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

73 客来


芷城易守难攻,是个扼住长安的战略要地。吴延经过一番血战,占领了这个要塞,长安已然隐隐岌岌可危。
    时节已是隆冬,天气严寒。吴延的大军驻扎在城中已有小半个月。就在之前,吴延刚刚击退了吕泽所率的大军攻击,两军交乱之时,吕泽中箭,跌下马来被生擒。
    吕泽是皇后吕雉的兄长。从前与吴延有些旧交,且彭城被破,吴延重伤之后,他亦曾送来许多药材。吴延记他的旧情,如今虽俘了他,除了限制行动自由,余者一律以礼相待。
    “夫人,药熬好了。”
    身后的侍女提醒我,我回过神,转身接过药盅,披上斗篷,出了帐往吴延的大帐而去。
    芷城虽已被吴延所占,但为了不致扰民太过,大军一直驻扎在城外。他安排我住在城中,自己与他的军士一道同食同寝。
    此刻不过傍晚,天色却阴沉得几乎令人窒息,一出帐篷,我就感觉到了寒意,冷得仿佛刺透骨髓。
    就快下雪了吧……
    大帐外守着的士兵见我过来了,急忙掀开了帘障。
    我进去的时候,吴延正和几个部下在查看地形图,商讨着接下来的行军线路。大约是接近尾声了,见我出现,很快便结束了,那几名将军朝我见了礼后,纷纷退出。
    我把药盅递了过去。吴延摇了摇头,接过一饮而尽。
    “阿离,我真的没事……”
    他喝完了药,再三朝我保证。
    当年他身中箭木之毒,缠绵数月之久,毒入脏腑,几乎丧命,最后时刻才侥幸存活。过后因他底子强健,慢慢终于恢复了过来。但是,人再强健,终也不过血肉之躯。当年的郎中,便曾隐言,这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毒伤,因了当时救济不及,只怕难免会有后遗之虑。
    数月之前,他呕血于王榻之前。国丧之后,我便请医生前来给他诊视,他却极不配合,只说当时不过是激愤悲痛所致,见我态度坚决,最后才无奈屈服。医生诊后,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说脏腑生郁,体气不调,须得慢慢调理。我便照医生所开药方,每日迫他服药至今。
    我的目光扫过案牍上堆积得有些凌乱的竹简,犹豫了下,终是问道:“延,真的要再打下去吗?”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此时的局面已经隐隐有些失控了。
    长沙国的挥师北上,打破了这个新生帝国原本勉强维持着的势力平衡。
    实际统治南方大片土地的闽越王、东海王、南海王,从前曾归于义父麾下,如今风闻长沙国起义,纷纷效仿,宣布不归长安辖制;英布消极抵抗,暗中保存实力;北方的齐王韩信,称病避开这场漩涡,而东边,江洋大盗出身的梁王彭越,终于按捺不住,已经在上个月杀掉了长安派去传命出兵的使者,扯旗祝天。长安顾此失彼,此时的刘邦,想必已经焦头烂额。
    一场新的天下逐鹿,难道真的就要再次发生了吗?
    吴延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阿离,片刻后天便黑了,我命军士送你回城吧。”
    他忽然皱了下眉,一阵仿佛隐忍的痛楚神情从他面上一闪而过。他仓促地背过了身。很快回过身时,却对我这样笑道。
    我望向他略显苍白的一张脸,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
    “我……”
    我刚开口,他竟忽然板起一张脸,皱眉僵声道:“我这里事务繁忙,稍后还要商议军务,你留着不便。”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大声命外面的士兵送我回去,自己坐到了案牍之后,哗啦一声扯开竹简,低头不再看我。
    士兵应声而入,偷偷看了下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脾气,最近越来越易躁怒了,但像现在这样,我却是第一次碰到。
    我出了大帐,天已经擦黑了。
    吴延最近的反常,就像一颗石头那样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我在想,方才莫非竟是我那一句问话,触怒了他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拉紧被风狂卷舞动的披风,慢慢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我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眼前浮现出他片刻前仓促转身时的异常神情,心脏猛地像被重重敲了一下。
    我猛地转身,朝着大帐飞奔而去,掀开帐帘再次进入的时候,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吴延趴在案牍上,在剧烈地咳嗽,面前的竹简之上,已经染了斑斑的血迹。
    他抬头,看见是我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手忙脚乱地想要覆住血简。
    “延!”
    我惊叫一声,朝他飞奔而去,跪在了他的身前,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脸庞,用我的衣袖去擦他唇边残留的血迹。
    他苦笑了下,有些狼狈地躲过我的衣袖,低声道:“阿离,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心如刀绞,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怒道:“你之前是不是已经这样过?到底还想瞒我多久?是不是等到哪天你要死了,才会让我知道?”
    他的面上浮出一丝愧色,仿佛做错了事般的孩子,低头任我责骂。
    “阿离,真的没事。只是觉得胸口犯闷,吐出来就舒服了……”
    我气极,猛地拉他起身:“不行,你立刻跟我回去。建安有神医董相,我们这就过去找他!”
    他坐着,仿佛铁塔般沉重,纹丝不动。
    “阿离,我真的没事,相信我。长安指日可抵,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的。我答应你,等我了了心愿,一定听你的话,跟你去找神医。”
    他竟然执拗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好……好,等你哪天再这样咳血死了,我绝不会怜悯你半分,我立刻就去改嫁!”
    我擦去脸上的泪,恨恨起身,往外大步而去。
    他仿佛怔住了。就在我的手快碰到帐帘的时候,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身形一滞,已经被他从后紧紧抱住。我负气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他越抱越紧。
    “大将军,长安有客求见,正等在大营之外。”
    正和他纠缠间,大帐外忽然传来士兵的声音。
    这个时候,长安会派什么人来这里?又意欲何为?
    我停止了挣扎,回头看向吴延,他亦有些迷惑。
    “传。”
    他终于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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