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道Ⅰ:人形棺材

第17章


我父亲为何在鬼窟的大鼎上留下那样一个古怪签名?宋圆圆她们说我是白家的人,白家又和她们有什么关系?黄河六大家又是怎么回事?那个深渊中悬挂起的大鼎又是做什么的?更重要的是,在最后一刻,我竟然看到在那个无底深渊中升起了一个太阳,这个怎么可能呢?那一幕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总觉得宋圆圆她们所说的白家、宋家等,应该和我爷爷跟我说的金门有关系,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要等问了我父亲才清楚了。
我带着一身疑问回到家,我母亲一看到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说我爷爷不行了,让我赶紧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我忙跑进去,爷爷瘦成了人干,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浑浊的眼睛睁开了,想坐起身子,却坐不起来,喉咙呼噜呼噜直响。
我见爷爷要说话,忙贴着他的耳朵,就听见他含含糊糊说了声:“牛皮……”
牛皮?什么牛皮?我母亲也愣了,说咱们家没有牛皮呀,老爷子是不是病糊涂了?
我也搞不清楚,说,“爷爷是不是想喝牛肉汤啦?”
我母亲左右看了我一遍,捂着鼻子说:“石头,你腰里裹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臭?”
我往腰里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腰里裹的竟然是那块黄河鬼窟中包金沙的臭牛皮。我当时和金子寒被困在树上,又累又饿,就剩一口气了,被解救后就直接送回来了,连换衣服的工夫都没有,那牛皮竟然还缠在我腰上。我忙把那张臭牛皮解下来,见那牛皮中裹着的金沙全漏完了,那皮子经黄河水一泡,原来的腥臭味不仅没消除,反而更增添了一股湿皮子味,熏得我差点闭过气去。
我母亲捂着鼻子连退几步,说:你爷爷肯定是嫌这牛皮臭,还不赶紧扔外面去!
我答应一声,拿着那牛皮就要往外走,这时候却一下子被谁给拉住了。
拉住我的竟然是爷爷。
我也不知道爷爷究竟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探起身子,把我牢牢拉住,挣得他狠狠咳嗽了一通,差点背过气去,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张牛皮,哆哆嗦嗦就往身上披,可是手里没劲,弄了几次都没弄上去。
我一下愣住了,可是这臭牛皮腥臭无比,又湿淋淋的,里外看着恶心,我要是把这腌臜东西给我爷爷穿上,我父亲回来还不得抽死我?!我母亲看着这事邪乎,只好说老爷子看来真是病糊涂了,就先随他的意思吧,等我晚上去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含着泪,将那恶臭无比的皮子给爷爷在外面套上了。我爷爷套上那张皮子,顿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睡着了,想要退出去,谁知道我爷爷却一下子睁开眼,看着我,竟嘶哑地叫了声“石头?”
我心中一动,忙答应了一声,跟他说我回来了,问老爷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吗?
他摇摇头,努力张开嘴,费劲地说:“我死后……”
我听他这样一说,顿时紧张起来,哭喊着说他会好起来的,睡一觉就好了!
爷爷摆摆手,继续说:“我死后……你……告诉……你爹……裸……裸尸……裸尸沉河……”
我说:“啊,老爷子,你说的什么裸尸沉河呀?”
我爷爷没理我,他接着盯住我,艰难地说:“石头,莫去……”
说到这里,他剧烈咳嗽起来,越急越说不出来,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文}喘着粗气,仿佛有什么{人}话没有说完。我拼命喊{书}着母亲,然后跑出{屋}去叫人,敲了不知道多少人,等人来了后,却冲我们摇了摇手,让我们节哀,我爷爷已经仙去了。
晚上,我哭着给父亲打个电话,父半晌没说话,后来只说他马上回来。
我父亲第二天就赶着一辆牛车回来了,他红着眼,一句话也没说,先将爷爷身上的衣服脱下了,给他仔细清洗了身子,最后竟然就用那整张臭牛皮将爷爷赤裸的身子给裹住了,小心放在牛车后面,然后驾着牛车走了。我在一旁小声提议,是不是要把牛皮清洗一下,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说什么。母亲怕父亲出事,让我偷偷跟在后面,我发现我父亲驾着牛车,顺着黄河古道一直走到一处颠簸的河滩上,然后甩开鞭子,狠狠抽打着牛,河滩坑坑洼洼,牛车也在河滩上颠簸着,后来我爷爷就从牛车上掉了下来。我父亲停下牛车,抱着我爷爷的遗体,在我爷爷掉下的那块地方,慢慢涉入黄河,后来就跪在大水中,将爷爷的遗体轻轻放在了黄河水中,黄河水奔腾着,咆哮着转眼间就将爷爷的遗体覆盖住,冲走了,渐渐成了黄河上的一个黑点……
我父亲跪倒在河水中,任凭河水冲打着,放声大哭。
我趴在河滩旁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看得胆战心惊,紧紧捂住嘴巴,怕自己不小心叫出来,难道这就是爷爷所说的“裸尸沉河”吗?这看起来怎么像是死人后,抛尸黄河中,献给黄河大王,像是一种古老神秘的仪式。我满肚子疑问,想着等父亲回家后,一定要找机会好好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当时在黄河鬼窟中到底做了什么?谁知道,父亲然后连家都没回,直接驾着牛车回去了,我从始至终也没机会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几天,劳改农场传来消息,说父亲从家回去后,高烧不退,我母亲担心得要命,也跟着去了劳改农场。就这样,好好的一家人,转眼间走的走,散的散,家中这时候被抄过好几遍,爷爷从前收藏的大花瓶、铜镜子,都被砸了个稀巴烂,爷爷常看的那块白石,已断成几截,老石榴树也枯死了,满院子都是野草。
我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最后抚摸着那块白石,想起爷爷从前经常坐在这棵老石榴树下,看着这块白石,给我讲黄河上的故事,心中满是伤感。我也试着坐在那个躺椅上,偏着头看着那块白石,发现石头上的花纹像流水一样流动,再仔细看看,却又没有了。我反复试了几次,才发现从一个特殊角度,能看到石头上有一圈古怪的花纹,像一圈圈游动的小鱼一样,看上去就像河水在隐隐流动。我才知道,难怪爷爷当年总歪着头看这块石头,敢情就是在研究这石头上的浮雕。我左右看了一下,总觉得这个花纹挺眼熟,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后来就将白石抱进屋里,怕被谁不小心给砸烂了。
母亲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她瘦得几乎脱了形,一进门就大哭,絮絮叨叨跟我说父亲出事了,她去了没几天,父亲就被征调进了一个黄河考察小组,后来就在黄河滩挖河时失踪了。
我听她这样一说,立刻感觉到这里肯定有问题。
我父亲在黄河沿上闯荡了小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1938年,日本鬼子攻打郑州城,蒋介石为了阻挡住日本人,炸了黄河花园口大坝,黄河当时决了大口子,淹四十多个县,死了几十万老百姓。那死人在水里堆成了尸山,黄河水暗流涌动,大鱼巨鳖伏在水底下吃死人肉,甚至还去袭击屋顶上、树上的灾民。
当时国民政府腐败,黄委会的人早跑完了,我父亲横撑着一根长竹竿,在齐腰的水里走了七天七夜,救出来了三百八十七条人命。
他这样一个仿佛黄河里“长”出来的人,怎么会在黄河上失踪?
我父亲白浪,开始在国民政府的黄河水利委员会做河工,解放后,解放区的冀鲁豫黄河故道管理委员会更名为黄委会,我父亲也被编入这个新黄委会,负责巡查河堤,是个河沿溜子。
巡查河堤一般是几个人一起,一人背着捆草在河堤肩走,一人拿着铁锨在堤半坡走,一人持探水杆沿水边走。人越在下面越危险,最底下的人需要用探水杆探摸水深,查看水下是不有坍塌,看河水有没有涌起漩涡,水位有没有超过警戒线。
不仅是这些,河堤上还有许多野兽作祟,有鼹鼠,有獾,有狐狸,所以好多时候巡查河堤不仅要堵口子,还要捕捉野兽,甚至有专门的捕猎工具,有獾沓‘一种带长柄的网,用以铺捉游走在水中的獾。’,狐柜‘一种特质的长方木箱,箱前用挑棍挑起一块闸板,以撑杆撑起,后悬一根长绳缚于柜中,以肉为饵,诱狐入柜。狐入柜后,将挑棍撞到,闸板落下,狐狸即被关在柜中。’,老鼠夹子。
这个在河堤最底下喝风受冷的人,就被称为河沿溜子。
这是个苦差事,不仅每天要顶着寒风酷暑巡查河堤,在汛期更要冒着被大浪卷走的危险,兢兢业业,一刻也不敢停歇,黄河要是决了口子,那自然是你玩忽职守,要严惩以谢天下;若是黄河安稳,那必定是领导指导有方,扑救及时,和你没半点关系。
我父亲在黄河上做了二十多年的河沿溜子,为这事,我母亲可没少跟他吵架!
这活苦是苦,好在不得罪人,里里外外也缺不了他。
文革中,虽然不断有人将他在国民政府工作的经历揪出来,说他是“狗腿子”、“走资派”、“汉奸”,几乎每次运动,他都会被打倒,但是却没让他受苦,还是让他在黄河沿上老老实实做他的河沿溜子。
没办法,不管你闹得怎么厉害,谁也不敢让黄河决了口子,这河沿溜子,还得留着!
我心中也乱成了一团麻,先安慰了母亲,给她倒了杯热水,等她平息下来后,再详细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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