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戒

50 牢狱之灾


随着春天的渐逝,园子里的八重樱也是七零八落。
    在几个月前兴许还可以坐树上看着风景度过一天,现在身怀六甲,只能倚着秋千,漫无目的的轻晃,四周樱花纷繁落下,点缀了宽大的裙褶。
    前些日子重黎出征,听闻是蜀山掌门领着八大仙门弟子对魔界群起而攻之,若是怠慢,恐怕魔界的消亡都会比朝歌的孩子早一天来临。
    所以等到樱花凋零,重黎却仍旧没有归来。
    结界之外突然地动山摇,人声嘈杂,朝歌起身就要出去看看情况,再想重黎告诫过她不要走出这片宫殿,便转身坐回秋千,靠着绳索继续等待。
    忽而狂风贯入,将衣裙掀飞,朝歌抬手遮面,只听一声裂帛,再睁眼所有仅剩的八重樱花从天而降,如三月飘雪,多姿多彩。
    重重樱花之后,一身白衣胜雪的颜渊踏着千山万水而来。
    九天之上纤尘不染的谪仙,如今却手持轩辕剑杀入魔宫,衣襟上鲜血零零星星,身形修长桀骜,长发随风摆动,衣袂飘飘。
    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仿佛经历沧海桑田,劫后余生,再度相逢。这一刻欲言又止,朝歌不由自主的摸上自己的肚子,低下头去,颜渊的目光也是随之看去,目瞪口呆。
    朝歌就要回避,颜渊才反应她抓着裙褶起身,灵闪追上,控住她手腕,朝歌挣脱不开,难以启齿道:“我……我已经不是神仙了……放开我……”
    颜渊百感交集,看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容分说道:“跟我回昆仑!”
    朝歌吓得惊魂未定,护住小腹哭道:“我不能回去——我已经怀孕了!求求你放了我……”
    握拳声连连,朝歌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就要被他拧下来,痛得不能自已,颜渊也是强忍着一切,一击将她打晕,横抱起来,带回天庭。
    从醒过来直到现在,在天牢里已经度过了三五天,可却迟迟没人过来审她。
    三清神殿的天牢,就如同昆仑的祠堂一样,古老而阴暗,有一股晦涩潮湿的气味。朝歌盘着两条尾巴睡在角落,等听到外头一有动静,便立马起身趴到牢门上张望。果不其然,听一声“恭迎勾陈上宫大帝”就知道是颜渊过来了。
    朝歌已经望穿秋水,好不容易等到师父过来,一开口才发现嗓子都哑了。可是等颜渊就这样隔着一道牢门站在她跟前时,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那冷若冰霜的眼眸,足以暗示了他心里蕴藏的怒火。
    看守人要打开牢房,颜渊伸手表示不必,朝歌扫了一眼大致知道情况,低下头去。
    颜渊道:“你可知罪?”
    朝歌抿唇不语,看外头徘徊巡走的天兵天将,更是有口难开,良久才轻轻点头。
    颜渊毫无表情道:“那便好,本座已上禀三清,只道是重黎进犯玉虚峰,趁我不备,将你掳走……崆峒印之事,暂且瞒着。积原现在稳坐战神之位,为师并不想旧事重提,误了大局,伤了和气。”
    朝歌似懂非懂的点头,看来师父果真忘了五个月前的事情,否则也不会留给积原这样的余地。
    颜渊又道:“至于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朝歌一把抓住牢门道,“如何?”
    颜渊眯眼不悦:“自然不能留下。”
    朝歌浑身一怔,只听颜渊接道:“你在魔界仙身尽失……怀上魔尊之子,已经让昆仑和天庭颜面全无,若非你有苦衷,如今已经在诛仙台上了……为了保住你,最后的结论就是拿掉孩子,剥夺仙籍。”
    朝歌张口却只能呼吸,攥紧栏杆,颜渊也是侧头不再多说,只看她睁大了眼睛,泪水颗颗落下,颜渊转身踏出第一步,她即刻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与此同时跪下来,痛心疾首道:“求求你……”
    颜渊止步不肯回头,听她悲痛欲绝的请求:“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四个月后……就算跳诛仙台,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也毫无怨言……”
    感知颜渊就要离开,她猛地两手伸出牢笼,不顾围栏将手臂擦出一道血痕,紧紧抓着如同生命最后的希望,声泪俱下:“师父!师父……”
    颜渊张开的五指渐次握紧,闭眼道:“既然你还叫我这一声师父,就该知道……这已经是为师最后的让步了。”
    朝歌以为可能事情会有转机,也许颜渊会念着旧情,像当初那样将她轻而易举的带出三清神殿,可是现在才知,如果一切真相无法说出口的话,对颜渊而言也是莫大的悲哀,所以他才这样决绝离开,只留下一句:“三日后,本座再来要你的答复。”
    朝歌成为堕仙一事,因为是有颜渊亲自带回,所以他在此次审判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勾陈上宫大帝铁面无私,即便是自己的直系弟子,也未曾有所保留的隐藏她,庇佑她,对此三清很是放心,给了充裕的时间,让他判定朝歌何去何从。
    更是因为此刻不仅颜渊回归八大仙门之首,力量所向披靡,连同他的大弟子水曜星君亦是在仙魔之战中战功赫赫,为仙界立下汗马功劳,可以说此刻的昆仑,是无人能敌的。
    这三天来,朝歌一直在牢中回忆,从五年前来到昆仑,和同门经历的种种美好,以及和师父不可告人的爱恋,当初越是幸福,如今越发心痛,这种痛像是梗在喉咙里的呜咽,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自己真情实感。
    三天后,颜渊果然过来,身后随同两名神殿的将领,将牢门打开,朝歌不知发生何事,正要欣喜是否事情有所转机,却想双手被锁仙链一左一右向后绑起,正要呼喊的时候,颜渊回头,“过来。”
    一路走来,是天牢冗长的甬道,直到刑台之上,锁仙链自行架上梁顶,将没有任何防范的朝歌一下吊起,足尖点地,痛苦不堪:“师……父……”
    颜渊面目表情道:“明日就是三清会审,在这之前本座必须把所有的前事准备好。”
    朝歌听不懂他的话,三清神殿的侍卫两列八个,都庄严肃穆的站着,颜渊一身孑然,没有任何悲哀或者喜悦的表情,只淡淡道:“把药呈上来。”
    朝歌仿佛晴天霹雳,再看不远处端着药碗的侍卫已经上前,十有八九也猜到接下来的事情,吓得面如土色,大喊道:“不要!我不要喝!”
    颜渊的身影被遮挡在侍卫之后,朝歌才要呐喊,汤药已经端到眼前,就要灌下,便强忍着心酸,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张嘴。
    侍卫突然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颚,药液流经唇舌,仿佛绝地逢生一般,朝歌猛地起身踹翻,锁仙链吊得越紧,她挣扎得越是厉害,等到侍卫噗通倒地,这才吐出口中的异味,恨不得将双唇磨出鲜血。
    药碗打翻在颜渊身侧,侍卫起身就要训斥,再看颜渊注视着犯人,也就不再多说,起身站到一侧。
    这样长发披散,一身凌乱的朝歌,从来都没有现在落魄,连眼泪都使劲咽回肚子,强硬道:“师父不要逼我……否则……”
    颜渊一把捏起她的下颌,亦是态度坚决道:“否则什么?否则你就会变身九尾踏平三清神殿吗?”
    朝歌抬头,颜渊眼里怒火燃烧,她亦不甘示弱,就算落泪也骨气铮铮道:“师父知道就好,我绝不是开玩笑的。”
    蓄势待发的两条尾巴已经缠上锁仙链,将其绞得咯吱咯吱作响,颜渊道:“我早该知道你本性不改,三清在你昏迷之际已经将你真身封上血印,没有三清之血解印,你是变不了九尾的。”
    颜渊一手抵上她的小腹,最后告诫道:“既然这一切是因我而起,那不妨由我结束吧。”
    朝歌摇头,声嘶力竭道:“颜渊!如果你敢动我的孩子,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颜渊失神一瞬,撤回神力,忍无可忍道:“你要恨我?为了你和重黎的孩子……恨我?”
    朝歌委屈道:“不是的……我的孩子……”
    颜渊忍了许久,情难自控道:“歌儿,只要你肯放弃这个孩子,我依旧是你的师父,依旧可以守着你。”
    朝歌摇头,却不知从何说起,泪如雨下道:“我的孩子……和重黎无关……只是我的……”
    颜渊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朝歌看四周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只能饮泣吞声着:“如果我的孩子不是重黎的……师父能放了我吗?我想要它……求求师父……你拿走我什么东西都可以,我愿意用一条命换它出世……可以吗?”
    颜渊看她心如刀割,自己也是万分绞痛,“不是重黎的,那是谁的?”
    朝歌闭眼只掉泪不说话。
    颜渊似是想通一笑:“那为师问你,你和重黎,有没有行过苟且之事?”
    朝歌咬唇良久,闭眼点头,泪水颗颗渗入地面:“……有。”
    再抬头颜渊只是握拳,眼里神色比起数九寒天更为恐怖,朝歌欲加解释:“但是——”
    她的但是还没有完,一个巴掌已经凌厉挥来,带着颜渊一直以来的气愤和伤心,将她打出一口血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朝歌这一瞬间好像死了一样,两个人再也不说什么,就这样僵持着,一个锥心沥血,一个情深不寿。
    等到颜渊转身离开,锁仙链也自行松绑,已经走出黑暗的人,声音沙哑道:“送她回牢房。”
    第二天却没等来三清会审,来的是正巧班师回朝的积原。因他如今地位甚高,三清神殿也给予了通行,一直到达这片神圣地界最为晦暗的地方。
    朝歌以为是颜渊又来审她,抱着两条尾巴窜进墙角,积原蹲身再看,只不过十天,朝歌已经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小师妹……?”积原试探几声,朝歌这才慢三拍回头,看到积原才畏畏缩缩转过身来,小心翼翼道:“大师兄……”
    积原起身扶着牢门,转身喊道:“把门打开!”
    守卫的士兵道:“战神殿下请恕罪,没有三清四御的命令,谁也不能接触这里的犯人。”
    积原狠狠踹上一脚,伸手也抓不到朝歌,只能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我去向三清求情,许是能将你弄出来……别怕,我这便去找师父求情去!”
    朝歌一听“师父”二字,更是心惊胆战,积原看她不对劲又蹲下身,怕吓着她:“我也听说了……为何你不肯按照师父说的……如果有一条生路的话,一切都好再说。”
    朝歌拼命摇头,哽咽道:“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孩子了……不能……”
    她已经背叛了颜渊,背弃了昆仑,背离了仙界,若是留着也不见得有多好的出路,能够留下唯一的骨血,就是最终的奢望了。可是积原不懂,三清不懂,连师父也不能理解。
    “你为何……”积原想想在这里也不好把话说清楚,就只得先行道别:“罢了,我还是去找师父吧,兴许他有办法……既然都能把三清会审拖延的话,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
    朝歌呆滞的看着积原离开,本打算就此蜷缩着睡觉,谁知腹部竟隐隐抽痛,像是饿久了有些承受不住,考虑到现在身体里还有一个孩子,朝歌勉为其难起身,走向牢门道:“……有人吗?”
    来人正是昨日被她一脚踹翻的侍卫,上三路下三路的将她打量过去,鄙夷道:“什么事儿?”
    朝歌吞吞吐吐道:“我……我饿了,有吃的吗?”
    侍卫闻言一愣,继而笑起声来:“饿?你以为这是在人间吗?还管牢饭?可笑!”
    朝歌低头不语,摸着肚子,低声下气道:“我……怀孕了,不能……饿着。”
    侍卫计上心来:“……那、好吧,我这便去弄些吃的,你等着。”
    递进牢门,放在眼前的是又馊又臭的剩饭剩菜,就像人间的牢狱一般,犯人总是遭受着非人的虐待。朝歌伸手接纳,看了许久,侍卫趾高气昂道:“不吃?那就等着饿死你的孩子吧。”说罢,悠哉悠哉离开。
    饭菜放了良久,朝歌一觉醒来,肚子咕咕直叫,像是替腹中孩子抗议一样,再转眼一想,以前流落人间时,除了地皮什么没啃过,便忍气吞声爬过去,拿起饭碗。
    如果屏住呼吸,或许吃得进去,可是这股味道萦绕在嘴里,想吐也吐不出,只能忍着咽下,泪水一滴滴落入碗中。
    终于扒完,侍卫上前收了碗,耻笑道:“真吃了?那好,我待会给你晚饭也弄过来。”
    朝歌捂住嘴巴,泪水不住往下掉,道:“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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