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山我的妻

94 忧来思君不敢忘


    转眼十余日过去,夏天过尽秋风起。晔謦翾的风寒已是大好,已能下床走路,只是这大病一场伤及五脏六腑,人更是没了神采,眉宇间的微蹙,总有一缕怏怏的幽韵。她坐在回廊里,靠着柱子怔怔地出神,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她脸上,人也带上一层迷蒙。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曹丕的这首《燕歌行》便是她此刻的心情。
    院子里月儿和小礼子正张罗着晒被褥,两人有说有笑很是轻松,丝毫看不出被幽禁的样子。
    “皇上去祭天当真是有用的,这天气可不就大好了吗?这样好的太阳若不清清屋里的气息,可真真是浪费了。”
    “那可不,皇上可是真龙天子,这老天爷都得给几分面子的。”
    “说到皇上,也不知道外头是怎样一个情况,步太医每回来也不与我们多说,只说让娘娘好生养着便是。”
    每回步风眠来请脉,晔謦翾从来不问外头的事儿,倒是他们总瞒着她问了好多回,得到往往都是同一个答案,很是乏味。
    “咱们娘娘似乎对外头的事也不见关心,长此以往,当真不怕皇上忘了娘娘……”
    说着说着,小礼子有些忘乎所以,竟将心中所虑脱口而出,引来月儿一阵好打。
    “你个小礼子,会不会说话……”月儿偷偷回头看了眼回廊上的人,低声斥道,“若惹了娘娘伤心,你可吃罪得起?”
    小礼子惊觉自己失言,自掌自己好几个耳刮子。
    在距他们并不远但也不近的回廊上,足以令晔謦翾将那一幕幕看得真切,听得真实。
    “娘娘莫往心里去,他们不过是闲来无事消遣下罢了。”
    从膳房端着汤药出来喜桂正巧遇见这一幕,微微怒瞪了他们一眼,这些家伙说话越发的不管不顾了。
    晔謦翾神色如常地只是淡淡一笑,“无妨,他们跟着我也受了不少委屈,抱怨两句也是有的,最难得的还是他们的忠心。”
    虽然病了这样久,但晔謦翾并非对这些日子凤寰殿里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知道他来过,因为惟有他的手能是那样的厚实温暖。
    “奴婢陪着娘娘一路到今,皇上待娘娘的深情瞒得过天下人,哪里瞒得过奴婢?在皇上心中,娘娘才是最重。”
    “喜桂这话说得好……”
    主仆二人说着交心的话,并不觉院子里突然的安静,更不觉到访之人。
    晔謦翾循着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院子梧桐树下站着的男子,在缕缕阳光的照射下,越走越近,好像还闪着莹光,渐渐蒙了眼,越近越是看不清,恍如梦中走来,伸手触及便会破碎一般的不真实。
    “翾儿,一别三月,你不认得为夫了吗?”
    直至那个温润厚实的掌心握住她,那感觉才渐渐真是,他略微粗糙的拇指滑过她白皙的脸颊拭去滑落的泪珠,才知自己是被泪光迷了眼。
    “子皙,你回来啦!”
    “是啊,我回来了!”
    这是又一次的重逢,一句平淡无常的“回来了”如同他不过是外出归家的丈夫,道尽千言万语,胜却世间所有的海誓山盟。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回廊里坐下,没有情到浓时的深情拥抱,惟有相看无怨尤的两两相望。
    一次又一次的分别,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他们经历了太多,不是他们不懂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而是世事总叫他们分离,当再一次重逢,牵手比拥抱更珍贵,因为能真切地看着对方,似要看进心里,刻在骨里。
    “子皙,一切安好?”
    “我一切安好。”公仲孜墨这话说完,目光扫到手边的那碗黑色的药汁,眼中闪过痛楚,“你却并不安好。”
    “谁说的?”她想要辩解,但人证物证都有,顿时失了底气。
    他端起汤药,和着她的手,四手握着。
    “你若安好,这是什么?你若安好,怎会瘦了这样多?”
    她苍白无血的脸对他嫣然一笑,带着一点点俏皮仍旧讨喜。
    “我很努力的让自己安好。”只为你能安心。“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清减了不少,也说自己安好?倒是骗人了。”
    他的面色也不好,眼下一层骗不了她的雾霾,想来也是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结果。情不自禁捂上他的脸,眼角处隐约的都能看见皱纹了,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有沧桑之色,叫她心疼。
    “翾儿,我老了吗?”
    他握住自己脸上的那只芊芊玉手,一如当年的细滑如玉,不曾有半分改变,相比之下,他手上的细茧更是明显。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认真地摇摇头,“不老,依旧是我的子皙。”
    “翾儿,你说得对,我依旧是你的子皙,但我再不是当年那个处处受制于人的公仲孜墨。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你却不信任我。”
    她不知死活的一次又一次趁他不备地闯进来,一次又一次的险中求生,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担惊受怕,这比战场上的刀光血影更令他胆颤。
    “我千辛万苦的想要把你隔离在外,你却一而再的闯进来,你可知这里头是什么?是……”
    他激动之处,她镇定地抢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我知道。”
    “知道你还一而再的闯进来?”
    “正是因为知道,我更是不忍心你一人在这地狱里翻滚,有我陪着你,不会那么苦。”
    若要她看着他在刀光血影中险中求胜,她又如何站在岸边独善其身?
    他激动的狠狠抓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明白,“晔謦翾,到底是你痴傻,还是我说得不够明白?我只愿看着你安好,你明白吗?”
    “我说过,你安好,我便安好。”她执起握在肩膀的手,握在胸口处,“子皙,还记得公无渡河的典故吗?”
    当时君死妾何适,遂就波澜合魂魄。愿持精卫衔石心,穷取河源塞泉脉。
    他怎能忘记?
    她一直执意如此,却从不问他是否愿意,愿意看着她以身犯险换来他的安好,每每总叫他猝不及防,逼他几度走在濒临失去她的悬崖上,险象环生。
    “所以,这次你支开我除去夕妃?你可知夕妃后面是蓝氏一族?你可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可知这宫里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你反而将自己推到那风口浪尖上,当真是要遂了他们的心愿吗?”
    他恨不得将她藏在怀中时时护着,她却如总这样自投罗网,叫他如何不气。
    “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知道,你们当时正在搜集蓝氏的罪证,他们却在这个时候将嫦曦送进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让蓝氏放松警惕,更为了掀起前朝后宫的波澜,你有意亲近她,给她独宠。这些我都可以叫自己视若无睹,但他们若要害你,就绝对不行。”
    她清淡柔弱的眼眸中闪过肃杀之气,哪怕是他也被惊了。
    “即便如此,你大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要将自己卷入其中。”
    “当时的情况,我告诉你又能如何?大局之下,你不能杀她,但我已是容不下她。”
    她是个天下间难得聪明绝顶的女子,却也是天下间难见执着得近乎病态的女子。
    “所以以你之手设计除去她,你可曾想过如此也是会打草惊蛇?”
    “历朝历代后宫女子为了争宠斗得你死我活,再没有比争宠更好的借口。我既然贵为皇后,除去一名在宫中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妃子有何不可?而且还是坐死了欺君之罪。”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他笑了,是开心?宽慰?还是苦涩?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你倒是将事情想得名正言顺,当真不怕世人说你是妒妇。”
    “妒妇?我又不是第一次当这妒妇,也不在乎在当这么一回。”
    在阴平城里她是妒妇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也不在乎在这玥国上下再传一遍。
    “哪怕如此,你也该事先知会我,我也不至于这样猝不及防。”
    接到夕妃死去的消息,那夜他彻夜难眠,想尽了所有办法,就为护她周全。第二日便提前回宫,当时旁人都道他是为红颜一怒回宫追责,无人知他提前回宫为的是她的安危。
    “我若告诉你,你能允许我如此?”
    “绝不。”
    他的回答坚决,她笑了。
    “就因为你知道我绝不应允,你就先斩后奏?”他握着她的手惩罚似的紧了紧,紧得她有些疼,“你可知先斩后奏是为罪也。”
    面对他咬牙切齿的威胁,她盈盈一笑,娇艳妩媚,“臣妾知罪,愿受皇上责罚。”
    他的手臂一手,将她困在怀里,低下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鼻尖相碰,彼此温热的气息在秋风里交缠。他嘴唇几乎碰到她唇边,说话更似在吐气。
    “你当真不怕朕取了你的性命。”
    “臣妾的命不早就给……了……陛……下……吗?”
    后面的几个字呢喃不成音,只因他的唇已经重重地压了上来,咬住她的舌头不放,似欲吞食一般,将末端那几个字和着晶莹的银液吞入口中,穿肠过肚,藏在心底。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