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

第33章


破得春风恨,今朝值几钱……”
她并不解文意,只是这诗为何竟能记得分明,却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心思愈发烦乱,正在此时,一眼却看见那俊秀身影竟是近在咫尺,这一下又是慌乱,又是羞涩,一声“公子”却止不住地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喜悦。
那灰衣人何等人物,小怜这一句话中情绪,他听得分明,口中只笑道:“小怜,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只怕是已经忘了吧。”
小怜见他笑意,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公子,那日救命之恩,我怎能忘记……”
这灰衣人正是谢朗,见到小怜羞窘,他潇洒之态丝毫不改,声音却柔和了许多,笑道:“小怜,几日未见,怎么对我也客气起来了?”
其实他和小怜也不过只见了第二面,但这时小怜也想不到这许多。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还好,他见到的不是我穿嫁衣模样。
谢朗又笑道:“今日来观礼,可惜来得晚了,婚礼没看成,走到后面又迷了路。小怜,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小怜听他并未看到婚礼场面,似乎也不清楚自己眼下身份,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阵安慰,低了头道:“公子随我来。”
谢朗却不走,只伸出一只手,笑道:“小怜小怜,我行动不便,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那只手清瘦修长,线条十分优美,谢朗面上笑意吟吟,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甚么做得不妥的地方。
小怜的脸却“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她抬头看一眼,谢朗的手依然没有动,微风徐来,他散发纷飞,一双俊秀眸子柔和得如同春水一般。
“小怜。”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很低。
小怜没再犹豫,直接便走了过去,把手轻轻放在他手里。
“带我走条偏僻些的路好不好?我在这里迷路,教他们知道要笑话的。”
“好,公子走这边……”
“别叫我公子,我叫谢朗……”有淡淡的笑声传来。
小怜带谢朗走的,确实是一条非常偏僻的小路,几乎没遇见甚么人,谢朗刻意之下,二人的速度并不算慢,但小怜心神摇曳,觉只要和他走在一起便好,并未注意到。
二人直到了方家门前,谢朗才放开小怜的手,微笑道:“小怜,且等下。”
小怜略有不知所措,却见谢朗转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从小怜的角度看,只能见到他的侧脸,不知怎的,那一瞬间她竟觉面前的俊秀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种阴冷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小怜一惊,不自觉竟是后退了几步。
谢朗全没有看她,他负了手,慢慢开口,声音竟与往日全然不同,清冷中略有压抑,却沉定非常:“雅风,出来吧。”
这声音竟是异常熟悉,小怜骤然一惊:“你……”
面前便似有一道电光划过,一道轻黄身影自一株高大槐树上疾闪而下,如风逐影。那人一落至地面,便即单膝跪倒:“主人。”
谢朗一笑,“起来,我们走吧。”
那人一言不发便即起身,垂手站立,此刻看来,此人二十出头年纪,佩一柄暗紫色长剑,身材高挑,貌相并不似中原人物,俊朗非常,风采卓然。但他在谢朗面前,却是异常的恭顺。
一年前,正是这个年轻人在为畹城外雪原出手,一剑几乎刺死方玉平。
一年后,官道上他乍逢江澄,武功已达年轻一代一流好手的江澄尚且奈何他不得。
单看剑术一项,这身穿淡黄轻衫的年轻异族男子实不在当年的朱雀之下。
此刻方家门内的喧闹声已经临近,高雅风忍不住便道:“主人,我们还是快些离去吧。”
谢朗点一点头,他转过身,看着小怜淡淡笑了笑:“听出我的声音了?新娘子?”
小怜已惊得浑身颤抖,“是,是你……”
谢朗大笑起来:“正是我。”他反手握住高雅风的手,正要离去之即,忽又笑道:“忘了说,小怜,你知道门内为什么吵闹么?”
他也不待她回答,又续道:“因为方家掌门和夫人,刚刚死在了我的手里。小姑娘,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少夫人吧!”
最后几个字出口之时,高雅风已带着他跃至空中,几个起落间,鸿飞渺渺,已然不见了踪影。
小怜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州城外,云深不知处。
在那片浓密深绿,几至诡异的树林外侧,白雾缭绕,浓厚到即使两个人面对面,依然看不分明对方模样。间或一阵大风吹过,白雾被吹散几分,随即又掩了上去。树林边缘纠缠的古藤隐没在白雾中,看上去仿佛活蛇一般。
又一阵风吹过,不够大,白雾被吹得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个青色修长身影在其中行走,风一住,那道修长身影又不见了踪迹。
雾中没有声音,那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慢慢的,树林外侧,却又传来了流水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清冷如冰棱相击。再走几步,人竟如立于瀑布之下,水气扑面。青色修长人影不再前行,立住了脚步。
白雾、水声、伸手不见五指,这些并非关键,青衣人不愿前行的原因并非胆怯,而是出于一种本能。
这种感觉甚至不是一个一般的高手所能体会,更类似一种野兽般的本能,那是从大风大浪里翻滚过来的经验。青衣人其实也没看到,也没听到有任何异样的声音,然而他心中清楚的很,再前进一步,自己会遇到甚么事情,那是全然的不得而知。
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云深不知处,也有这般景致。”右掌徐出,画个半圆,眼前白雾倏然散去,也只一瞬之间,又聚集在了一起。
但只这一瞬间,那青衣人再次消失在白雾之中。
他又到了哪里去?莫非方才一霎那,他借着白雾飘散时间已经看穿了迷障?
林间隐秘一侧,忽然又传来了潺潺流水之声。
不知那是不是寒江江水的支流,水流不大,慢慢汇聚到一个地表凹陷之处,长年累月形成一个水潭,潭水颇清,四围怪石嶙峋,一位老者正坐在石上,头上带一顶斗笠,手上执一根钓竿,双眼半合,似正全神贯注在鱼竿之上。
这一处已没有白雾缭绕,云雾至此,似也不敢接近。
那道青色修长人影走到水潭切近,此处阳光照耀,只见他一身天青锦衣华贵非常,发上东珠宝光内敛,此刻他负手身后,微微含笑,声音不疾不缓:
“当日京师一见,至今已有五载,石太师风采如昔,甚是可喜。”
林外,谢苏展开千里快哉风身法,疾如飞鸟,正带着白绫衣前行,忽然间身子一颤,硬生生止住了身法。他一手按着心口,眉心紧簇在一起。
白绫衣一惊,道:“谢先生,你怎么了?”一手便去搭他脉搏,她出身百药门,父亲又是白千岁,医术毒术皆已臻一流之境。早些时候她初遇谢苏,便已看出他身染毒伤,但似已得到妥当医治,并无大碍,是已也未放在心上。
她手指刚触及谢苏,谢苏手腕不由又是一颤,刚要反手闪开,忽又想到面前这人是自己妻子,手又递了过去。
白绫衣搭住他脉搏,只觉他脉沉而迟,虽有毒伤,但已被药物压制平稳,并无特别异常,心下正在疑惑,却惊见谢苏另一只手紧握,指关节扣得发白,再看他面上已是半点血色也无,眼神也空茫起来,急忙叫道:“谢先生,谢先生!”
谢苏听得见她说话,却已无力回答,他心口痛到空荡一片,连思绪亦成了空白。
无色、无声、无香、无味、无触、无法,六识尽灭,不相应行。
谢苏此刻虽然尚未到六识尽灭的地步,但目已无法视物,头脑亦无法运转,眼前所见,脑中所见,除空白之外别无他物。
一片空茫之中,忽然一个又洒脱、又飞扬的声音自遥遥远方传来,口气热切亲昵,恰似一个十分熟识的老友一般:
“阿苏,我们一同隐居之后,我就改名叫钟无涯,你说好不好?”
十五 烈火
“阿苏,我们一同隐居之后,我就改名叫钟无涯,你说好不好?”
那一日朱雀决意就此离开京师,谢苏坚决反对,是日夜里二人一如既往来到寒江江畔,朱雀却不听谢苏阻拦,只带笑说出了这一句话。
白绫衣站在一边,见谢苏面色惨白,一惊之后立即抽出身上银针刺向他灵台穴,她熟知医术,又想到苗疆有几种奇毒潜伏时间极长,发作却异常迅速,心道无论怎样,先封住穴道,阻止毒气上流,再计其他。
谢苏一颤,银针尚未触到他身体,他已避开数尺,低声道:“不是毒……摄心术。”
这六个字他已说得颇为费力,随即坐倒在地,却非一般内家打坐的盘膝而坐,手掌相对;而是左手食中二指相叠,与剑诀倒有几分相似。白绫衣见他面色凝重,身上青衣无风自动,似在与那摄心术勉力相对。
她生怕惊扰谢苏,不再言语,只静静守候一旁。
此地已是云深不知处外围,芳草悠悠,微风习习,不远处的树林内犹有白雾不断涌出,此处却是安静非常,间或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却均不敢接近林边,打个旋儿又纷纷飞走。白绫衣双目紧盯着那诡异密林,虽是青天白日之下,但此刻若说里面忽然走出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也绝非不可想象之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然而谢苏一直双目紧合,不言不动。
安静,有时这样的安静,反而比辱骂嘈杂更让人无法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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