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花

第12章


  
  我屏息凝气着,静静观察,却忽然发现,南英离我非常近,就在我耳侧,偏头看着我。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却似有很多话要说。我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马上收到。微微顿了顿,轻轻附耳说道:“其实傍晚的时候,方丈听到你的歌声时,对我说了些话……”南英还未及深讲,我还想细听,忽然注意到了爹爹和程伯伯说的话。
  
  爹爹哈哈大笑,说道:“程兄,我们果然是要做成儿女亲家的。我们明则能够嫁给南英,真是高攀了。南英身为昆仑的继任人选,少年英雄。只是不知他是不是肯放弃继任昆仑,而行嫁娶呢?”
  
  程伯伯微微一笑,缕了下胡子:“武老弟,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是他爹,自然有办法让他从命,我是不愿意让他继任什么昆仑掌门,我就只有南英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让他为了做一个掌门而不娶,我们程家岂不是无后了?绝无可能的。而且我希望他能世袭我的平西侯爵,怎么可以去做什么道家的半仙?”
  
  我听了大惊,爹爹和程伯伯,真的想要让姐姐和南英成亲,那姐姐多年的心愿就可以达成,深情也有了着落。可是我并不知南英若要继任昆仑是不能娶妻生子的,这对仰慕师门,一心向往道家的南英来说,是不是莫大的痛苦?
  
  我看向身旁的南英和姐姐,姐姐的脸色因为夜色看不出是不是羞红了,想必不会错,而她一双凤眼,含满了喜悦,光彩熠熠地看着南英,然后低了头,摆弄自己的裙摆,可是就连这个小动作,都是颤抖着的——我很肯定那是喜悦的颤抖。
  
  而南英,一双好看的眉毛,很深的蹙在一起,眼里冰冷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程伯伯。他的拳头紧紧的握着,关节处都泛出了青白。我的心也随着他的拳头揪住,揪得很紧......
  
  爹爹接着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们程武两家联姻,既延续了我们两家多年的交情,而于蜀中的军政要务,别家再也没有插手的余地,程兄的决定真是及时而英明。如果不尽快联姻,圣上怕是很快就会调程兄会长安了吧?”我看不清爹爹的神情,但是我听他的语气,里面竟然藏着说不尽的深谋远虑。我真是困惑,爹爹为何不似我一直见到的豁达开朗?
  
  又忽然明白过来,暗骂自傻。爹爹位及封疆大吏,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味的疏爽,而没有计策呢。只是我是他心爱的小女儿,于是所有的单纯明朗都留给了我,阴霾都藏了起来罢了。
  
  程伯伯赞同道:“当然了,圣上或者太子想要动我的话,也是要掂量好武家在蜀中的实力,和武兄当年助高祖的开国之功。”
  
  我心里更替南英难过了。爹爹希望把姐姐嫁到程家,虽然是因为程家登对又有多年交情,但是多半一定知道了姐姐对南英的情意,希望姐姐能够借着武家的势力,好好的嫁了,过得开心幸福。
  
  而程伯伯,似乎更多的只是拿南英做人情,为了借重武家,而不被夺取四川的兵权,来了这场政治联姻。又想起南英成长的经历,从小就不被父亲所关怀爱重,七岁就被送上了昆仑,如今继承师门的心愿也眼看要被打破,也许这世上他最看重的不是要抛弃了他,就是要被他抛弃。我心里难受异常,似乎油锅要沸出来一般。
  
  我静静的看着南英,他听了他爹爹的话,几乎也要颤抖起来了,却死死的压制住。他的目光生疼,宛若受了刀割。他的手握得更紧,我甚至看到他的手侧有血丝渗出来。
  
  我赶紧默默地掰开他的手,只见他的手心已经全被他自己的指甲割破,恐怕割得还不浅,才会有血流出来。
  
  南英有些迟钝的转向我,目光中竟是害怕和绝望,如果除了这之外,恐怕只剩下了怨恨,他几乎要双眼通红。我赶紧晃了晃他,怕他这样一个如莲花一般淡雅高洁的男子,被怨恨所挟,就此着了疯魔。
  
  他被我一晃,回过神来,见是我,眼中终于有所松动,有了温暖的神色。见我握着他流血的手,他竟安慰的拍拍我,对我摇摇头,示意他没事。我担心的看着他,眉目间全是询问:南英,你要不要紧?你是不是绝望了?你是不是有办法扭转这局面呢?
  
  他看了我的神情,眼神更温柔了,竟然灿烂的笑了笑,再反手握紧我的手,转眼看向他爹和我爹。我却从他的那个笑容和回眸间,读到了凤凰涅?的决然。
  
  再看姐姐,默默的看着南英握着我的手,脸上早没了羞涩和欢喜的神情,眼神中似有受伤,但更多的,却是倔强。我忽然疑惑了起来,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姐姐。
  
☆、第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一夜天王殿前过后,南英第二日竟提前请辞下山去了,说是师门有要事要召他回去。走之前,他爹把他单独叫进房间谈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是提了他和姐姐的事,我看着南英走出西庭他爹爹的书房门,他一派从容淡定,让我错觉前一夜他那紧握的手和拼命压抑的颤抖,还有天王殿前看见的场景,都是我做的一场梦。然而南英把我叫到跟前,抬手放在我肩膀时,手掌心的伤痕告诉我,我没有做梦,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
  
  南英把手放在我肩上,低下头看我,静静地叮嘱我:“明空,我有重要的事,需要离开峨眉山。你听到的看到的事,都千万不要插手,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知道吗?”他说完默默看了我一会儿,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如何能叫他好受一些,他却接着说道:“我会一直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星空,我听过你唱的天空之城,你讲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故事,我是俗世人,做不到不惹尘埃,但是我哪怕只能做大师兄神秀——时时勤拂拭,我也不能使我所珍视的人和事物蒙尘。也许你年纪还小,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懂得。”
  
  说完南英没有等我回话,转身就走,却忽地发现姐姐竟站在寺门的台阶下,痴痴地望着方才南英站着和我说话位置。姐姐神色恍惚,却倔强,对南英道:“我送送你,我有话对你说。”
  
  南英略略皱了眉,但随即松开道:“送就不用了,有话你说吧。”南英似乎没有打算避讳我,我略微一怔,道:“姐姐,我回去看娘亲去了……”
  
  “不用,明空,你就在这儿。”南英打断我的话,语气竟透出强硬。我看看姐姐,她紧紧地咬了下唇,似乎都快咬出血来,她看着南英,目光都在颤抖,说:“南英……我会是个好……我会包容你的一切,明空如今年纪还小,将来……我不介意……”
  
  姐姐在说什么?我瞪大眼睛,豁地看向南英,南英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完全不再像他,他冷冷地说:“你不介意?可我介意。”
  
  说完带着阿笛,离开了报国寺。我叹了口气。姐姐仍是站在寺门的台阶下,痴痴地望着南英离开的背影,那卑微得仿佛落到尘土里的神情,让我不忍再看。
  
  我在寺门口望着南英渐渐变小的身影,心中感慨:他话说得狠绝,但不该是那个意思,他的狠透着一股无奈和可怜。南英被他父亲当做棋子一般利用摆布——我虽要姐姐幸福,但是南英也是我最重要的知己和朋友,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的伤害。
  
  姐姐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惶惶然地笑,笑容凄凉,喃喃道:“我认识了他这么久,你认识他才几个月,你还这么小,也许连情事都未懂……我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愿意要我?”
  
  这话问得痴傻,只有深爱着的人才能问出。哪里是你不好,只是你不是对方要的而已。
  
  我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姐……”我糯糯的叫,“程大哥不是那个意思,我还是个孩子,他怎么会在乎?他只是伤心,他爹爹利用了他,他如果要娶妻,便要放弃自己的师门和理想,你不要怪他。你们,你们一定都要幸福……”我过去抱住姐姐的腰。
  
  姐姐怔愣了一下,也回抱了我,轻轻地温柔地拍拍我的背,轻轻说道:“谁说不会呢,一定会的。”
  
  ****
  我们一家和程府其他的家眷在报国寺又斋住了十几日,因为南英和姐姐的婚事,我一直心里惴惴的。姐姐一直还是静静的,只是我下意识里觉得,她的神情里,多了很多笃定的东西。有时候我窥见她出神,似有欢喜的神情,我就会为南英的情何以堪而觉得透不过气来,可是又觉得对姐姐愧疚,姐姐待我这样好,我难道不该期盼她得到她要的幸福?
  
  可总觉得事情也许不会这样简单,于是我的思虑总是很重。还好二哥自从一起登山那日起,日日拖了大哥来找我,不是下棋,央我弹琴唱歌,就是找住持大师听禅辩经,更有意思的是拉了我到山里去玩,我也见识了很多不同的植物,不同的奇峰怪石,也见识了峨眉的猴子——只是没有现代时所听说的那么精怪。
  
  我和二哥也渐渐变得熟识起来了,我对他也像跟南英时的毫不客气,不拘小节了,只是还是要偶尔扮演好十二岁小姑娘的角色。每次我们作乐或者出游,大哥都会一同前往,他也变得对我格外温和,虽然他还是常常冷着面孔,但也并不似以前所感受到的阴沉,只是对大哥,我还没办法向对二哥一样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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