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朕非你不娶

47 惶惶如惑


我和老妖靠在墙边,狭窄的暗道里窜着酷热难耐的气浪,我早已汗流浃背,而老妖解了蛊和正常人一样畏热,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浑然未觉专注的听着对面的动静。
    我缓缓的合上了眼睛,几乎虚脱。
    我不禁苦笑,自从认识了老妖,我碰到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
    “队长,我们真的被困住了,这里……这里邪门的很,转来转去就是出不去。”
    “陈三,你可知危言耸听,霍乱军心是什么下场?”
    我闭目沉思,不由的眉头一皱,军心?
    那就是军队了?闯入京城王府刺杀皇子?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大的胆子。
    “演大人,现在怎么办?”
    我猛的睁开眼睛,演大人?
    首先想到的就是死在奉德的监牢里的演五。
    演氏是慕容家豢养的家臣,是巧合还是……若是慕容家,倒是合情合理了。毕竟老妖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现在是,四岁的时候也是。
    老妖反倒面色平常,没有像我一样吃惊,嘴角啜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不要慌,这里肯定有出口,没有我们就原路折回。你们可搜仔细了,要是让他跑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
    “演大人,这……”
    演大人阴狠的说:“再给我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演大人,他要是没死,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杨队长,他不可能活过今天,我们要找的只是他的尸体。”
    杨队长松了口气,巴结道:“是,是,小人定当竭尽所能,仰仗演大人了。”
    “杨队长和本官只需恪尽本分,今日之事全仗袁长老消息准确,瑜公子神机妙算。”
    “是,是!”
    我微叹一口气,那时他才四岁,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这样折磨他?
    老妖侧着身子,微垂着眼,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发丝的间隙中我隐约看到了他……在笑。
    老妖忽而转过头来笑看着我,眼眸明如星辰,“我可怜么?”
    我连忙收回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妖俯身过来,“可怜么?”
    我微蹙眉,别过头去,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如此骄傲如此完美的人,怎会容许别人可怜他?
    老妖半靠在墙边,冷笑着,“你曾说,我算无遗策,决胜千里,无人能及,实在什么让人担心的。可日防夜防,总抵不了别人处心积虑。可见,我还是有值得人担心的地方。”
    我一时默然。
    老妖一掌拍在地上,“袁长老,学教长老会!”
    凝重的闷响,在暗道里蔓延开,我心里堵的难受。
    “卿仪,我攻于算计,你不敢对我推心置腹,你看看,又有几人真心待我?”
    老妖猛咳了几声,轻抚着额头。
    蛊毒之事□□解开,对你未见得是一桩好事,我打探来的消息若没错,少渊是在学教长大的。
    我艰涩的开口,“少渊……”
    老妖对我摆了摆手,闭目久坐,指节有节奏的敲着地。
    “队长,确认了,他确实不在这。”
    “撤退!”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老妖侧首笑看着我,“卿仪,猜猜我怎么布的局!”
    绝口不提,或许更好,老妖看的透彻,我也心照不宣的一笑。
    “我猜猜,少渊佯装出京,偷偷潜回府里,招了几位师弟来帮忙,一方面是为了抑制蛊毒,另一方面是为了引给你中蛊毒的人前来。”
    “卿仪怎知不是他们找上门来的?”
    “少渊的几位师弟中,远清和你最近,你却安排他守在门外,不是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么?还有这能听见对面动静,却不会被察觉的暗道。”
    老妖笑叹,“知我者,唯卿一人。”
    “从我入住王府,就开始修筑这个暗道,前后花费了四年,直到今年才建好。四年,任谁都能筹划周全。”
    老妖微微一顿,“十年一日,若我真的命丧于此,至少要知道害我的人是谁!中蛊的人才知道几时发作。”
    我指了指墙对面,“只有他们觉得你死了,才会说实话?”
    老妖点了点头,“慕容家的死士,嘴没那么容易撬开。”
    我苦笑一声,老妖府上连日来的鬼祟行径都是他授意的,那些煤就不必说了,自然是用来把这里烧成火炉的。
    可怜的是,一墙之隔,他们还以为这是一场“老猫捉死老鼠”的游戏,只是由始至终的都没弄明白,在这个游戏里谁才是“死老鼠”,而谁才是“老猫”。
    老妖把头靠在我肩,恹恹的说,“我累了。”
    我本能的身子一缩,刚推开他,昏暗的灯火下,无意间看见他苍白的脸,不由的心一软,或许他真的累了。
    “少渊,卿仪,你们在么?”
    “远清……”
    我一听声音,心中一喜,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老妖蓦然睁开眼,抓起地上的披风,不由分说的拉起我就往里面跑。
    “那……那不是远清么?”
    我被弄懵了,我们为毛要跑?
    老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是,但……你先回府吧!”
    我低头看了看,顿时涨红了脸,衣衫不整,里衣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身上,身形若隐若现。
    后面不时的传来远清焦急的喊声,我心下实在是过意不去,他是给我带过土特产的,可是个大好人,我还没道谢呢!
    我哭笑不得,“我们像不像躲债的?”
    老妖眉一挑,不怀好意,“不是更像偷情的么?”
    我白了他一眼,正要反驳,老妖触动了机关,头顶的石板闷响一声,打开了。
    “上去吧!”
    一缕晨光,我手一挡,偏过头去。
    老妖把披风围在我身上,轻柔的帮我理了理粘在脸颊上的头发,“回去好好休息。”
    我向外一望,不由的吃惊,“这是……我府上?”
    老妖点了点头。
    我避开老妖灼灼的目光,低声问,“为何是……”
    “我在一日便要护你一日,我不在,你也来日无忧。”
    我心猛然被触动,轻唤一声,“少渊……”
    老妖挥了挥手,触动机关,石板门缓缓合上,老妖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黑暗中。
    冷风嗖嗖,我紧了紧披风,立在雪中,一时间惶惶如惑,几人能真心待我?
    回到房间,源儿早已准备好了汤浴,燕窝粥,和几样小菜。
    宁神静气的草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我泡在里面,懒懒的半阖着眼,眼皮越来越重。
    我迷迷糊糊的,似乎闻到,一股血气。眼前迷雾缭绕,混混沌沌,什么都看不清楚。
    紧接着一声婴孩凄厉的啼哭,穿透迷雾,惊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想高呼,却发现叫不声来。
    迷雾散去,眼前赫然一滩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人,那一大滩血,一直蔓延到我的脚下……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
    我猛咳一阵,鼻腔里呛进了许多水,“咳咳……”
    我扶着桶沿站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惊出一头冷汗,就在刚刚,我险些溺水而死。
    我拭去头上的冷汗,长呼一口气,好在是梦,还是这个梦。
    “啊……”
    我连忙从浴桶里跳出来,头皮发麻,水竟然是血红的。
    封言赶来,重重的拍了拍门,“公子,怎么了?”
    我连忙扯过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别进来……我没事,滑了一下。”
    封言迟疑了一下,“属下去叫源儿来。
    我正想说不必了,封言早就没了声音。
    我连忙穿好衣服,看着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被水泡的血肉发白,肿起了一大块,我不禁苦笑,“原来是我的血。”
    源儿盯着血红的一桶水,吓的脸色发青。
    我披上雪狐裘款步向房间外走去,“没事,我手割伤了,你……处理掉吧。”
    源儿直到我走出房间才缓过神,讷讷的应了句,“是。”
    封言看到我一惊,“公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属下去叫雪落。”
    我隔着袖子抚了抚手腕,“不必,备车,我要出门。”
    放了这么多血,脸色能好才怪呢!
    封言皱着眉,紧跟上来,“可是主子吩咐公子要在府中静养……”
    我淡淡的瞥了封言一眼,紧了紧狐裘径自走向马车,“你的主子不是本侯么?你要是还有第二个主子,本侯也不阻人前程。”
    封言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低首扶我上马车,“公子有何事,属下去办不行么?”
    我靠着马车低声喃喃,“封言,有些事没人能代劳,走吧。”
    封言见劝阻不住,只得驾车,“公子要去哪?”
    我长叹一声,“大悲寺。”
    千年古刹庄严神圣,连沿路的枯树虬枝,怪石嶙峋仿佛都透着佛性禅机。
    从上古华帝时产生了宗教,佛教在那时起源并广泛流传,发展至今遍及天下。
    洛阳的大悲寺,定中的广济寺,西平的大慈寺,邺城的万安寺并称佛家四大宗源。
    昭国京都洛阳,原本是圣朝东都,自古崇佛,因此来大悲寺祈福是洛阳百姓的千百年来的传统。
    山道被人流堵塞,车马难行,许多人都弃了车马,徒步上山,足见虔诚。
    封言望着人山人海轻声劝道:“公子,今儿恐怕上不去了。公子早说想来祈福,殿下也好帮你打点妥当。”
    我跳下马车, “无妨,朝佛怎能嫌路远?”
    封言拴马,没好气的讥诮,“公子几时有开始信佛了?”。
    我喃喃自语,“从有求于佛的那一刻起。”
    我对封言摆了摆手,“封言,你在此等候吧,我去去就来。”
    封言想索性弃了马车追上来,我淡淡一笑,钻到人群中。
    我随人群来到大悲寺的正殿,挑高梁架,门窗雕花,古朴庄严,供奉着金身佛像,香火鼎盛,宁静祥和,一派千年古刹的巍然大气。
    我望着佛像宁静祥和怜悯慈悲的面容,略微舒缓烦心,接过檀香,俯身跪拜。
    进完香,正要离开,突然一个小和尚叫住我,“施主,明镜禅师有请。”
    我颇为诧异,“明镜禅师?”
    这位明镜禅师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得道高僧。
    “劳烦小师傅带路。”我略微迟疑了一下,跟着小和尚走了。
    小和尚把我带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施主请。”
    我拱手还礼,“有劳小师傅。”
    我站在门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房内檀香缭绕,陈设极简,只有一个石桌,上面摆着基本佛经。
    “施主请坐。”
    一个胡子花白,一身灰布衣衫的老和尚正在闭目打坐,面容宁静祥和,像是正殿供奉的佛像。
    眼前这人我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正殿里人山人海,他何以偏偏找到我?
    “明镜禅师。”
    老和尚猛然睁开眼,“施主为何而来?”
    他那一双眼,算不得好看却透着慈祥悲悯。
    我坦言,“心安。”
    明镜禅师黏着佛珠,“那施主可如愿?”
    我略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明镜大师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我起身,鞠了一躬,“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施主的烦扰正在于‘放不下’。”
    “在下愚钝。”
    “施主并非愚钝,施主的万千烦恼,皆是从这‘慧’上而来。”明镜大师字字珠玑,撞在我的心坎之上。
    我抿嘴不言。
    明镜大师执起念珠闭目参佛,“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施主不必过分执着。”。
    明镜大师话已然说的十分明白,无意再多说,我便起身告辞,“多谢大师提点,在下告辞。”
    明镜大师恍若未闻,我背退出门口转身出去。
    从禅房出来,我竟平静了。
    抬头望望天,已经不早了,依封言性子要是再看不到我,没准会把大悲寺给拆了。
    他可是少有的不信神,不信鬼,不信佛,也不信魔的人。
    我随着香客下山,远远的就听见,“你还敢说没看见一个穿白色狐裘的年轻公子,他分明就是进了你们大悲寺,快点把人交出来,否则……”
    香客们指指点点,指责纷纷,被封言一记冷冷的扫视,吓的鸦雀无声。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封言真是胆大包天,连佛祖的场子都敢砸?
    我正要喝止他,却看见半山腰,拥挤的人流中有一个穿着纯白绣暗金色水纹花边披风的年轻公子,回身唤他的侍从下山。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拨开众人,疯了一般追过去。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我绝对不会看错,就是他。
    封言见我神色慌张的往山下跑,以为出了事,连忙放开小和尚一路追来,一把拉住险些跌下台阶的我,“怎么了?”
    我扶着封言勉强站稳,“你别拉着我,帮我找人。就是那个……那个穿白色披风的……”
    封言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公子,你没事吧?”
    我一抬眼,那熙攘的人流里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我怅然若失,摇了摇头,难道真的是我执念太重?
    现实,幻觉我还是能分清楚的,我刚刚的确是看见了他。
    我犹不死心,又折回寺里,挨个人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这个人。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再次被搅得烦乱不堪。
    封言俯身软声劝我,“公子要找什么人,回去找个画师画下来,明日张贴榜文,不是更好?”
    我敛下眼眸,想放声痛哭,见或不见,结局不就在那里!
    空荡荡的大殿,长的没有尽头的阶梯,我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梦还是真,我到底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还是个荒野漂泊的魂!
    封言放柔了声音,像是央求,“公子,很晚了,回家吧。”
    我点了点头,站起来,腿一阵酸麻,站立不稳。
    封言连忙扶住我,躬身说道:“我背公子下山吧。”
    我点了点头,埋首在封言的脊背上,缓缓的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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