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和回不来的

  “走吧。”周焕傲抱过小小瑜，问，“小小瑜饿了没？想吃什么？”
  “我想吃……”小小瑜抿着小嘴巴认真思索，“我想吃好多好多东西！”
  周焕傲被她的语气和样子给逗笑，道：“行，吃好多好多东西，小小瑜的肚子都会胀成滚圆滚圆的大西瓜了！”
  梁小瑜照惯例走在他俩身后，用略微忧伤的笑容注视着他们俩。在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欠周焕傲的太多，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了。在这世间最让人心怀愧疚的，不是对方要你还债，而是对方明明给了你这么多，而他却不对自己提出任何要求。这种不要回报的行为，会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及时从强劲对手陈润朗手中截走梁小瑜这一点，让周焕傲十分满足，并且觉得消除了一个威胁，连带眼神都温柔许多，令梁小瑜这一餐饭吃得心惊胆颤，暗想周焕傲这段时间莫非是更年期？情绪真的太奇怪了。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的？那个人肯定是因为没见过周焕傲……
  
☆、妈妈有一句压箱底的话
  她腹诽着，听到一阵喧闹声，下意识转头去看。貌似是电视台在这里做一个什么活动，一群小女生认出从保姆车上下来的明星，激动得叫了起来，纷纷掏出本子笔要求签名。
  穆清走在最前面，他穿一件学院风采格的连帽多口袋休闲衬衫，没有扣上扣子，露出里面一件他代言的品牌t恤，□配上修身铅笔裤，穿黑色英伦风的时尚男士高帮靴。梁小瑜不由得想到，这个世界上真是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大家只看到穆清人前风光，众人追捧似乎十分拉风，但是谁又想过，这种大冷的天，他只能穿这么少出现在这里，想想都觉得冻得慌。
  梁小瑜想着想着，自己先打了个哆嗦，换来周焕傲瞥一眼，微微皱眉：“冷？”
  因为在餐厅里面开了暖暖的空调的缘故，梁小瑜已经取下了围巾，外套也暂且脱下搭在椅背上，周焕傲不由得疑心是这家伙实在不耐寒，便伸手去取她椅背上的外套：“喂，穿上。”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冷啦。”梁小瑜赶紧解释，“我是……啊嚏！”她忙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别过头去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停止。
  “妈妈不乖，感冒了！”小小瑜扭头关切地望她。
  周焕傲无声叹口气，实在怀疑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连带女儿活下来的。
  梁小瑜对小小瑜扮个鬼脸。
  穆清在人群的拥簇下走入餐厅，一眼便望见坐在大落地窗前的一家三口人，被爸爸和女儿围在最中央的女人十分愚笨，大概是感冒了。他想，果然梁小瑜这个家伙这辈子都只适合周焕傲，只有周焕傲有那个耐心和那么笨的头脑，居然会十年如一日的愿意去照顾和包容她。不过他又想，自己果然很聪明，在那个时候就一眼看穿，那二人天生绝配。
  梁小瑜和周焕傲最终在一起，他是放心的。
  略微有些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眯，穆清的目光最终定在左窜右窜的小小瑜脸上。那张表情活泼可爱的小脸……
  他不自觉想起了小学同学聚会那天晚上，黄老师说的话：“……诶呀，小小瑜跟穆清小时候长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虽然确实如梁小瑜所言，黄老师年龄已老，对数十年以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但是，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被疑心驱使着做一些事情，想要去把整个事实都给弄清楚。那天他回家之后已经是凌晨，开车回去的时候，将车子停在楼下，他坐在车厢里抽了很久的烟。
  其实如今的他抽烟是被命令限制的，一来他这些日子嗓子不太舒服，吸烟太猛无异于火上浇油，二来他现如今靠演艺为生，抽烟太多对形象不好之外，也对他的嗓子和皮肤具有极其大的毁灭作用。
  而那天晚上，他坐在车厢里，将车厢音响开到最大，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斜靠着椅背，狠狠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终烟头堆满了烟灰缸，掉落几个出来，他再去摸口袋，已经没烟了。他反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下定决心下车上楼。
  一打开车门，冷冽的空气掺杂着近乎残忍的新鲜，让刚才习惯了车厢温暖的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拉了拉风衣的领子。
  回到家里之后，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与黑暗，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人在里面，也没有田螺姑娘会捧出冒着热气的饭菜等待他。说来说去，叫梁小瑜过来住，其实还是有私心的。毕竟一个人的感觉太孤单，走在外面，总感觉可以回去，也可以不再回去。反正，也没有人会等在那里。
  回去没有家人的房子，不能称为回家。
  父亲和继母同一时间去世，母亲在国外再嫁人，有了自己与新丈夫的孩子，穆清成为了世界上似乎最多余的一个人，只能回国。阴差阳错之下抱着好玩打发时间的想法跟朋友一起去参加选秀，对方落选了，自己却一炮而红。原本对这份工作没什么太大兴趣，只是想一想，日子过得也是格外无聊，无外乎打发时间，于是便签了约，正式成为了艺人。
  原本抱着玩票的心态，谁知道进去了这一个圈子，才知道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以往从娱乐杂志上偶尔瞟到一些花边新闻，也觉得那都是旁人的事，如今才知道，自己也面对着相同的情况。不能随意出现在公众场合，即便出门，也要打扮低调，尽量不被人所注意到，也不能在公众场合做出失态的事情……
  穆清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声气，抬手按下开关，望着明亮灯光照射下的大房子、豪华装修与家具，以及无所遁形的空荡荡。他换了鞋子，关上门，犹豫一下，转身朝杂物间走去，在里面翻出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相册。
  其实小时候的照片留存下来的并不多了，父母离婚的时候各自分了一些，这几年搬家又遗落一些。照片在很大的程度上相当于一个人的记忆，穆清偶尔会觉得自己的记忆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穆清从纸箱子里翻出小学的相册，抱到客厅里，扔到茶几上，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就地坐在浓厚松软的白色羊毛地毯上，随手拿过一册靠在腿上，慢慢翻着。
  翻着翻着，他修长的指节停在某一页，犹豫着轻轻敲了敲。
  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参加春游，在公园里按照惯例，老师会给结伴的学生们拍照留念——当然了，事后是要收取费用的——梁小瑜跟着几个女生四处跑，大家排排站在一个花圃前面，集体露出整齐划一的笑容。天知道是怎样的孽缘使然，穆清恰好从花圃那边路过，正好就在梁小瑜身后不远处露出了一个清晰的侧面影像。
  照片出来之后，老师也笑了许久，说真是太巧了，于是多冲洗了一张给穆清。
  真是……天知道哪里来的孽缘。
  穆清微微勾动嘴角，摇了摇头，合上相册，换了一本继续翻。
  这一本是极小时候的照片，看样子应该是幼儿园，穆清十分不想承认照片上穿着白色蕾丝边裙子，胸前戴着朵大红花，额头还有中原一点红的笑得乱羞涩一把的小家伙就是自己，照片右下角不知道是父亲还是母亲还写了备注：清清参演六一节目，白雪公主大受好评。
  这……实在是个耻辱。穆清嘴角一抽搐，根本不想回想自己幼时因为长得清秀而被老师四处调去反串的回忆。但是下一秒，他的目光便死死盯着照片上的自己。
  一身女装打扮，一眼望去确实是个可爱无邪的小女生，明亮的眼睛里十分有光彩。
  ……也十分像梁小瑜那家伙的女儿。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猛地合上相册，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很快便消失在平稳而寂寞的空气里。穆清闭上眼睛靠着茶几坐了很久，有风从没关的窗外吹进来，撩起长长的拖地的乳白色窗帘。他感觉到凉意侵骨，迟疑着睁开眼睛望去，笑了笑，暗道自己是忘了关窗户，并且没开空调，所以才这么冷的，还是不要疑心生暗鬼的好。
  起身关了窗户，开了空调，可是浑身依旧觉得十分冰凉。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靠在墙上，拇指在触屏的页面上停顿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梁小瑜”三个字随着屏幕一起黯淡了光芒，最终黑屏。
  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似乎是一些没有办法弄清楚、可是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他长长呼吸，望着依旧在冒袅袅热气的茶杯。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要去追究出这个事实。梁小瑜和周焕傲，还有小小瑜……整件事情的背后如果全被连根拔起，那么，如果真相是他所猜想的这样，所有的人又该如何面对和自处？
  穆清感觉无能为力。他承认自己是个不习惯面对责任的家伙，并且完全比不上周焕傲的心理素质，所以，产生了疑惑和迟疑，以及对未知的茫然。
  最终，堵在心里的千万个头绪，都只化为他嘴边轻轻的一声近乎无可奈何的叹息。
  “梁小瑜，你啊你……我这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大概真是前辈子欠了她，所以这一辈子，从小学开始，就总是和她牵扯不清，其实一开始并不打算当好人，可每每看到她那种跟被遗弃小猫一样的眼神……而且还是笨得要命的那种，总觉得就在眼前，如果不去管她，她一定会直接被恶劣的人群给塞到下水道里。
  终于有个让她回报的机会，是高三毕业之后，他和恋人闹分手，导致心情郁卒，却又无处可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