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

第44章


明月城位于寒江入海之处,介花弧早已在海上备好了船只,由海上返回罗天堡。
海上这一路不必担心,绝无人会想到介花弧会从此返程,只是由青州到明月城这一段却说不得,谢苏谢朗二人虽破了十部轮回,但谁也不知前方还会有甚么埋伏等在那里。
谢苏默然听过,并未多说甚么。这番话若是在介花弧启程之时与他说明,结果又当不同,但当时二人心结远重于今日,实难说出。
四人分乘两辆马车,由刀剑双卫分别驾驶,离开了青州城。
刀剑双卫选的乃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一路行来,并无人迹,只闻道路两侧飞鸟鸣叫,花香阵阵,霎是心旷神怡。
谢苏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此刻他眼上的布条已然拆去,视力业已无碍。白绫衣随他坐在同一辆车内,驾车的人乃是零剑。
正行走间,天上忽然闪过一个硕大无比的烟花,虽是白昼,但这烟花实在亮得惊人,连闭目养神的谢苏都觉眼前有甚么东西一闪。
谢朗忽然叫道:“停下!”这一声声音颇为尖利,与他平时大不相同。
刑刀闻言停车,后面的零剑也停了下来。
谢朗一跃下车,他关节本受过伤,不甚灵便,这一个动作却做得颇为迅捷,只是迅速归迅速,落地时却险些一头栽倒,幸而刑刀在一旁,伸手扶住了他。
白绫衣在车窗内看到这一幕,不由一颤。
天空上随即又燃起三朵烟花,烟花的颜色十分古怪,形状亦是奇特,这三朵烟花亮起的时候一朵快似一朵,众人也纷纷下了车,各自诧异。
谢朗起初有些惊惶,到最后一朵烟花燃起时,他却已镇定下来,应手弹出一支小小烟花,这支烟花冲天极高,散开之后,形成一轮弯月形状,婉约可爱。
那轮弯月尚未散去,一支大小相仿的烟花同时升起,却是金黄颜色,如旭日一般。
谢朗忽然笑了,这一笑中,竟然满是苍凉之意。
他转过头,看向谢苏,笑意十分柔和:“谢苏,你我相识多久了?”
这一句问得突然,谢苏一怔,说到二人相识时间,其实并不甚长,但不知为何,竟有相交日久之觉。
谢朗微微一笑,轻声吟道:
“出郭寻春春已阑,东风吹面不成寒,青村几曲到西山……”
这是二人初见之日谢朗所吟的词句,此刻他的声音与平素大不相同,清亮透彻,别有一番味道。
自朱雀之后,介兰亭年纪尚小暂且不说,谢朗是第一个不计其他对谢苏甚好之人。
谢苏看向谢朗,不觉续道,“并马未须愁路远,看花且莫放杯闲。”
谢朗一笑,为之做结:“人生别易,会常难。”
这一句声音悠远,却多了几分伤感无奈。
他慢慢道:“人生别易会常难,这一句果然有理,比如你我当日一别,未想竟过了三载才再度相见。”
“谢苏,你知不知道我是甚么人?”
其时他声音一变,谢苏已觉得有些异样,又听了他说了这一句话,神色不由大变。谢朗见他神态,便笑道:“雅风,你出来。”
一道轻黄色身影自树上飞身而下,正是高雅风。他单膝跪倒,叫道:“主人。”
原来高雅风在此隐藏已久,只是他不明白,谢朗这时叫他现身做甚么?
谢朗却不在意,笑道:“谢苏,你和雅风交过手的,莫说你不识得他。”
除谢苏外,在场诸人均是知谢朗身份,此刻莫不惊异,暗道:“他究竟要做甚么?”
原来按之前商议,谢朗与罗天堡诸人一同出海,罗天堡早已备下了两条船只,一艘载介花弧等人回西域,另一艘则送谢朗去扶桑,从此远离中原。谢朗身份本是绝密之事,中间虽多出个白绫衣,但介花弧料定她不会说出谢朗身份,也不在意。谁曾想,如今刚离开青州城,谢朗竟然便自爆身份!
天际又有几个烟花亮起,此起彼伏,绵绵不绝,谢朗此刻对那些烟花已全然不理,声音如碎冰相击,低低念道:“天命玄鸟,我违天命,朱雀居南,一火焚之。青梅竹,你难道还不记得我!”
一语既落,只听“啪”的一声,白绫衣手上拿的包裹已落到了地上。
谢朗不去理她,不慌不忙向谢苏道:“我知你现在定是心绪起伏,不知当如何待我。先不要急,你先看过一样东西。”他转向高雅风,道:“梅镇东去五十里,有个竹愿村,村口第三家我放了东西在里面。你现在去取,以你轻功,入夜之前当可赶回。”
高雅风听的莫名其妙,眼见谢朗自揭身份,却又遣走自己,不知是何用意。他再看谢苏面色已变,却似乎并无动手之意;又见谢朗神色安宁,心想:“大概当年之事另有说法,主人神机妙算,想必不会有错。”
想是这样想,他也实在担心谢苏对谢朗出手,谢朗却已看透他心中所想,笑道:“你担心甚么,这位谢先生恩怨分明,我救过他,他不会立即出手。倒是你再不把那物什取来,我可当真要死在这里了。”
高雅风一惊,连忙起身。他刚向前走了几步,忽听腰间半截魏紫铮铮作响,他拔出断剑,却听铿然一声,又有一截剑尖落在地上,原来昨日他被石敬成一掌反击,部分余劲到现在才散发出来,余下的剑身不过一尺二寸左右。
高雅风心中忽地一冷,也不知是何感觉。但此刻他唯谢朗言语为第一,其他事情不及多想,于是还剑入鞘,径直而去。
谢朗看他身影消失,淡淡一笑。
忽听“叮”的一声,有锋锐剑尖已抵到了谢朗咽喉,短剑的另一端正握住谢苏手中。
白绫衣大惊,失声道:“谢先生!”随即她便想到,自己能说些甚么,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谢苏住手?
那恳求之语,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另一边,刀剑双卫双双看向介花弧,但罗天堡主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谢苏目光冷冷,剑光森寒,只是他执剑之手,却微微颤抖。
“梅镇东去五十里是寒江,根本没有村落。”不相干地,谢苏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点没错。”谢朗一笑。他并不在意抵在咽喉上的短剑,只道:“谢苏,我知你要杀我。我救过你,也算是你的朋友。此刻我并不挟恩求报,但你可否在杀我之前给我一点时间,容我说一些事情?”
此刻高雅风已走,并无人救得了谢朗。谢苏微一犹豫,当真收回了短剑。
“你果真是个重情之人……”谢朗摇头一笑,“当年我看到如天楼外左明光那几人尸体,心道世间怎么有人能为朋友做到这一步,那时便想见你了。后来在梅镇真见了你,才知道……原来真有你这样的人……”
这几句更近于自言自语,随即谢朗一整衣襟,端然坐了下来,道:“谢苏,生死门中事,江湖中传言甚多,但大半不过是以讹传讹,如今,我便说予你听。”
生死门中事从来神秘,介花弧与谢朗合作日久,白绫衣与谢朗更有肌肤之亲,却也从未听过他提过,此刻均不由凝神倾听。
“我生死门传自波斯‘山中老人’霍山一派,这一脉称为‘阿萨辛派’,以暗杀为手段谋求权势,其时西方各国君主丧生自山中老人手下者,不计其数。”
谢苏熟知史实,自然晓得,当年“山中老人”全盛之时,西方诸国闻其名字,无不心惊色变。
又听谢朗道:“后来阿萨辛派在波斯式微,我师父原是其中元老,他展转来到中原,收了三个弟子,第一个弟子是生死门的门主日天子,第三个弟子是后来刺杀小潘相的绝刀赵三,排在中间的人,则是我。”
“我们师兄弟三人一同长大,情谊深厚。日天子总理大局,我掌情报暗杀,出手之人则是赵三。后来赵三虽与小潘相同归于尽,却也除去了一个强敌。其后生死门声势渐大,石敬成遂派了铁卫朱雀来到江南,目的便是除去我。”
他看着谢苏笑了一笑,“江南之事,你大抵都知道。当时我隐约探到朱雀在梅镇有个相识之人,但并未重视。直到朱雀死后,我看到如天楼下情形,才推断出那个人竟然是名噪一时的青梅竹。”
谢苏神色猛然一变,好友朱雀身死一事霎时涌入脑海,他紧紧握住剑柄,指关节已被勒得发白。
却听谢朗又道:“朱雀死后,生死门中出现了一件极大变故。”
众人皆知朱雀死后未久,生死门内风波忽起,日月天子自相残杀,实力削弱大半,这才有后来三大铁卫联合江湖各大门派,一举击破生死门一事。
是时生死门势力可谓如日中天,江湖朝中无不畏惧。又如谢朗方才所说,日月天子从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为何竟在短短时间内反目?这件事,一直是江湖中一大谜团。听到这里,连刀剑双卫都不禁看向谢朗。
一阵风吹过,路边长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又一个烟花在空中爆开,这个烟花比先前几个更为硕大,颜色碧绿,诡异莫名。
但此刻众人都凝神在谢朗身上,并无人注意那烟花。
真正注意到的唯有谢朗,但他却全不在意。
他依旧坐在原处,八风不动,神情如雪,续道:“石敬成是了得人物,当年我与师兄联手,先杀小潘相,后灭他手下得力干将朱雀,这之后与他在朔日峰上相见,师兄与我只觉志满意得,天下事无可不为,对石敬成出言相激。他却也不恼,只对师兄说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谢朗忽地笑了,这一笑平和冲淡,将繁华十丈红尘一同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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