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皱一池秋水,夏末初秋的天气,白日里还燥热得很,傍晚却是有了凉意。亭子后面有一大片的陶菊蕾,黄色中间杂着紫色,原是胤禛的最爱。
“三哥,三哥,快瞧啊,昼儿逮着了这个!”弘昼穿着天青色的长袍,手里捏着个蚱蜢,献宝一般凑到弘时身前。
弘时正坐在亭子里看书,闻言笑了搂过泥猴儿一般的弘昼,“瞧这一头的汗,待会儿该着凉了。”
弘昼正在举着手中的蚱蜢,“三哥,你瞧,大不大?”
弘时没奈何的点了弘昼的脑袋,“走,三哥带你采莲蓬去。”这时候,就算是有莲蓬也老了,不过是逗小家伙开心。哪怕什么也采不到,划着采莲船在田田荷叶里穿梭也是兄弟两个的一大乐事。
往年都是兄弟三个一起玩儿,莲蓬哪里留得到现在,虽然胤禛总是气恨几个小家伙胡闹顽皮,却也没忍心拦着。如今弘历拜了师父,再不肯陪着弘昼胡闹了。弘历这孩子读书沉得下心,天赋虽算不上绝佳,也还可算聪慧,难得的是这份乖巧与少年老成,他和弘昼年龄相当,胤禛却只把弘昼当了幼子疼宠,并不如何严厉,再加上弘历也是真心疼爱弘昼,是以兄弟两个虽然同龄,情义却也极笃。
今年弘时养伤就养了一个多月,加上季先生才回来,功课紧的很,又要补先前拉下的功课,却是错过了采莲的最好时机。
弘昼早就盼着三哥这句话了,拉了弘时就跑。跑了两步忽然回头,小心翼翼的问,“三哥,你的伤……不要紧吧?”
弘时愣了愣,苦笑着摇头,“早没关系了。”
弘昼松了口气般拍着小胸脯,“还好还好,三哥你要是还没好,莲蓬都要没了。四哥也是,都不陪昼儿玩了。”
“听说皇玛法要让三哥随军出征呢,出征是不是就是做大将军呀,三哥功夫这么好,那肯定特威风。”弘昼一面拉着弘时一面回头说,只觉得三哥脚步微缓,他正诧异了回头去看,就见三哥已经吩咐人准备了采莲船,坐在船里招呼他上去。
岸边看不到两个孩子的影子,就听到了少年和稚童的笑声,胤禛在岸边默立了片刻,身边早有机灵的小厮招呼两个孩子上来。
弘时划着小船绕过田田荷叶,看到阿玛站在岸上,唇边是慈爱的笑意,正招了手道:“慢点儿,哎,小心啊!”弘时一个愣神,弘昼已经一跃上岸,清清脆脆的仰头,“阿玛!”
“你这孩子,没事不学你四哥好好看书,疯玩个什么,瞧这一身湿的。这天气,不凉啊。”胤禛一面帮小儿子擦去额头上的热汗,一面轻声埋怨。
弘昼摇头,“才不呢。昼儿和三哥采了莲蓬给阿玛吃。”
胤禛仿佛这才注意到坐在船里的弘时,皱眉沉声道:“伤好了?又有精神胡闹了?”
弘时默默的上了岸,跪下请安。他多么想,这小小的莲池就是那江湖,他就这样泛舟江湖,一个人,没有时间,没有尽头。
胤禛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孩子,这么久不见,竟是清减了许多。良久,他冷冷的问,“好玩吗?”
弘时跪下,面无表情的请罪,“弘时知错。”
弘昼眨着眼睛看眼前的三哥哥和阿玛,忽然跑到采莲船上抱了满怀的莲蓬跃上岸,唬了胤禛一跳,敲了小儿子的脑袋直骂顽皮。
弘昼仰头,“阿玛,给。”
胤禛摇头,“阿玛不吃,你吃。”
“阿玛,昼儿想起一句词来。”弘昼怕阿玛又要骂三哥,晃着脑袋继续说道。
“哦?什么词?”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胤禛一怔,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说你自己吧?”
“昼儿才不需要剥莲蓬呢,三哥哥会帮昼儿剥。”弘昼拉了三哥的手,“是吧?”
“胡闹!那是你兄长,是帮你剥莲蓬的?”胤禛笑骂。
斜眼看了弘时一眼,淡淡的说,“还愣着做什么?不起来?”
“谢阿玛。”弘时站起身,声音沉沉的,“正因为是兄长,所以才是应该。”
胤禛看了弘时一眼,也不理会。转头吩咐人带五阿哥下去换衣裳洗澡,这才对弘时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做人兄长的?”
弘时沉默的不语,胤禛自己倒觉得无趣了。信步走到了亭子里,凭栏看那大片的陶菊蕾,黄的紫的,淡雅出尘中隐隐带了几分雍容华贵,仿佛那深居幽谷的白鹤,淡泊中优雅从容。
“你皇玛法要你随着十四叔出征历练,你想去吗?”低沉的声音带了从容不迫。
“想。”弘时垂眼轻声道。
“嗯?”胤禛回身,盯着弘时。
“但是不能。”弘时苦笑了说。
“为什么?”胤禛看着弘时缓缓的问,“这对你,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不是一直向往王府之外的世界吗?你不是一直说,男儿汉就该血染沙场,醉卧苍穹的吗?”
向往吗?醉卧沙场君莫笑豪情,男儿百战穿金甲的壮烈,兄弟袍泽共死生情义,万里只携孤剑去的少年梦想!那该是弘时,一个男儿,血液深处的悸动了吧?只是,弘时敛去嘴角的苦涩,躬身道:“弘时学艺不精,年纪尚小,不敢给阿玛丢人。”
“还有吗?”
“弘时想要承欢膝下,不敢远赴险境,让额娘担忧。”弘时不假思索的说。
只是不想让额娘担忧?胤禛面色微沉,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弘时下意识的抬眼看阿玛,却只看到了冰冷的威严。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弘时随十四叔远赴西域,阿玛身在京师,但有万一,怕弘时成为阿玛的掣肘。”
究竟是自己多心了还是平日里那样宠溺的陪他玩儿的十四叔真有那个心思?无论如何,事关阿玛,他都不敢冒这个险。只是这样一想,少年的心里免不了的疼痛失落。如此的骨肉情谊,那些温暖那些微笑那些宠溺都是真的吧?可是,那些防备那些算计也是真的。
又或者,纵便是他真的死了,阿玛也是不会关心在意的吧?如此,也谈不上掣肘了。只是他究竟是阿玛的骨肉,真到了那一步,于情于理阿玛也该有所表示,总归是个麻烦。
胤禛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就该努力上进。”
再看弘时,却觉得那一身浅绿色长衫犹显得单薄。才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却不得不面对这些人世间的荒唐悲凉,让他想到了年少的自己,也曾这样走过。
十三弟这么大不曾经历这些,他也曾发誓不让自己的儿子经历这些。然而现实,如此残忍。
胤禛微微垂下了眼,欣慰的同时,不免心酸。
胤禛招手唤过身边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两句,才转头看弘时。弘时依旧只是垂头沉默,胤禛看不明白儿子心里想的什么,只是永远这样一副冷硬的神情,让他心底不由得愤怒。
小厮把东西送上来了,胤禛不经意般随手递给弘时,“给你的,拿着。”
弘时怔了怔,手中的匣子并不重,看来也普通的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支毛笔,笔杆是翠玉雕成,触手细腻温润。细看是山水浮雕,线条简单而意韵无穷,显见是上乘之作。毛笔用的是珍贵的紫毫,四德俱全。
弘时抚摩着手中的毛笔,半晌回过神,有些不知所措的跪下,抬头看阿玛,只见刀刻般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肃严厉。
弘时咬唇轻声,“这样贵重的东西,弘时留着也是糟蹋了。”
胤禛本来看儿子那犹带稚气的面容不知所措的模样,心底几分好笑。此时闻言,却是忍不住冷道,“这本来是给你这孽子备下庆祝生日的,不料……”他冰冷的看着弘时,故作满不在乎的说。目光掠过弘时手中的笔,几分恼怒,“如今这上头刻了你的名字,你却是不要了?”
“三岁小儿也该知道,父母赐,无敢辞!你是许久没挨家法,忘了规矩?”胤禛说到这儿,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满心以为能看到这孩子欢喜的神色,却不料弘时根本不想要。
以为他不知道吗?八弟赠他绝版的古书,他也不曾推辞。季朴言从江南给他带的稀罕物还会少了,这孩子不也是一脸亲昵欢喜的收下了?
弘时闻言再次细看手中的毛笔,才在山水之旁找到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一行字,“吾儿弘时勉之”弘时诧异的抬头,阿玛却已经走远了。
十四阿哥十月份就要代父出征了,圣上亲封的大将军王,一时春风得意,朝野上下莫不交口称赞。
皇子阿哥首次出征,独自远赴西域,少不得塞外边关的苦寒。德妃欣喜之余,也不免挂念。只是不敢误了儿子前程,却也时不时送些稀罕的玩物吃食,说是到了边关为国征战,怕是再没了这些。就是连带着胤禛也没少被念叨。胤禛这些天忙着户部,弘时又不受玛嬷待见,倒是弘历这个唯一的满族格格之子还入得德妃的眼,便代阿玛去给德妃请安。弘历乖巧讨喜,没少得了德妃的赏赐,次数久了,便是年侧福晋对弘历也难免高看一眼。
胤祯就要出征,要好的兄弟们设宴给他送行,作为胤祯胞兄,素来淡泊友爱兄弟的皇四子胤禛自然也应邀到场,他此行特地带了长子弘时。
本来康熙是最厌恶八阿哥胤禩的,可是胤祯梗了脖子不理会皇阿玛的警告。康熙气恼归气恼,却也不计较,更没有因此就厌恶了胤祯。比起年长的哥哥们,胤祯境遇真算是好的了。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宴席里还看得到久病的胤禩的身影。
胤禩远远看着弘时跟在四哥的身后,清瘦的少年几分沉稳持重,眉间不见往常的欢颜,也不知道以四哥的狠厉,这孩子受了怎样的责罚,以致于要卧床半月。
胤禩垂眼,掩饰忍不住的疼惜。九弟出的主意,如果四哥肯把儿子交给十四弟,那也就证明了四哥没有那份野心,究竟是同胞兄弟,十四弟也该真心待弘时。何况弘时素来和他们亲近,无论是他还是十四弟,都是真心喜欢弘时。如果四哥真有那份野心,有弘时在身边,也多了一份筹码。而为了不让皇阿玛起疑,四哥根本无从拒绝。
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四哥虽然应下了,可转头就查出了弘时军营闹事打架喝酒的大胆胡闹,更没有想到四哥对亲生骨肉也能如此的狠厉不容情面,家法重责至此。原来四哥护短,只是不容许旁人伤害弘时给弘时难堪,自己打起弘时却是冷厉无情。
那么,四哥觉得弘时年少轻浮,学艺不精,不堪造就,不肯放了弘时出征历练,也在情理之中了。就连皇阿玛都笑骂四哥家法太过严厉,说弘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胤禩轻叹一声,就听到十四弟爽朗的声音,“八哥,干了这一杯,等着我的好消息!”
胤禩微笑举杯,“出门在外,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胤祯忍不住眼圈一红,“等我回来,八哥要陪着我纵马狩猎!”
胤禩身子久病之下,孱弱不堪,早就不能纵马驰骋了。十四弟这句话里的期盼之意,却是不言而喻的。
胤禛沉着脸闷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却被弘时拉住了。胤禛不动声色的站住,就看到九弟过来敬酒,敬得却是弘时。
“时儿,不要气馁。你阿玛说的对,你如今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一定能一展男儿雄图!”借着酒意,胤禟眯了眼笑着一饮而尽,当着胤禛的面表达对弘时的善意,言下未必没有其他意思。
胤禛沉了脸,片刻工夫微笑了正要说话,就听到耳边弘时清朗的笑声,“侄儿谢过九叔了!不过等侄儿长大了,怕是四海昇平,再也无仗可打了。”
胤禟一愣,胤祯却是已经举杯,“借小侄儿吉言,胤祯,定当不负所托!”
弘时不着痕迹的回绝胤禟的话,顺带着表达了对十四叔肃清叛军的信心。胤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声斥骂,“给叔叔们敬酒了没有?只知道吃东西,我是带了个摆设来不成?亏你九叔不计较!”
弘时这才嘻嘻笑了给众位叔叔敬酒,到胤禩时,假装不胜酒力,晕晕乎乎转了一圈竟逼着自己阿玛喝酒,胤禛哭笑不得的吩咐人带弘时下去休息。
胤禩举到半空的酒杯微微一滞,微笑在脸上定格。良久,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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