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眼泪

56 撕开伤疤


西竹
    七月十五号,周日,天晴。
    我对这个日子,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好感,这好感来自于新近看的一部电影,安妮海瑟薇和吉姆斯特加斯主演,名叫《一天》。
    电影改编于英国年度畅销小说,围绕着每年的七月十五号,讲述了一个横跨了二十年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女主角Emma 和男主角Dexter相识于1988年七月十五号的毕业之际,平凡的Emma从很早便喜欢着帅气多金的Dexter,二人差点成为□□,情势几转之下,Emma碍于自尊没有表白。往后的日子里,二人成了最为亲密的朋友,Emma热爱写作,却郁郁不得志地困在一家饭馆里做服务员。Dexter担任电视台一档低俗栏目的主持人,哗众取宠,女友换了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能安定下来,曾经朝气蓬勃、怀揣理想的他们不得不向残酷的现实低头。在若干次和Dexter擦肩而过之后,Emma与自己不爱的男人同居,而Dexter也因女友怀孕,走入婚姻。几经波折,两人的心越走越近,却已天各一方。多年之后,Dexter离婚,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生活尚未来得及完全展开,这一年的七月十五号,Emma因车祸去世,失去灵魂伴侣,Dexter一蹶不振,让人扼腕。
    电影里最让我的感动的一幕,是深爱着Emma的前男友Ian在Emma去世后偶遇Dexter,彼时Dexter已经化悲痛为动力,重新认真生活,Ian也已经有了妻儿,他追忆过往,眼泛泪光。
    “Emma让你成为一个正直的人,而反过来,你让她那么快乐,对此,我将永远感激。”
    这部电影,我在得知袁更新结婚消息后第一次看到,深受触动,也同时释然。真正的爱情,可以跨越时间,击退阻碍,而美好的爱情,可以让人生机勃勃,焕发光彩。
    2012年的七月十五号,我在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之后,与亲人相聚在熟悉的城市,目睹着身边正在进行中的好的爱情,心情如这夏日的阳光一般灿烂。
    简单吃了早饭,我和博博姐、珊珊铺了席子在地板上,又不亦乐乎地聊开。
    我指着梳妆台上包装完好的护肤品问博博姐:“侯哥特意给你买的东西,干吗不用?”
    她嘿嘿一笑:“我懒得擦,浪费时间。”
    我翻了个白眼:“姐姐,看狗血连续剧你倒不嫌浪费时间。脸是自己的,你连这都不在乎,还要不要前途了?女孩子就得漂漂亮亮的,不为别人舒服,就为自己看了高兴。”
    珊珊在旁边笑着应和:“就是就是,不要仗着底子好就随意糟蹋,得后天加强巩固,让侯哥有危机感。”
    博博姐从谏如流,登时钻进卫生间洗脸去了。
    将自家姐妹领上正道,我很得意,耸着小肩膀笑得开怀。
    手机此时响起,是小爬,我接起来。她的声音有些焦急:“竹子,你什么时候过来,忘了我前天和你说的事儿了吗?”
    我一怔,还真忘了。她好像说,要帮我实现愿望来着?
    我觉得抱歉:“啊,我还真忘了,对不起亲爱的。你在哪儿呢?”
    她干脆回答:“图书馆。”
    我在一瞬间恍然。去年的十月末,我来南京出差,因为时间紧张,匆匆和她见了一面,就赶回上海。我在聊天时曾有意无意地提到,想去学校图书馆再看一看,不起眼的一句话,没想到,她记到今天。
    我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来。”挂了电话,心里的感动流成潺潺的小溪。
    我们每个人,在踽踽前行的路上,都怀揣着各式各样的愿望。有些愿望,我们自己浑浑噩噩快要遗忘,有个人,为你惦记着要去实现它,这是怎样的幸福。
    在北门外下了公车,看了眼手机,上午十点。早饭吃得不多,说说笑笑消化得差不多了,我觉得有些饿,给小爬发了条信息,就径直去了小街。
    日头毒烈,行人稀少。这条平时熙熙攘攘的小吃街也不例外。街角移动营业厅旁新开了一家音像店,有舒缓的歌声趁人不备飘入耳朵。
    总有一些话,来不及说了
    总有一个人,是心里的朱砂
    想起那些花,那些傻,眼泪落下
    只留一句,你现在好吗
    如果爱忘了泪不想落下
    那些幸福啊 让她替我到达
    如果爱懂了承诺的代价
    不能给我的请完整给她
    总有些牵挂旧的像伤疤
    越是不碰它越隐隐地痛在那
    想你的脸颊你的发我不害怕
    就让时间给我们回答
    如果爱忘了泪不想落下
    那些幸福啊 让她替我到达
    如果爱懂了承诺的代价
    不能给我的请完整给她
    我说我忘了不痛了那是因为太爱太懂了
    笑了原谅了为你也值得
    用你的快乐告诉我现在放开双手是对的
    别管我多舍不得
    如果爱忘了就放他走吧
    那些幸福啊 让她替我到达
    如果爱懂了承诺的代价
    不能给我的请完整给她
    如果爱忘了你还记得吗?
    一滴汗水无预兆地滚落脸颊,我挪动莫名停滞的脚步,笑一笑,继续往前走。
    记不记得,已经不要紧了吧?我要做且已经做的,是放他走啊。
    入口靠右的第二家店铺,有人在立式空调下方的位子独自坐着,手里拿着份底边沾了米渍的报纸。面容慈善,是久违的故人。
    我收了伞进去,笑眯眯地打招呼:“老板娘,一杯红豆绿豆汤。”
    粥店的老板娘抬起头,看见我,眉头微皱地想了一会,便绽开了一个盛大的笑容作为欢迎。
    “你也回学校看看啊?”
    是啊,这个往已送来未迎的季节,倒最适合心有惦念的人回来探访。不用目睹辞旧人的悲伤,也不用参与新来者的欢乐,多好。
    我点点头:“对啊,马上出国了,回来看看老朋友。”
    老板娘接过我递上的零钱,突然神秘地笑了笑,问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们是不是约好一起回来的啊?”
    “啊?您说谁呢?”我瞪大眼睛,咬着嘴巴,困惑地想,这样临时的决定,除了小爬和博博姐,我没来得及告诉谁啊。
    她不说话,抬手指了指左边墙上:“你看那儿,最上边新贴上去的。”
    我转头一瞧,心下一声惊叹。哟呵,十多年的老店也装扮起这个来了。
    墙壁中央手绘了一栋小巧的阳光房,屋顶和建筑周身的边边角角上钉了七八个白白的钉子,向四周发散出若干条细细密密的红色丝线,归整到四个墙角。花花绿绿的便利贴,用笔尖扎出一个小洞,套了红绳系在上面。一眼望去,繁花似锦,像这里盛开的青春和爱情。
    我看着,愣了好一会儿,接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转回头问老板娘:“您刚刚让我看什么来着?”
    她人走近墙壁,昂头瞅了一会儿,似乎寻找着什么,无果,又退后两步,一边自我打趣地念叨:“哎,年纪越大,个头越萎缩,人越没用了。”
    整个过程里她的手一直移动着,在屋顶牵出去的那几条线上游来荡去,最后停在左边贴近屋顶那一簇红黄绿交杂的便利贴上。
    “就是那个了,我看见他往那个方向挂的。应该没错,绿色的,早上那会儿没什么人,我刚来得及把绿色的那本拿出来。”
    我此时突然间预感到了什么,大脑和表情霎时空白,下意识地也退后了两步,努力昂起头,试图隔着一个手臂的高度,看清楚那小小的纸片上面写了什么,又或者,落款是什么。
    老板娘见了我的反应,叹口气,转身就把最近的一把椅子捞了过来:“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非要写在没人看的见的地方,要不是闺女作怪,我才不在店里弄这些东西……”
    她接下来说的什么我都听恍惚了,因为眯疼的视线落在便利贴的下角,视线可及的地方,黑色的签字笔写下的一个人名,未念出口却在脑子里轰隆炸开,我眼睛刺痛,头皮发麻。
    袁更新,袁更新,语言,更新。
    那是埋在我心里的名字。
    好像只是下一秒钟,我的身体便脱离意识支配,夺出了粥店的玻璃门。
    火热的阳光恣意地榨取着身上的水分,我从街头奔到街角,满目急遽掠过的只有空荡的街景,没有一个人,更没有那个人,可以承接胸腔里汹涌喷薄的感情。
    我在街角的移动营业厅门口刹住了脚步,那里正对着马路扎了一辆袖珍的自行车。白色的车架和辐条,阳光的反射下明亮得让人无法逼视。
    可是我的目光,却无法挪开一寸。
    很久之前的一个傍晚,我和董意意在小街吃完饭,在小街和北门外马路的交界处,远远看到一个人骑在一辆袖珍的自行车上遛弯,嘴角勾起好看的笑容。那辆车实在很小,他高高的个子蜷在上面,显得很是委屈。即便如此,落在我眼里,却是再好不过的风景。
    额头上的汗水急雨一般滚落,砸在水泥路上瞬间蒸发。我的眼睛里,慢慢蓄起了久违的液体,很久之后,一大颗一大颗地滑落下来,也和汗水一样,即刻无影无踪。我怔怔地蹲下,伸手去抚摸地上咽干的水痕。
    2009,2012,只是三年,却已沧海桑田。那个骑在车上明眸皓齿的男孩,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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