虽然夕月灵机一动派他们去和唐大一起种地,可谁都知道,粮食这玩意儿不是一天两天能长出来的。再说了这帮孩子平日也是唐雪燕宠着的,虽说还算不上骄横,但也绝不是什么易相处的。去种地的第一天就生生把去监看着的慕容气得脸煞白:“这帮小兔崽子,要是在军中,早让将军抽趴下了!”
    夕月听了这话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皱了眉,道:“那帮小崽子怎么了?”
    “不干活,还到处疯跑捣乱,唐大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反倒羞辱唐大……”慕容咬咬嘴唇:“说什么傻瓜才种地,那些杀手都不干这脏活儿……”
    彼时大家都在,听了慕容这话,颇有几个人尴尬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
    “脏活儿……”夕月眨动眼睛,看了我们一圈,有意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错乱的威严感:“你们谁说了这话的?快点给我交代!”
    “这倒也不用人说吧?”慕容接话:“大家都不愿意去种地,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原也怪不了人,种地实在也够辛苦……”
    夕月大概是最最郁闷的一个。要说主事儿呢,现在冰魄当真是她主事。可她偏生又不是真正的首领,真要驳了大家的面子硬要他们种地去,关系好的几个人倒也无妨,怕就怕有些人仍旧是不听的。
    这种时候我只能默默怨念唐雪燕。他丢下一堆麻烦自己跑了,夕月却被卡在了两难里头。软了大家都没粮吃,硬了呢她自己又没那身份……
    我同情她!
    但似乎情况并不是夕月被唐雪燕坑了这么悲催……我亲眼看到夕月和慕容对视一眼,似是达成了什么默契。
    然后慕容便轻嗽一声:“若是诸位没有意见,我请求给我权力以严法约束那些孩子——反正,他们之中也不会再有下一个杀手了。既然不能以杀手之身为冰魄效命,那么劳动一下,我以为不算十分过分。”
    这建议自然没谁反对。或者说,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夕月既然差遣不动跟着唐雪燕出生入死的杀手们,就只能让那帮小崽子来干活,而唯一在冰魄的,可以以外人形象肆无忌惮当铁面教头的,只有慕容一个人。
    而慕容的确不辱使命。第二天,我抱着看戏的心情跑去看,便当真看到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幕——慕容素手挽长鞭,戟指一个高个儿男孩的鼻子:“出来,你这觉倒也睡得太香甜了些,唐大要你们除草,你可是根本没听到?”
    那男孩儿生得一般,但眼睛发亮,看上去颇有几分野气:“怎么我们就天生该干这脏活儿?你算谁啊,凭什么听你的?我就不干,你能把我怎么的?唐大算什么你让他来和我……”
    ……这小子不要命了。我知道。虽然不和冰魄的杀手们多交触,可他们多少也晓得每个人的性子如何。慕容一向待人宽仁,在那些孩子们生病受伤的时候也是她彻夜不眠帮着夕月熬药换药的。大概这小子就是看着慕容脾气好才犯冲……不过,他大概是不知道,慕容同时还是一个视规则为人生底线的女军人。
    违反她心里头的规矩的人,会被毫不留情地处罚的呀,少年!
    “我不能把你怎么的,也不会让唐大来和你计较。”慕容反倒笑了,然后甩手一鞭子将那小子抽得摔在地上:“我只能——动手揍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更新了……求谴责求践踏求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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