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金戈

第58章


可是他忘了居安思危这句话,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觉得最安全的刑部大狱,恰恰成为了他的葬身之所。”
    纪玄微沉声道:“你太冒险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肖延不受你威胁,你会是什么下场?”
    “他不会的,因为他不敢。”华雪颜勾起唇角,骄傲的声音却让人怜惜心痛,“反正我一无所有,他拿不到我的把柄。我既然选择回来,他就知道我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我敢不要命,他却不敢拿自己的宝贝儿子打赌。还有,我早知道肖延身患绝症命不久矣,他日日咳血,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横竖都要死,我只是让他早一点下地狱罢了。我告诉他要么他一个人死,要么我拉着他儿子同归于尽,所以不管他怎么选,这一局我都是赢家。”
    她是世上最大胆最狂妄的赌徒,她以命为注,不死不休。向来如此。
    纪玄微苦笑:“我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太好赌的女子会让人讨厌……”
    “那就讨厌好了。”华雪颜无所谓笑笑,“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的帮忙,肖家人送回去了?”
    纪玄微点头,目露忧色:“你还是心软了,没有要我杀了他们杜绝后患。”
    “我不是心软,只是不想费那功夫。若是杀了他们我弟弟能活过来,我早就杀了。就算将来肖家人知晓了真相要找我报仇,那就来好了,我等着。”
    华雪颜面庞含笑,眼里却噙着极致的冷漠,斜昵纪玄微:“我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不然你道唐泰来怎么死的?你一直跟着我我知道,那晚你大约也在其中一条蓬船中,不过藏着没出来。我们离开后你才现身教训了唐泰来一顿,打得他半死昏厥,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走了我又回去了。是我解开绳子让他沉了下去。”
    纪玄微惊骇:“你设计孟之豫和你自己?!”
    “不这样,我怎能进刑部接近肖延?不这样,孟世德又怎会出面,继而让我顺理成章入了孟府?不这样,唐孟两家又怎会结仇,让唐太尉成为随时可用的一步暗棋?”她笑靥娇美,娇声飞入耳朵让人不寒而栗,“不这样,孟之豫又怎会对我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我说过,我回来是要送所有人下地狱,没有例外。”
    情靡香味还消散的寝房,细微夜风从没关紧的门缝中灌进来,吹在孟之豫额头上。
    他忽然从梦中惊醒,心跳飞快满头大汗,好似做了一个噩梦。他定定盯着头顶帐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觉得怀里空荡荡的不踏实,于是想伸手去搂华雪颜。
    往旁边摸了摸,空的,余温尚存。
    “雪颜?雪颜?”
    孟之豫撩起帐子喊了两声,揉揉眼惊觉华雪颜没在房里。他赶紧下床,靸着鞋就寻了出去。
第四九章 心甘情愿
前半夜本是皎月当空,后半夜却涌来一团浓厚黑云,遮住了朗月明星,继而冷风阵阵闷雷滚滚,仿佛要下一场暴雨。.
    孟之豫提着一盏琉璃灯,沿着含清斋出去一路寻找,焦急之余更多的是忐忑。他不知华雪颜是不是自己有什么打算,也就不敢贸贸然叫下人起来寻她。是故他独自在宅子里晃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了水榭小亭。
    远远瞧见亭中一抹丽影,素衫长发,看背影确是华雪颜。孟之豫喜不自禁,提着灯就急急过去,这时却好似听见了低低的对话声。
    “结束一切……和我走……”
    风声呜咽,带来男人说话的嗓音,孟之豫一怔,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些,声音却又消失了。
    他似乎双脚被灌了铅,忽然就迈不动步伐,头皮发麻心间冰寒,似乎一桶冷水从头浇下。
    她深更半夜一人来此作甚?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
    在他发愣的片刻,纪玄微瞄到池边不起眼的亮光,沉声道:“有人。”
    华雪颜顿时回首,借着微弱的灯火瞥见一缕蓝色,于是赶紧搡了纪玄微一把:“你走,以后别来了。”
    暴雨说来就来,雨点打在周围的树叶上沙沙作响,孟之豫吹灭灯火,赶紧抬头再看,只见到华雪颜独自在亭中,刚才的模糊黑影仿佛是眼花的错觉。
    树叶簌簌,孟之豫轻手轻脚走近,想看一看她究竟在作甚么。等他踏上荷叶石,才看清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那里出神发愣。
    “雪颜,”孟之豫走进亭中,问她:“你怎么半夜跑这里来了?”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企图寻找到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华雪颜抬头,惊讶的表情恰到好处:“孟郎你醒了?”
    “嗯。”孟之豫淡淡应了一声,把琉璃灯搁在脚下,过去挨着她坐下,“半夜睡醒不见你,我就找来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华雪颜顺势靠在他肩头,阖眸微笑:“我睡不着,又不想吵了你,所以出来透透气。”她环住他的腰,依恋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在此避雨?当日我只恼你孟浪,却未想过有一日居然真的嫁给你。”
    “呵呵,”孟之豫轻笑,忆及那天的情景犹如往事在目,他发出一声喟叹:“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敢把我推下水,而且,我果真抱得了美人归。”
    “由此可见,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她的语气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凄凉,“浮生一场,谁也不知道何处是终点。”
    孟之豫揽着她,手掌爱抚过她凝雪般的脸颊,心间浮起疼惜。他花眸含着几丝解不开的疑惑,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些事想问问你……我知道不该问的,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华雪颜没有睁眼,却窥见了他的想法。.她微微扬起唇角,轻声道:“孟郎是想问我的过去罢?其实也没什么,你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
    她娓娓道来:“我虽是官家小姐,却在其他地方呆过几年。那里比上京瓦巷里最下等的妓院还不如,我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就生活在那里,看着妓女们迎来送往,卖笑弹唱……其实她们也只是一群被生活所迫的可怜人罢了,赌上青春貌美的几年,运气好碰见合适的男人就从良,运气不好便混到人老珠黄,下半辈子也无依无靠,孤独老死。我曾经一度以为,那便是我的将来。”
    孟之豫一听,顿时紧张问道:“岳父大人怎么没和你一起?”
    “那时他还没有找到我呀,我们失散了很多年才重逢。”华雪颜回忆着往事的点点滴滴,幽幽道:“再后来就打仗了。西越人攻破城,男人被杀死,女人全部抓走,我也被他们捉住过,不过后来运气好,又被人救了回来。很多运气不好的,直接死在了关外的荒漠里,尸骨无存。”
    孟之豫听得阵阵心痛,他抑着满腔酸涩,低唇吻上她的额头,喃喃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不问了……”
    华雪颜置若罔闻,陷入魔障般持续呢喃:“后来的后来,我就在军营里了。陪着将士们一同训练、餐风饮露,看过了太多的沙场厮杀,也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一开始还觉得可怕难过,久而久之便麻木了,再也激不起波澜。不止外人,就连铃铛也说我性子冷,其实只是没什么东西能让我震撼罢了,生生死死对我来说,常见得犹如吃饭饮水。”
    雨势渐大,水汽缭绕的亭子更显寒凉。孟之豫解开外衫把华雪颜裹起来,紧紧抱进怀里:“我们不提了,那些事不好,我们就把它们忘了。”
    “还有,关于我的第一个男人……”华雪颜微微抬头,准备交待清楚。
    孟之豫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桃花眼闪烁着懊悔害怕,使劲摇头说:“不用说这个。我说过不介意的,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乎。”
    华雪颜眼眸带笑,轻轻拉下他的掌,道:“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孟郎,当日我绝非自愿,我绝对不是心甘情愿把自己交付给他。”她重新靠入他怀中,无奈怅惘,“我的心甘情愿,只给了你。”
    杨柳绿齐三尺雨。他们在此相拥坐到天明。
    辰时雨停了,二人结伴回去,竟然发现湖边樱桃树上有几颗果子熟了,泛起微微的红黄色。孟之豫踮脚拽下树枝,把熟樱桃摘给华雪颜吃,入口酸中带甜,别有一番滋味。
    华雪颜含笑吐掉樱桃核,却发现树下的一对脚印,深深印在泥地上,痕迹颇新。好像是有人在此躲雨,站了整整一夜。
    “阿嚏——”
    刚回含清斋孟之豫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华雪颜急忙给他披上衣裳,道:“着凉了么?头痛不痛?要不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孟之豫揉揉鼻头,摆手道:“不用,你都没事我怎么会着凉?男人身体底子自然比女子要好……阿嚏!”
    话没说完他又是一个喷嚏,华雪颜见状笑了,给他捋捋背:“吹了一夜风我头也有点晕,待会儿我去熬碗姜糖水喝,你也陪我喝一碗罢?”
    “好啊。”孟之豫这下不闹别扭了,笑呵呵答应。华雪颜便也不拆穿他的死要面子,只是催道:“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一会儿。我去小厨房。”
    孟之豫不依,拉住她的手往床边拽:“一起睡嘛!来来,一起一起,被子捂一会儿就没事了。”华雪颜没好气搡他:“别闹了,我要做正事,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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