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阙歌

第59章


  她的手轻轻抚上一张因高烧而通红的小脸:“香儿,你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到额娘回宫……”
  曾几何时,她一听到别人喊她“留香”时,她的心头总会泛起阵阵厌恶,仿佛眼前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倒像是前世的冤家,这世的死敌一般,恨之深且。当留香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每当半夜在这毫无生气的宫殿中哭喊出一声声凄厉的声音时,她总有冲动,想要亲手扼杀这个由她带到世界上的生命。
  但是快四年了,是留香让这座冰冷的宫殿有了些许的暖意,是留香让她在失尽恩宠时得到了些许安慰……此时此刻,她是这样的舍不得她的留香离开她……
  当日为了取得宫外疫情的病毒,她不禁以身犯险,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宫去……
  这种疾病对幼年的孩子有着极大的杀伤力,虽然据目前的统计显示是成年人受疫情感染而高烧不止的人占了绝大多数,但是死亡的病例当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孩童。身体尚幼,还未能建立起对疾病的抵抗力的孩子们,成了这一场瘟疫最大的牺牲者。
  她原以为自己是有把握治好留香的病……留香持续不退的高烧已经表明自己判断出错。
  一例病症不足以使她研制出解救的药方,所以她决定以身犯险,去京郊采集更多的样本……
  董婉倚在床榻上,怔怔地出神。
  三阿哥已经病逝一天了,但是皇宫里笼罩的并不是哀伤的氛围,而是恐惧的气息。“三阿哥是染了瘟疫死的。”“瘟疫已经传到紫禁城了!”宫人们纷纷奔走相告,将恐怖的谣言散播到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谣言?”董婉轻笑道。
  那日三阿哥病倒,她曾试探地问过玲珑是不是三阿哥的奶娘给他服的汤药出了问题,三阿哥才会出现高烧不退的状况。玲珑只是笑笑:“你不必过分在意过程,你只需按我们原定的计划行进就好。”
  原定的计划?
  玲珑负责在三阿哥的食物中下一些慢性毒药,随着毒素的日积月累,等到太医们发现三阿哥中毒时早已回天乏术;而她要做的事就是在三阿哥暴毙后,将众人的注意全部引到皇后身上……
  董婉用玲珑做过手脚的沉香弄乱了三阿哥奶娘的神智,让她主动在三阿哥的食物中投毒。
  但是这不是慢性毒药吗?为何毒发时症状会是这般剧烈?
  董婉翻了一个身,面向窗外的一片蓝天:“我已经报了仇了,为何心中还是这样的不快?”
  “苏麻,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苏麻拉姑皱起眉头,思量着措辞:“经太医们验证三阿哥确实染了宫外的恶疾才病逝的。但是这疾病的来源还是值得推敲……”
  “照你看来,谁最有可能将这病毒带入宫中?”
  “每天进出皇宫的人实在太多,奴婢判断不出究竟是谁。还请老祖宗明示。”
  太皇太后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索尼生前说,我是这座皇宫里最聪明的女人,其实啊,他是大错特错了,做聪明的女人应该是苏麻你啊!”
  苏麻拉姑惶恐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再老祖宗面前卖弄……”
  太皇太后换上轻松的口吻:“起来说话。苏麻啊,我和你都已经相处了几十年了,我认识你的时间比认识这座紫禁城的时间还长,你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真正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这就好比是你,是阿凤。而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却喜欢在人前卖弄,就像张玲珑和董婉。”
  苏麻道:“太皇太后怀疑这件事情和两位答应有关?”
  “除了她们还能有谁?”太皇太后长叹一口气,“当初我栽培她们的时候,也曾想过有一天她们不想掩饰自己的锋芒,想要逃出我的手掌心,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我该拿她们怎么办?后来,她们将两个一桩一桩的祸事闯出来,我才明白,她们的野心愈大才会更加容易受控制。”
  “只是她们再怎么胡闹也不该牵扯三阿哥的性命啊……”苏麻拉姑惋惜道。
  “没有牺牲,没有斗争,哪来的稳固呢?”太皇太后若有所思,“这下子,纳兰家和赫舍里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永生永世注定得纠缠不清了……”
  这就是皇家的政治斗争,为了江山,为了权力,可以牺牲一切。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纷争,所有的混乱,只不过是他们坐收渔翁之利的手段。
  苏麻拉姑心中已是波澜不惊,这么些年,她已经看够了。
  第七十九话 几年不明(上)
  铺天盖地的阴谋一波接着一波而来,压得人几乎要窒息。
  清雨压下心头的一口气,推门而入,步入昏暗的房间。床上的女子正压抑着自己呻吟,但是从她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细密的汗珠可知她正经受着剧烈的痛痛。
  清雨走近床边,握住女子的手,柔声道:“福晋,您在忍耐些许时间,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清雨不忍再看女子脸上的痛楚,只得将目光稍稍移开,“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长大的!一定……”
  偌大的一间黑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极力隐忍痛苦的太子妃,一个毫无生产经验的宫女。
  倾泻而出的鲜血,像潮水一般将清雨的思绪冲回了康熙十二年。
  她已经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两天了。
  清雨轻声走至床边,俯下身子:“小姐,我熬了一碗稀粥。”清雨将她扶起,轻轻靠在床柱上,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的粥,放在嘴边吹凉。当汤匙移到女子的嘴角时,她自觉地张开嘴巴,将粥含在嘴中,然后吞咽下肚,动作却是如此的机械。清雨望着她没有焦距的目光,心底的哀伤又蔓延开来。
  “清雨,”女子忽然开口,只是因为几天以来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所以声音听来异常嘶哑,“那日三叔到底有没有做出移花接木的事情?”
  清雨的拿着汤匙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小姐,别再想这些伤神的问题了,把身子养好才是顶要紧的事情。”清雨不善于撒谎,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床上的女子恍若未闻,喃喃道:“我多希望他没有长在皇宫中……”话到嘴边,却发现却是如此的艰涩,心中的酸楚顿时化作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锦被上。她的想法是多么的荒诞不经啊。
  流着她的血的,是她的孩子;那么这三年来让她欢喜让她忧的,又是谁?
  他亲手斩断了她的牵绊。
  “小姐,”清雨轻声唤着,“小姐若真是想要知道那日的事情,等明日夫人进宫了再讲给你听可好?”
  女子摇摇头,苦笑道:“他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了……”
  清雨还要说些什么,但是望见她眼中的决绝,就默默地将气叹在了心中。
  清雨看她有了睡意,就轻轻地退出了房间,转身将门带上时,不料撞到了一个人。
  清雨抬头,收敛起惊慌的神色:“皇上?”
  “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清雨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皇上,秋意呢?我这两天都没有见过她……”她问出此话,心中的答案早已十分明朗,她只是想让人在她几近麻木的心上再补上一剑。
  玄烨的话语中不含任何的语气:“秋意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清雨的心还是颤了一下,略微有些失神:“难怪……难怪……”
  那晚,秋意出了城门,策马向西北方奔去,如果那个人遵守约定,他就应该在不远处了。
  马儿已经奔驰了半日,脚力已经慢了下来,秋意的心也随着马蹄的起落而上下跌宕着。
  “你是卓拉王子?”一个人影出现在山坡之下,秋意略微提高声音问道。
  “正是。”
  秋意策马靠近那个黑影,她在马上稍稍欠身:“王子殿下,这件事情就拜托了,秋意在此代皇上、皇后娘娘谢过了!”秋意解下胸前的包袱,小心地交到卓拉的手中。随后,又从衣襟内扯下一块写着字的锦布:“这块布,再加上王子殿下先前从皇上手中得到的那一块,应该就能配制出解药了。”
  “王子殿下,您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对吧?”秋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然。”这是她的孩子,他当然会尽心抚养。
  秋意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调转马头,准备回那座黑暗的城池。一个清冷的声音阻止了她扬鞭的动作,“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秋意微笑着回头,也好,反正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她哀伤的眼睛,就此了结了,也不必再承受内心的煎熬了。
  “皇宫对你来说已不再是安全之地,你还是跟我走吧。”
  秋意诧异地望向眼前的男子。
  “承祜也需要你的照顾。”
  秋意的目光移向他的胸前,透过夜色,感受那黑布之后,律动的生命:“好!”
  多年之后,她抱着新生的羊羔,站在门前迎接外出归来的他。
  “他终究还是立了二阿哥为太子。”
  “哦。”秋意低声应着,语气中丝毫透露出没有意料之外,“他终究还是觉得亏欠她吧。”“他这一生步步经营,苦心算计。”卓拉望着南方的天空,怅然道,“不晓得他的内心可有片刻的安宁?”
  他千哄万哄,她才答应陪他出去看夕阳。
  “芳儿。”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却恍若未闻,望着西边的一抹云彩兀自出神,“玄烨,你到底要留我到什么时候?”他执起她冰凉的手,哀声道:“芳儿,你究竟要恨我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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