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逢春

锅底端上来之后，菜也渐渐上齐，重庆火锅的特色首先是麻、然后才是辣，这飘香四溢得直让人食指大动。木小树脱掉外面的大衣，叫服务员包好放起来，否则将染上一身的火锅味道。她里面还是那件毛衣，把‘气质’衬托得很好。
    谭冬阳对眼前的绮丽景色，心中有数。他将视线转移，无意间发现一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扫向这里，在这昏黄的卡座里，青烟袅袅中说不出的暧昧亲昵……木小树早已察觉，但是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是这颜色留给他们一些臆想。但那有什么要紧，美的东西就是用来给人欣赏地。只是无意间，她又发现了谭冬阳几近让人忘却的要吃人的凌厉眼神。
    “快吃呀，烫老了都。”她无意一笑，夹了一些牛肉到谭冬阳的碗里。谭冬阳夹起来大口大口地咀嚼。木小树愉快地给自己也夹了几片藕和萝卜吃起来，且一边说道：“看你吃东西真香。”
    “我以为你要说‘味同嚼蜡’。”
    “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人这么说，我吃什么都是机械式的咀嚼。部队里训练出来的。”
    “我倒是不反对这样，只要你嚼的够烂，对胃不造成负担。”
    谭冬阳淡淡地看她一眼，“只是我还来不及品尝它的味道。”
    “慢慢来，现在不是在部队了。”
    “也对，我还有很多时间。”他们相顾一笑。
    “冬阳，说真的。中学那会儿，你追过我吗？”
    “你当我开玩笑？”
    “我怎么能一点记忆都没有？”
    “现在看来，这就是场暗恋，比单恋还可悲。”
    木小树嗤嗤地笑。
    谭冬阳问，“笑什么？”
    “得意！我以为从没人喜欢我，毕竟那时候的我是个天天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现在看来是不是该后悔？最好的年龄都在读书，最后直接跨越到生子。这其中的人生，我是不是缺失很多？”
    “现在还来得及。”
    木小树恢复平淡，“算了吧，安分守己做个好母亲。”
    “木小树，你一直没搞懂一个问题。”
    “什么？”
    “做个好母亲，与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像这两根筷子，并不冲突，只会相辅相成。”
    “或许吧。”木小树放下筷子，双手握着杯子，一只手的食指敲在杯壁，眼睛里的流光停滞在一点上。
    木小树与谭冬阳的一顿饭吃到晚上十点。谭冬阳率先结账。木小树把外套穿好从洗手出来，谭冬阳看得出来，她又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垂落在肩后，嘴唇上还擦了薄薄一层口红。
    “我今天又让一个男士请我吃饭。”她似有愧疚。
    “和女人吃饭，男人买单不应该吗？”
    “你有女朋友吗？”
    “有，很多。”
    “她们一定都爱死你了。”
    “包括你吗？”
    木小树抬头看他，突然放声一笑，“是的，包括。”
    谭冬阳和她并肩走在已经堆满积雪的大道上，路边的银杏树笔挺的立着。马路上车流很少，大概因为太晚，或者太冷，亦有可能到了年关。
    过了许久，谭冬阳问：“今天，为你买单的另一个男人是谁？”
    “……你下午刚见过，我们领导。”
    他掏出一包烟，抽出来一支，忍了一天了，“介意吗？”
    “请便。”
    他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许久才吐出一个烟圈。
    “你住在哪个酒店，打个车送你过去？”木小树侧着头问。
    “还没订酒店呢。”
    木小树又一脸问号，“那之前你住哪？”
    “酒店，不过已经退了。”
    木小树抬手看了看表，自言自语道：“现在还来得及吗？到了年底酒店基本都爆满。”
    谭冬阳在一旁没有说话。看着木小树忙活着打电话，看网站，最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谭冬阳拿起自己的手机，拨了通电话：“老陈，房间给我腾出来一个。”
    他挂了电话，木小树追问：“搞定了！住在哪里？”
    “君悦酒店。”
    “未来几天你都住那吗？我还要上班，至少还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回去。”
    “不然住你家吗？”
    木小树干笑，一定是开玩笑的，谭冬阳先生真有幽默感。谭冬阳把烟头远远地扔进垃圾桶，且说：“放心，我手头有些事情也还没办好。”
    木小树于是点头，心想这君悦酒店一个晚上也要好几千吧。
    “酒店就在你家附近，一个方向，一起走路回去吧。”谭冬阳说。
    “好。”
    “先送你回家。”
    “嗯。”
    一路安静无话，两人的默契似乎已经用光，木小树没来由感觉一阵尴尬局促。谭冬阳把她送到楼下，木小树与他寒暄了几句后，便腾云驾雾似得回到家中，摸着自己的老脸，几时生的可疑红云？
    谭冬阳回到战友老陈给他安排好的酒店房间，躺倒在那张大床上，情不自禁的用手抚摸脖子上的围巾，揪起来送到嘴边鼻尖轻轻的摩擦。
    十五年了，他无时不刻不关注着她，那时候她十五岁，他十二岁，对于男孩他无遗是心智早熟的。却在那一瞬间，在他家中亭亭立于书桌前向养父学习书法的她，像只丘比特的箭早早射中他的心房。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懂得，所谓少男少女的情爱就是天天想看到她，然后欺负她……在周围的同学都紧锣密鼓宣布爱情的时候，她还在忙于学业，而他每天能做的就是以眼神来看守……后来后来，他才知道那只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木小树连一丝硝烟都未曾闻到。所以在她去到省城后，他便果断退学进入更适合他的军人生涯。
    军旅生涯，魔鬼般的训练，24小时轰炸让寂寞无处遁形。只偶尔的午夜梦回，亦或者回到家乡，或经过她在的城市，会想她。每当想到她，世界的莺莺燕燕相形见拙、黯然失色，而得知她一如既往在学校安守本分地做一个好学生，他得意地笑了。一切显得不用那么的着急，让她肆意去挥洒自己的才华，直到她需要一个男人的时候，他自然会站出来。月老的那根红线，两端早已系上他跟她。他的笃定，甚至在得知她大学交了一个男朋友，他也是在不紧不慢中静观其变，后来他们果然也是无疾而终，最关键的他也没做任何手脚。
    木小树心中藏着一团火，别的男人又如何能得知。
    但是过去的四年，正当他准备去收获她，他却断了她的音讯，就像人间蒸发。他像疯了一样，辞了部队出来四处寻她。可是他才发现，世界这么大，人海如此复杂……但无论如何，现在他找到了，他的女孩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从昨晚在微信上看到了她，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再到后面跌入修罗地狱的绝望悲伤。而今天峰回路转，她还在那里，只是迷了路转了弯，遇到了一些波折。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安静和清淡，美丽又疏离。但她还记得他，那一刻他很快活，他一直是处在一个暗恋的角色里，因为那时候她还小，他也不够出色。可是谭冬阳你现在也不出色，难道还要继续活在暗恋中吗？去他的出色吧！韩燕南如何，还不够出色到让所有男人活在灰色中吗？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那种触摸得到的感觉真好。他出现得还算及时，她眼睛里还未积攒出岁月的风尘和怨愁，只是有一许孤单。在她接下来的岁月里，他将要填充她。
    看来他要好好合计他接下来的人生，爱情、事业，明年将会是他的丰收年吗？拭目以待。
    树儿，谭冬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