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5章


只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那可怜兮兮残留的一丝印象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乐师已经悄悄打响了前奏,谢棋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她茫茫然朝着杜蕊望去,看见她急匆匆做了几个口型:轻盈为上。
  谢棋硬着头皮笨拙地跟上了鼓乐声。舞蹈的轻盈其实不是体轻,而是举手投足间的风韵,每一处落地每一个动作,细小到眼神和指尖的韵味,绝非一年半载可以练就的。她这几天前才半道出家的自然不能舞动得轻盈,就只能咬咬牙逼自己去做些下腰屈身的动作来弥补。
  她本来早就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却不料下腰居然异常的轻松,竟如同低头一般。一曲终了,虽然舞姿丑陋不堪,却没有跌着绊着。
  鼓乐声渐渐平息,殿上寂静一片。谢棋默默等着,轻飘飘朝着高座之上的莫云庭扫了一眼,却没想到最先开口的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锦衣女子。她弯翘的眉梢轻轻一挑,笑着瞥瞥莫云庭冷硬的脸,轻笑道:“这孩子不错。”
  那声音……居然是沙哑的男音。谢棋骤然抬头,傻了眼。
  此话一出,方才还安静无比的殿上突然间多了不少窃窃私语声,谢棋几乎能够埋着头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嘲讽和揶揄的目光,还有那一声声压低了的话音——
  “她是谢棋!那个不自量力想跟大人……从天星楼跳下……”
  “带了个面罩遮了那脸,身姿倒是有几分神韵呢。”
  “神韵又如何,她那脸你见过吗?那张脸啊……”
  “嘘,看,大人他……”
  喧哗不已的天星殿顷刻间静谧了下来。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莫云庭从座上站起了身,垂眸略略沉思,然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朝那个灰不溜秋的怪物迈开了脚步。
  谢棋眼睁睁看着莫云庭到了自己面前。她抬头大大咧咧地对上他的眼,触着他如同秋水般透着凉意的眼眸,她隔着一层厚厚的面具憋了憋嘴:这人,架子倒是大得很。
  “谢棋?”莫云庭的声音依旧冷淡不已。
  谢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大人记错了。”
  莫云庭似乎没有料到她有此一招,他的眼里一瞬间划过一丝疑惑的神色。眼前的这个带面具的人他自然是认得的,只是那个人几个月前还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只是短短数月,居然胆敢用这种目光直视他,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起了参加司舞之心,站在了天星殿内。这一点,着实令他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更何况,她这笨拙无比的舞技,居然还被尹槐夸了一声不错,已经是罕见的难得。
  “云庭,这孩子……”尹槐也凑了上来。
  “摘下面具。”莫云庭只是看着她的眼冷冷命令。
  谢棋瞪大了眼,并没有动作,渐渐的,心底的火就悄悄积聚了起来——即便她曾经不懂事对他存了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即便她冲动地跳天星楼表情谊是真的,他把她一颗真心踩在地上且不说,他居然还想当众侮辱她!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谢棋的尊严如同草芥,连猫猫狗狗的玩意儿都不如么?!
  见她没有动作,莫云庭的声音越发冰冷,他冷笑:“怎么,你还等着侍从绑了你摘?”
  天星殿上一片死寂,偌大的一个殿堂明明站满了人,却静得只剩下谢棋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莫云庭的神情不曾有半分变化,如高原上常年不化的雪。谢棋面具下的脸却已经气得发红发烫,拳头被她自己捏得发了白——自从醒来,她早就接受了这张脸,只是不芥蒂是一回事,被人当庭侮辱却是另一回事。这个莫云庭,当真是让她第一次有了揍上一圈然后摔门而去的欲望……
  就在她打算付诸行动的瞬间,脑海里却忽然嗡鸣起来,有个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魔音绕耳一般在她耳边回荡——留下,留在朝凤乐府……你必须留下……
  谢棋与莫云庭僵持了良久,她顶住了他冰冷的眼神,却终于还是败在脑海里那个一遍遍萦绕的声音下。她缓缓举起手,一点一点,在所有司舞司乐面前,摘下了那个挡住她恶鬼一般狰狞的面孔的面罩。
  丑陋的脸曝露在了空气中,淡淡的凉意仿佛能浸入心上。谢棋几乎是在面具落地的同时低下了头,悄悄吸了一口气,用同样冷的目光对上莫云庭的眼。寂静的殿上因为这一个变故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谢棋几乎可以确定这莫云庭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中带着恶意,让人看了身上一阵阵的寒。
  莫云庭没有说话,谢棋也不甘示弱,一时间两个人都僵在当场,直到莫云庭骤然发作的咳嗽声打断了僵持。他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一般脚下虚浮地退后了几步,被尹槐巧妙地不着痕迹扶住了。
  尹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棋,触着她的脸,他也只是微微诧异了片刻,继而把目光转向了她的腰。他动手戳了戳,笑眯眯道:“疼不疼?”
  谢棋茫然摇头,却本能地伸手拦下了他第二次下手。
  “还算敏捷。”尹槐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朝着莫云庭挑了挑眉,笑道,“这孩子你打算收么?你不要,我可要了去。”
  莫云庭显然已经缓过了神,他淡道:“不识一字为无才,不修礼数为无德,不懂舞技为无技,要来做什么。”
  “那便是你不要了。”尹槐笑开了眼,转身问谢棋,“多大了?”
  “十七。”
  “学了多久?”
  “两个晚上。”
  尹槐似乎颇为满意,笑眯眯道:“很好,用过午膳后我在碧水苑等你。”
  殿上诡异的寂静,等到莫云庭和尹槐离去,女眷们忽然炸开了锅一般的喧哗,所有的人目光又重新落到了谢棋身上,每个人眼里都写满了不可置信。谢棋懵懵懂懂,只依稀知道了自己没有被莫云庭选上,却又莫名其妙招惹了那个叫尹槐的不男不女的家伙,然后呢?为什么每个人都……
  “小谢,你真走了好运了,居然被尹大人看上了!”杜蕊兴奋地直摇她的衣摆。
  “尹大人是谁?”
  “你不知道尹大人吗?”
  谢棋摇摇头。
  杜蕊忍不住翻白眼:“尹大人是府中□司舞最好的老师啊!你虽没有过三等司舞的试炼,机遇却比她们好上太多了!”
  那是谢棋第一次认识尹槐,在天星殿上,他风采翩翩,温文和煦。白捡了这么个老师,她自然是高兴的。当然,这只是——当时而已。
  *
  用过午膳,最先来传的却不是尹槐,而是莫云庭。来传的司花战战兢兢,只说了大人召见谢棋,至于为什么要召见则是一概不知。
  杜蕊很紧张,生怕出了什么乱子影响了稍后的见尹槐,她犹豫着要不要假托个暴病的借口帮谢棋推拒了。谢棋却没有多考虑就跟着司花去了莫云庭寝居。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朝凤乐府里守备最为森严的地方。这儿十步一岗戒备森严,全然没有办法“乐府”模样,反倒像是什么军务要处。莫云庭的私人院落就在这样的守备之下变得诡异万分。
  司花只带路到了门口,剩下的路只能靠谢棋自己慢慢摸索。半盏茶的功夫,她终于见到了莫云庭。他躺在院中的亭内的一张榻上,青丝如墨缠绕在他颈边。几乎是谢棋进门的一刹那,他已然警觉地睁开了眼,目光落到谢棋身上,如深潭一般沉寂。
  谢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再踏入院中一步,只是僵立在门口,看着莫云庭缓缓从榻上起身,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进来。”
  “哦。”
  谢棋本来还记着上午结的仇,可是这会儿却被好奇心给掩盖了过去,爽快地进了亭子。亭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着,甚是熟悉。她稍稍转了转视线,就见着榻旁放着一个篓,篓里是满满的一篓锦丝草。
  锦丝草?谢棋傻傻看着,不期然地,那个月夜的记忆和那个受了伤的男人又渐渐浮上了脑海。
  “有劳了。”莫云庭淡道。
  伤势
  “啊?”
  谢棋一时反应不及,眼睁睁开着那个冷漠的男人吃力地在榻上转了个身,正面躺倒在了榻上。他穿的本来就是最宽松的亵衣,这会儿因着他这个动作而露出了一片肩。
  非礼勿视……谢棋很想闭上眼睛,可是却不经意看到了他的肩膀上的一片暗红色。那是……血?她顺着他的肩膀往下看了看,越是往下的伤口越发血腥恐怖——难怪他的脸色如此苍白,也难怪他方才选拔的时候只是咳嗽了几声就得靠人悄悄扶持……
  “还在看什么?”莫云庭皱了眉头。
  “……你想让我看什么?”谢棋傻傻跟上一句。
  顿时,莫云庭本来苍白的脸又青上了几分,眼底的阴霾已经浓重到不能戾气满溢了。良久,他才挤出两个字:“上药。”
  上药?谢棋茫然四顾,见着锦丝草才明了,电光石火间一个猜想闯入她的脑海。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个晚上是你?”
  莫云庭已经闭上了眼,他的眉头紧锁,嘴角几乎抿成了线。大抵,算是默认了。
  “你受了伤,为什么不清大夫?为什么……”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上药?府中女眷多得去了,他的亲信有个十打八打都不见得会派上她谢棋的份啊。
  话虽如此,谢棋依旧上前几步咬咬牙拉开了那件半掩的亵衣。他衣服下的伤口终于曝露在了日光之下,让谢棋暗暗吸了一口气。他的背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了,她第一次见着这么多的伤口,比她脸上的还要多。每一道伤口都是刚刚结疤的,一片暗黑中偶尔还带着一丝明艳的血色,显然是被他乱动挣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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