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和回不来的

她看到梁小瑜微微挑起眉毛，误以为是她对自己的遣词有所不满，笑一声道，“抱歉，我习惯了说话不加修饰，可能被你听起来觉得不太好。”
  梁小瑜摇摇头，并不说话。
  她继续说：“可是对于Lion，我觉得他实在太厉害了，也许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这么相信爱情的男人，就是他了。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刚开始接触他的时候，简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和他说话的时候脸红得就快要爆炸了，我几乎就把他给当神了。”说着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梁小瑜笑着点点头。很喜欢一个人，那种少女的心情，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吧？带着小心翼翼，却又一往无前，羞涩、热情，浑然的矛盾体构造，和喜欢的人多说一句话，酸甜苦辣咸全都混杂了起来，是世界上很美好的一种心情。
  而当年的梁小瑜比起一个少女，更像是一个小男孩，一旦对谁有了好感，立刻按捺不住就想去欺负他，都不知道怎么那么幼稚。对不熟不喜欢的人反而客气得很，喜欢一个人，才会有意识去欺负他。
  真是对自己定位不准的家伙。
  她笑得眼角有微微的温柔。
  陈润浠看着她的神情，叹口气：“这种感觉到了后来，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崇敬。那时候刚读大学，胆子又大，脸皮又厚，我追他追得几乎全校皆知，到现在同学聚会都会被提起来当做笑柄，偏偏那个时候我自己还不知道，沾沾自喜以为这就是自己勇于追求爱情的表现。”顿了顿，她看着一直沉默的梁小瑜，“我说……你好歹说句话？”
  梁小瑜这才恍若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在听。”
  陈润浠嘴角猛一抽搐，原本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心情立刻被她给影响到爪哇国，深深呼吸，坚忍道：“我知道你在听。”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人莫名其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算怎么回事儿？
  梁小瑜疑惑望她几秒，恍然笑道：“嗯，年少时候有一段让自己能这么疯狂的事情，其实好好珍藏，也会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呢。”
  她说这句话纯粹是想安慰陈润浠，可是在后者听来，却似乎是一种示威，意思是：你年少的时候疯狂了，好好儿把那当回忆吧，就这样。
  这个女人看着不在状态，还挺会给人下马威嘛。
  陈润浠望着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懒得跟她再回忆过去，径直说：“其实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我是想跟你说——”
  “你也很厉害。”梁小瑜突然开口。
  陈润浠一愣：“……啊？”
  梁小瑜看着她，抿嘴笑得真诚，说：“我说你也很厉害啊，你说周焕傲能一直喜欢一个人，就算不能在一起也可以坚持，所以你觉得他很厉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很厉害，如果换了是我，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样子，我不会敢去跟他说的。”
  也许是绝对不能的。就像当年也曾那么喜欢一个人，可是旁敲侧击被拒绝之后，立刻一蹶不振，从此永远绝口不提，生怕说出来被拒绝第二次。其实像陈润浠这样敢想敢做的女孩子，恰好是梁小瑜羡慕的。
  这个世界上，自己羡慕别人，却想不到，身后还有别人在羡慕自己。
  秦钦说得对，谁都不要妄自菲薄。
  陈润浠微微皱眉盯着她看了半天，不自然别过目光，清咳一声：“总之……我今天是想跟你说……”她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凌然起来，梁小瑜突然有种她是在护犊的错觉。
  状似护犊的陈润浠说：“如果你不能给周焕傲他想要的生活，那么请你不要打扰他现在的生活，请你马上干净利落地离开他。”
  她知道自己这个请求过于霸道不讲理。但是没有办法，她觉得自己暂时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的了。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他的一往情深，她可以成全，可以默默守护，就是不能让莫名其妙的一个女人给横插一脚破坏掉。
  梁小瑜再次陷入迷惑当中：“陈小姐，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我没有——”
  “他不喜欢我，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可能会暗地里笑我多管闲事，说我没有资格。”陈润浠一口气说完，脸有些微红，目光却坚韧得很，直视着梁小瑜不退缩，“但是我就这么喜欢他，无论他是不是一直等着那个女孩子……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样，我甚至有时候希望他能等到那个女孩子回来和他在一起。”
  梁小瑜一愣，低下头来喝咖啡。
  陈润浠抿抿嘴，说：“Lion一直喜欢并且等待着他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喜欢并且开始等待的女孩子，虽然中途分开了，虽然那个女孩子远走他乡消失踪迹，虽然那个女孩子喜欢骂他是自认为天才的蠢才——”
  “噗——”梁小瑜一口咖啡全喷了出来，抬头睁大了眼睛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她。
  陈润浠忙抽纸帮她去擦：“你没事吧？怎么了？”
  梁小瑜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也伸手抽纸擦咖啡：“我没事我没事……抱歉了给你惹麻烦了。你刚才说的那个……”
  陈润浠手上一顿，点点头，有些酸涩地笑道：“是他跟我说的，我追他追得风风火火，那时候他那一届毕业，系里搞送别舞会，我再次跟他告白，他拒绝了我，我虽然脸皮厚，却忍不住还是哭了，他其实人很温柔……我追问他为什么，大有不肯罢休的样子，他不得已，只能和我坐在操场旁边，和我说这些。”
  她脸上神色一半是悲伤，一半又是坦然：“他跟我说了很多那个女孩子的事情，说她虽然很笨，数个比划都会数错，虽然傻到会被别人牵着团团转，虽然连张数学卷子都做不完，虽然会笨到被人在豆奶里放了粉笔灰都喝不出来……虽然实在是找不出优点，但他就是喜欢她。”那一晚的他，与以往那坦然自信而贯来高高在上的周焕傲十分不同。她只能看得出，他像个寻常少年一样对往事的依依怀念，说话的时候，眉宇间有着十分温柔并且无奈却幸福的笑容。
  ——虽然是近乎无望的幸福。周焕傲当时在最后的时候点了一根烟，大概是从未抽过烟的缘故，先把他自己给呛了好几声，他无奈笑着掐断烟，望着断续的烟，轻声说：“大概……也许永远也只能这样怀念了。”
  小时候一幕又一幕的事情都像老式电影一样放映在脑海里，梁小瑜只感觉自己喉咙干涸，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跟你说的？”
  “对，那一晚他和我说了很久的话，就像一个相交多年的好朋友一样。”她笑出声，说，“我当时觉得非常满足了，我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见她，但我想，其实能被他这么喜欢的一个女孩子，肯定会有她自己的优点，而且是非常可爱的优点。虽然他不说，虽然他只对她的缺点如数家珍……但他的行为早就证明了一切，那么女孩子值得他这么做。”因为只有值得的女孩子，才会让他那么做。
  梁小瑜几乎落泪，强自抑制下来，轻声嗫嚅道：“不，她不值得……”
  声音太小，陈润浠没有听到，反问：“你说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
  陈润浠也不追问，只点点头：“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实际上我也经常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神经病，我甚至还梦想过在他俩的婚礼上做伴娘，梦想哪一天他等回了她，我可以对她笑着说这一切……越说越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疯子。”她也觉得自己好笑，不由得低头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不止。
  可以不和他在一起，可以被他永远拒绝，可以看着他和他等待了那么久、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都可以，只要他从此幸福就可以。
  梁小瑜一时默然，半晌酸了眼角，望着陈润浠：“你真是个好女孩子。”
  如果不是时候不对，陈润浠几乎就要嘴角发抽了。她略带纠结地望着梁小瑜，完全不明白她怎么可以用这种饱经沧桑类似欧巴桑的语气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明明她也只比自己大一岁啊！
  梁小瑜长叹一口气，抿嘴笑道：“是周焕傲太笨太没眼光了，我如果是男孩子，绝对会选择你。”停了停，她说，“陈小姐，你真的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真的，我不骗你。”
  像是小孩子的语气，但陈润浠莫名相信她说的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因为她的眼睛明亮而湿润，十分真诚。
  室内一时陷入了安静当中。
  半晌，陈润浠开口：“我——”
  “我知道了。”梁小瑜打断她，笑道，“我不会打扰他生活的，我很快就会离开。”
  陈润浠一愣，急急开口：“不，我的意思不是逼你离开——”
  “不是你逼的，”梁小瑜笑出声，“我本来就已经决定离开的，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和周焕傲留信告别，毕竟他真的无偿帮了我很多。你说得对很对，我实在不应该继续打扰他的生活了。所以……请对任何人保密我要离开的事情。”
  在这个实际上并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已经待得太久了，如果再停留下，也许就会舍不得离开了。所以，一定要在那之前，果断地离开。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这个城市产生归属感和依赖感的，母亲早已经彻底离开这里，所以自己也不必再有所依恋。
  陈润浠看着她起身离开，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THE END
  “你全说给她听了……”听完陈润浠一时激动说出来的话，周焕傲却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样生气和窘迫，只是俊朗的脸上有难以形容的微微扭曲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