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爸爸

11 第十章(终结篇)


到底是怎样的理由,能让一个父亲抛弃自己爱的女人和可爱的女儿,并且藏匿自己的踪迹,在找回了自己的女儿后仍然不将真相说出来呢?
    那是怎样的理由呢?
    世界要末日了吗?宇宙要毁灭了吗?要维护世界和平吗?要建造诺亚方舟吗?再扯一点的,为了准备参加奥运会吗?
    十八年。他有想过孱弱的婴儿会照顾自己吗?如果当初都选择了遗弃,那为什么现在又将她接回来却仍然什么都不说呢?
    一直以来都乖巧懂事,成熟冷静的新月第一次显露出狰狞狼狈的表情,对面坐在转椅上的男人对于自己亲生女儿的提问显然表现得太过沉着冷静,即使有着家中那位伪爸爸作范本,新月也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与所谓的真正的‘大人’间的差距。
    “新月,我已经在弥补。”
    弥补?成立了一个新的家庭然后再把我接过来感受不一般的父爱母爱还有兄长的关怀?
    时颜的母亲根本就不是什么妈妈的好友,也不是一时兴起想要个女儿,而是根本就是愧疚。
    “你必须要理解,新月,当时我出了车祸,没有办法赶回去。”
    这真是一个不可抗力的原因,就因为这个原因,自己的母亲在家族里备受嘲讽,若不是怀着新月,早就可能精神崩溃,也正因为顶着巨大的心理和精神压力,才会在生下新月后不久就病逝,长久以来,新月一直在内心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的确是个孤儿,因为父母双亡,如果父母在世,一定会疼爱呵护自己,像全天下所有有父母疼爱自己的小孩一样,自己一定会是个真正的公主。
    然而像刚退潮的海岸沙滩一样,被掩盖的真相如同布满碎壳的海滩一样坑坑洼洼,你见过大海很美丽,海平面很平静,海上的日出日落很惊心动魄,但是你见过深海里埋藏着什么吗?
    后来呢?
    后来你在车祸期间遇到了美丽的姑娘,她再一次打动了你的心,你陷入在深深的纠结之中,在这样深刻的纠结中你自欺欺人的过了十八年,然后终于有一天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心有愧疚,于是又开始想起了补偿?
    “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妈妈她,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是吗?如果知道了呢?是会毫不犹豫地赶回去劝她打掉,对她说你会遇到更好的男人,我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等待之类的话吗?
    你会毫不犹豫地抹杀掉我的存在是吗?
    新月抬起眼,愈见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和愤慨,她的世界像被一瓶墨汁渲染,快速地晕染开来,变成一片漆黑。
    于是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把话说出口:“哦?是吗?如果你知道了呢?难道就会赶回去了吗?我想此刻你内心里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是吧?”
    一旁的时颜受到震撼,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气流重重地蹭过脸颊,婉转的从自己脸上经过最后落在了一个地方。
    空气中传来清晰的“啪”的声音。
    最快意识到这是个“巴掌”的人是新月,她张着大大的眼睛瞪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追帆,眼前的追帆气喘吁吁,眼圈有些发红,鼻翼微微收缩着,英俊的脸上是一副皱着眉头万分生气的样子。
    “新月,不准对长辈用这么无礼的态度!”
    新月捂着脸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直直地盯着追帆,嘴巴动了动,却又忍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勉强开口说话,然而无论怎样强装镇定也还是还着颤音,“阿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新月又调整了一下呼吸使自己的声音尽量清晰冷静。
    “你怎么能打我?”
    其实这并不是追帆第一次动真格的打新月。
    新月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曾经因为和一个男生打架而被班主任留在了办公室里。
    双方家长见面的时候被打得挺惨的小男孩还在抽泣着,而新月只是倔强地抿紧嘴巴不发一言。
    照这样的情形看过去,即使新月是女孩子,也得不到半点同情和怜惜。
    “我问了打架的原因,新月不肯说,而俊杰也不肯说。”
    叫做俊杰的小男孩最后敌不过自己父母的吼吓,抽抽答答地告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他长期没有见到新月的父母来过,即使追帆曾经来过学校接她,但大多数人只会认为他是她哥哥,甚至从两人无甚关联的五官上得出也许还只是个邻家哥哥的信息。
    所以在今天新月不肯借抄作业的时候,俊杰小朋友就非常不厚道地开骂了,“你是个小气鬼!一定是因为没有爸爸妈妈教你,你才会这么没有教养的!”
    其实一个二年级的小朋友能说出‘教养’这样的词来也委实不易,想必也是从家长那里听来的,但新月可不管这些,无论是否是因为受教于人,还是这小朋友自己都没搞懂自己说出口的意思,内心早熟并且敏感的新月当下就怒了,小学时期,女孩发育得一般都比男孩快,再加上带着愤怒,因此俊杰小朋友被打趴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太过慌乱,在自己躲避的时候还不慎撞上了桌角,是以额头处肿得有些触目惊心。
    本着“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学校宗旨,班主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像走形式一般打了电话请了两家家长,实际上只是想让两家家长自行解决事端而已,这样也省得自己劳心劳力,也不会落上骂名。
    当老师,也得智力与体力并存啊。
    听完额头有个大包的俊杰的陈述之后,事情大概有了眉目,虽然新月动手了确实也有不对,但是毕竟也是俊杰出口伤人在先,并且大多数伤痕都是他自己在逃窜中不小心磕磕绊绊来的,就在众人决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时候,追帆却出其不意地打了新月一耳光。
    小孩子吵架打架是常有的事儿,为了这样常见的小事打孩子,不至于吧?
    看来果然不是亲生的,打的不肉疼啊。
    没错,正常人都会往这方面想,新月也不例外,在被俊杰骂没有教养甚至和他对打被老师批评都没有掉眼泪的新月,顷刻间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每一颗眼泪都饱含重量。
    “阿帆,等我找到我的亲爸爸,你就不再是我爸爸了!”
    “所以事隔多年,直到现在,你一听到新月说起关于她亲生爸爸的事还是会不舒服?”
    追帆挠了挠脑袋,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端庄娴淑的依心,以及不远处偷偷观望这里的依心的大侄子向南以及新月的好友满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不是,我主要就是感觉生气。”
    “生气?”
    “以前我打她,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她的爸爸,所以才会时刻觉得是个孤儿,即使我给她再多的关怀,她内心里还是认为自己没有父母,也因此才会在同学说她没父母的时候那么生气,因为她根本就没意识到我是她爸爸呀!我才生气的打她的。”
    依心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会跟小孩子较劲,说明当时你也没有多成熟。怎么能当人家的爸爸?”
    追帆挫败地低下头,“所以事后我跟她道歉了嘛。小孩子忘性大,应该不记得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打过她了,觉得自己不配。”
    对面的依心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半晌才问道:“那现在呢?你打她还是因为她是小孩子不懂事没有把你当成爸爸么?”
    追帆抓头发的动作一滞,几秒后才把头重新抬起,对面的依心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答案,然而手却在不停地搅拌着杯子,在舒适的空调里享受着夏日里凉爽的低温,窗外的知了不知疲惫地鸣叫个不停。
    “这么说来,追帆是个暴力狂啊!”时颜嘴里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道。
    新月也在无目的地啃着吸管,“也……算不上啦。”
    毕竟当时追帆打自己是有理由的。
    “新月,我要你清楚明白地认识一点,你有爸爸,你不仅有爸爸,还有姑姑,也有爷爷奶奶,他们现在已经接受你了,虽然妈妈还没有,不过那是因为爸爸我没找,等爸爸有时间找了,要个妈妈很容易的,所以,别人说你是没有爹妈的小孩时犯不着生气,你只要告诉他们,你的爸爸叫追帆就可以了。知道了吗?”
    新月仍然是不满地瞪着他,追帆作出“投降”状,“行行行,我让你打回来行了吧?刚才是爸爸不对,爸爸太着急了,没想到你这么傻,竟然连自己有爸爸都不知道,所以我才生气的,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啊。”
    新月还是瘪着嘴,“可你确实不是我爸爸啊。”
    眼前的时颜一副好奇宝宝的架势,新月吸了一口冰饮后无奈地摊手,“因为当时他认为我没有把他当成爸爸,所以他有点生气。”
    时颜“哦”了一声,似乎有点不想再进行关于追帆的话题,于是他岔开了话说道:“新月,其实……”顿了顿,还是回到了原来的道路上,“即使我告诉你我在你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也抵不过追帆和你在一起十二年的岁月对么?”
    十二年,三年,又三年,再三年,还有三年。
    跨了四段的鸿沟。
    那么,最终,跨过去了没有?
    痛苦来源于爱,在乎来源于爱,打骂也来源于爱。
    “有时候太在乎一个人了就会想要把他打碎,彻底打碎!”
    向南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满仓,颇为无奈的递过纸巾,“大小姐,能在你发表豪情壮语的时候稍稍顾虑下你的上腭和下腭咬肌间的合作么?”
    “怎么了?!本小姐不就是嘴巴大了点吗,你个小嘴巴羡慕嫉妒恨了是吗?”
    向南抽过另一张纸巾抹了抹自己的脸,“是是是,我羡慕你的大嘴巴能把冰淇淋喷的我满脸都是。”
    满仓说完一个“你”后开始词穷,食指直直地点着他,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唇角边还有残留的奶渍。
    向南忽然觉得这样满脸通红单纯得像一只蠢驴一样的满仓很有意思,有时候虽然是青梅竹马却未必能发展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套路来,至少这十八年来向南眼中的满仓一直都是贴着‘雄性’的标签。
    所以说,怎么会突然就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了呢?
    只能说,爱情有时候说来就来,没有预兆。
    向南吻上满仓的嘴角时,看到满仓仿佛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露出迟疑又湿漉漉的眼神。
    唔,原来吃的是草霉味的冰淇淋。
    就承认你有一点点的少女情怀好喽。
    青梅竹马最终还是落入了俗套的爱情中。
    不过,爱情本来就是个雅俗共赏的玩意儿,谁说不是呢。
    接到追帆要离开X市的消息的时候晚上九点半,新月和时颜还晃荡在一家精品店里,店员们显然都将他们认为是一对情侣,尽管新月很想解释,但是时颜乐呵呵地接过了话头,让新月无从解释,新月无奈地让时颜拍照,头上戴着他刚刚买的一个简易发卡,时颜作了一个“OK”的手势,对新月说道:“之前我就一直在相像,如果新月你有一天成为了我女朋友,我们一起逛街的样子会是怎样。”
    刚想拿下发卡的动作停了下来。
    时颜审视着每一张照片然后笑着说道:“我敢说今晚拍的照片是我接触相机以来拍得最认真的,可惜不能拿去参加比赛,不然我一定很得头奖的。”
    新月强装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啊,你可以拿去参赛啊,我不会告你侵犯我肖像权的,到时得奖了记得奖金分我一半。”
    时颜却收起了相机,笑容在脸上一丝丝隐去,“不,这是仅属于我和你之间,我们两个人,我们共同拥有的回忆了。”
    新月也再也笑不出来。
    时颜认真地看了新月一会儿,突然又笑得灿烂起来,眉眼弯弯的,新月尽量克制自己忽视他忍不住在下弯的嘴角,听见他用愉快的声音说道:“快去吧,他就要走了,要走还是要留,决定权在你自己手上。”
    新月看着他,缓慢地摇头。
    “新月,不要后悔,我不想你后悔,也不想你继续过不开心的日子。你不说,但我看得出来,这样一个不开心的你留在我身边,我也会不开心的。与其大家都不开心,新月,不如减少不开心的人的数量吧。”
    新月还怔怔地看着他。
    “二比一。”时颜用手比划着,“当然是二比较大。”
    笑意仿佛浸透了眼角眉稍。
    新月拦了一辆出租车,在到达动车检票口的时候注意到上面红色的字体写着“车已离站”,新月自嘲地想,其实在机场分别会显得更有气氛一些,飞机起飞的瞬间,心从高空中坠下的感觉才更能衬托出此刻内心的翻腾。
    而不是像现在,在嘈嚷的动车站,人潮拥挤,想哭都哭不出来。
    那样也未免太矫情了些,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错过了一次选择。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模糊的视野逐渐看清楚来人后,新月原本悬着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追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总觉得,有件事,不说清楚,很难安心地离开,所以我改签了。”
    新月从地上站起来,仰着头望着他,“什么事?”声音隐隐有些抽咽声。
    追帆定定地看着她,说道:“这次我打你,是因为……”
    新月静静地等待下文,周围是人来人往的潮流,然而眼中确切地只有站在自己面前穿着普通白色T恤和亚麻长裤的追帆。
    “因为我爱你。”
    时光如梭,岁月沉淀在哪条河里,所有的记忆像被固定在某个胶带里,在大脑里持续放映着,人影晃动成海洋,现在的大海无限美丽,朝世界的尽头倾斜着,让人一眼便望着地平线,那里太阳冉冉升起,潮起潮落,蓝色的巨浪翻滚而来,像扑打在胸腔上,在人的心脏里挖出一个大洞,然后再迅速覆盖它,充盈着窒息的温暖。
    哽咽和感动被用力揉进身体内部,新月听见自己似乎问了什么,耳朵却像失去功效一样什么也听不见。
    像处在深海中央。
    “所以不要说希望自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这种傻话,我会害怕,如果你不存在,那么,现在的我,又该是谁呢?”
    在离夏天最近的地方,十二年的光阴,有什么,比除了记忆外,还要更持久的东西?
    感情。
    我爱你。
    那些被人类反复说着都失去了韵味和意义的句子。
    我爱你。
    电视剧和各种滥俗小说里都会出现的名字。
    我爱你。
    夹杂在“我”和“你”之间的那个“爱”到底算什么呢?
    它算什么东西呢?
    后脑突然被人托起,拥抱的力量渐渐加大,追帆轻轻吻了吻新月头顶的黑发,然后就紧紧抱着不发一语。
    新月想,这就是承诺的样子吧。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有多少人可以弄懂这个句子的真正含义呢?它就跟“永远”一样代表着某种坚定和信仰,只有永远自己可以证明。
    世界上那么多相似的句子,它们都指向一个终点。
    那就是——
    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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