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金戈

第74章


折磨我你高兴是不是!” 
    孟之豫嘴角都挂上了耳朵,眉开眼笑道:“没有啊,我是因为你打我才高兴。”他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感慨道:“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肯打我舀我出气,就证明你没把我当外人。你知道么?这可是你头一次跟我使小性子发脾气,我都要高兴死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了人间烟火。拥着血肉之躯,大概她也沾上了零星半点的暖意。 
    华雪颜哑然失笑,顺势往他怀中一靠,眼睛盯着远处的烛火,看见飞蛾在旁边萦绕,轻轻道:“你看那只飞蛾,明明晓得会被烧死,却还是试探着往火上靠。一点点光亮便能迷惑它,让它抛弃原本就短暂的生命,真傻。” 
    她也是一只不要命的飞蛾,明知有一天红烛会烧尽,自己也会葬送在火焰中,却还是贪恋如光源般明亮和煦的孟之豫,萦绕在他身畔,汲取微不足道的温暖。 
    这般甜蜜平和的时光,只要再长一点,长一点,一点点就好…… 
    “谁叫飞蛾生来便是若此?倘若不扑火,它就白白来了世上一遭。”孟之豫唏嘘,“换做是我,就算生为烟火,也愿在这世上绚烂一瞬,而不是被安放在沉暗的角落不见天日,苟且一生无法绽放。” 
    “嗯,一辈子有一次这样的美丽也好。如此便再也没有遗憾了。”华雪颜微微笑着,忽然道:“孟郎,明天我想去庵堂上香。”孟之豫有些不愿意:“改日再去不成么?明天我有公务,没办法陪你。” 
    华雪颜安抚道:“我坐轿子去,上了香便出来,有铃铛跟着你且放心。”孟之豫想想还是同意了,抿着唇笑意斐然:“娘子你是不是去还愿?送子观音送来了咱们的孩儿,是该好好还愿答谢。那你多带几个人,要注意身子知道么?”说着他俯首贴上她平坦的小腹,笑嘻嘻道:“儿子你要乖乖的,听爹的话,不要折腾你娘……” 
    “我……”华雪颜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却又住了口,摸了摸他的头,“孟郎,睡吧,我困了。” 
    净慈庵里的梧桐树叶黄了,片片落下满地金黄,叶子每天扫地,一边听竹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一边想心事。 
    华雪颜手里捏着一个黄纸包,走进偏院喊她:“叶子。” 
    叶子手上一顿,脸上浮起笑容:“阿姐你来啦。” 
    “嗯。”华雪颜淡淡应了一声,过去接过叶子手中扫帚,口气不耐,“秋日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尽,很烦。”叶子扬起笑脸,俏皮道:“没有啊,我倒觉得听叶子哗哗的声音很有趣。” 
    华雪颜低眉看着地上落叶,不觉一笑:“是啊,叶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有趣。”叶子听出她是在打趣自己,佯怒娇嗔:“哎呀阿姐你笑我!你嫌我话多闹腾了!”华雪颜顺着往下说:“你干脆改名叫小斑鸠好了,啾啾啾啾……多像你。” 
    “……阿姐!” 
    两姐妹嬉闹一阵,叶子忽然鼻尖一动,问:“阿姐你带了什么来?我怎么闻到一股子药味儿?”华雪颜眸子一冷,淡淡道:“没什么,前几日不慎染上风寒,开了副方子吃。叶子,我先去熬药。” 
    说罢她扔下叶子钻进小厨房。叶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去黏着她,而是摸着回了房间,舀出一套男子衣裳,还沏上一壶好茶,渀佛在等着谁来。 
    砂罐静静煎熬苦药,枯槁碎草湮没其中,随着堪堪白雾腾起的,是纠葛不清的爱欲情仇,沾满泥垢的砂罐底部,余留的是点滴苦药渗出的心酸凄凉。 
    华雪颜失神盯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搭在小腹的手掌愈收愈拢。她玫唇紧抿有几分不舍,亦有几分决绝。 
    满室苦涩,药罐都快熬干了。华雪颜终于端起罐子,倒出一碗浓稠乌黑的药汁来,就似凝固半干的血液。 
    气味钻进鼻腔,她本能地想吐,却还是捧起了碗送到嘴边。 
    “你喝的什么?” 
    还不及她饮下,纪玄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一片阴霾沉郁。华雪颜玉腕一僵,缓缓放下了药碗,回头凄然。 
    她垂着眼帘显出几分无助,喃喃道:“我怀了孩子……孟之豫的孩子。” 
 
第六四章 银装素裹
    纪玄微没有说话,眼帘低垂把视线放在她的小腹上,袖下铁掌捏得紧紧。
    华雪颜吸吸鼻子,重新端起了碗,垂眸道:“他不该来这世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浓稠黑苦的药汁好比致人死地的鸩毒,她却不得不喝。 
    眼看苦药已到嘴边,纪玄微深邃的眼睛倏然一紧,伸手上前就打翻了药碗。华雪颜手上一滑摔了碗,惊诧地抬起头望向他。 
    纪玄微刚毅的脸庞写满痛楚,把头一扭避开她灼热的打量,吐出两个字:“别喝。”华雪颜诧异地看他,没有说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留下,这个孩子。” 
    华雪颜吃惊他的言行,只道他是气糊涂了或有什么其他打算,是故疑惑道:“为什么……你我都明白这孩子留不得,这是孟之豫的孩子,身上有孟家的血……莫非你是想利用他做些什么?” 
    “不是。”纪玄微缓缓回眸,努力掩饰着眼底的那份痛惜,道:“可他也是你的孩子,身上也有你一半的血。” 
    纪玄微走过去揽她入怀,哑着嗓子道:“我只恨这为什么不是我和你的孩子。一想起这是那个男人的种,我就恨不得一刀结果了他们,可再想起这孩子以后会长得像你,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处处都会有你的影子,我便舍不得了。” 
    华雪颜闻言眼眶一热,靠上他宽厚的胸膛,阖眸颤抖出声:“我不能留他,不能留的……你知道我会对孟家做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留他在世上?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怀着恨过一辈子。” 
    “影子,跟我走吧,这里的一切我们都不要了,爱还是恨,都不要了。”纪玄微拥着她,情深款款,“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什么都不管了,也不去想了。就我和你,还有孩子,我会做他的父亲,教他读书识字、骑马习武……我们过男耕女织的平常日子,不求富贵不求权势,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辈子,把不好的事都忘了。” 
    华雪颜素来清楚纪玄微的脾性,他虽然不缺大度的英雄胸怀,却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计较的男人。他恨她嫁给孟之豫,他自然也恨孟之豫,甚至是这个流着孟家血的孩子。 
    可他如今竟然愿意把她和孩子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华雪颜哽咽:“你说得轻巧……我这一走,叶子怎么办?我苦心经营来的一切怎么办?严家二十八条亡魂谁来祭奠!还有你,你也有家人也有妹妹,难道就忍心扔下他们不管?你正值建功立业的时候,抛弃志向与理想太可惜了……” 
    “我能不能舍弃这些浮华是我的事,你只需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纪玄微害怕她畏惧不肯,一再给她信心,“我承认我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我从来说话算话。影子,我说到做到,对你好,对孩子好,我绝不反悔。” 
    那么骄傲的他,说出这样哀求的话。华雪颜听了,心底不是没有感动。只是感动归感动,有些话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说出口来也变了味,回不到从前。 
    “将军。”她像从前那般开口唤他,含笑盈泪道:“你大概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想的那些事,我也是期盼过的。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只羡鸳鸯不羡仙,我怎么会不欢喜不期望?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边关跟在他身边的日子,她想过很多次以后的时日该怎么过。经历了十年的磨难,她只要粗茶淡饭安稳平常便够了,没有想过要睡高床软枕,没有想过要穿绮罗绸缎,也没有想过要戴金银珠钗。妹妹、夫君、孩子……她有他们就够了。 
    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老实憨厚?还是聪明能干?每每想起这些事情,她都会偷偷地看纪玄微,心想着大概世上的男人都不如他。不如他英俊、英勇、聪慧、刚毅…… 
    当年少女情窦初开,以为眼前之人卓绝无双。可惜后来她才发现,太过优秀的男人,不适合当丈夫。纪玄微是天下人所敬仰追崇的英雄,独独不是她的如意郎君。 
    “将军,我不能跟你走了。有些机会一辈子就一次,错过便再也不会回来。”华雪颜擦擦眼角,抬头冲他笑道:“其实你知道的吧?叶子会愿意跟你走,一辈子陪着你。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品行性情却是再好不过,她也很善解人意、又温柔娴淑……谁娶了她是谁的福气。” 
    纪玄微嘴角都抿成了一根直线,默默摇头:“千万女子又如何,我倾心的,唯有一人。” 
    “可是怎么办呢?那个人已经死了。”华雪颜故作俏皮,推开了他的怀抱,招呼也不跟叶子打就直接往外走,执拗地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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