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银子江湖梦

第35章


因为她明明只喝茉莉,今日却泡了他爱喝的龙井,于是他就因为这样简单幼稚的理由欢心喜悦,那种欣悦简直比得到见风阁要强烈得多。
  一瞬间,因为仇恨瓦解而产生的巨大失落感在此处消失得无隐无踪,他不曾料到宁欢的本事如此之大,竟在片刻之间改变了他的心境。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偏偏他却甘之如饴。
  好半天,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定定地锁定她的眸,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宁欢。”
  “唔?”她迷茫地看着他专注的目光,不知所以然。
  “留下来。”
  她不解,“什么留下来?”
  他好心地解释:“从今以后都留在见风阁,哪儿也别去了。”
  她大惊失色,跳起来惊道:“你说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每月用一两银子带你闯江湖,几月之后你就会让我回去吗?你要食言了?”
  郁晴风的眼眸微微暗了下来,眯起眼敛起了笑意,轻声道:“你不愿意留下来?”
  她一怔,他这是在……挽留她?
  她嗫嚅着说:“我不是见风阁的人,是神医谷的人,离开这里回到谷里是迟早的事,怎么可能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淡淡地说:“留在这里当千金小姐哪点不比你回去当个婢女好?什么见风阁的人、神医谷的人,只要你想,你可以不属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宁欢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地开口:“多谢你,可我还是要回去的。”
  郁晴风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素来言笑晏晏的人忽然变了个模样,显露出了真实的情绪——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却仍旧觉得如果看见自己真实情绪的是她,那也没什么不好。他略带怒气地质问她:“你宁愿回去当婢女也不愿意留下来?”
  宁欢被这样的他给弄得有些紧张,却仍是拽着衣角,抬头勇敢地直视他:“回到谷里是婢女,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说是给我自由,难道我就真的自由了么?你不过是以自由的名义再次束缚住我罢了。”
  郁晴风被她的一席话给说来失神片刻,这个红衣女子从一开始就以一种张扬欢快、没心没肺的礀态闯进他眼里,他一直放肆地分享着她的欢喜愉悦,却从未想过在这样看似毫无城府的笑颜之下,其实还有一颗敏感剔透的心。她不够聪明,却能一针见血地看到问题的实质,没错,他确实在以自由的名义诱惑她留下来,他并不打算真的给她自由,因为他要把这只蝴蝶锁在手心,把她变成他一个人的。
  郁晴风从来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必须如他所愿。于是他笑了,起身执起她的手,一边摸了摸她手心的茧子,一边笑得温柔多情,“你看看这双手,哪里像个姑娘家的手?就算你想回去,我也不会同意。”
  不说我喜欢你,也不说我心疼你,所有的暧昧不明都藏在这样的话语里,像是毒药一般一点一滴腐蚀对方的心——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宁欢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如此专注的眼神,心跳忽地乱了节奏。
  这个秋天渀佛格外漫长,见风阁内的两个人像是布衣夫妻一般过着远离俗世的日子,宁欢整日欢快地忙碌着,而郁晴风在殿内殿外俨然成了两个人——殿内是笑面虎,于温柔笑意间藏着最深的心计;殿外是贵公子,于刻薄犀利间藏着掩饰不住的宠溺。
  对于梨花谷中的人来说,这个秋天同样漫长。陆梨越来越沉默,身子骨也因晚春的那场变故落下了病根,育林和婢女们忙忙碌碌地操心着谷内事务,既要接待求诊的人,又要担心陆梨的身子,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竟像是累了好几年。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忙起来以后陆梨要花更长的时间陪在病人身边,哪怕她几乎不开口,就这样安静地听着病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繁琐之事,育林也觉得松口气。只要主子别空下来,就不会有机会一个人胡思乱想,她可算是怕了主子了,那么多个深夜都会被噩梦惊醒,每每待她赶到床边时,都会看见湿了大半的枕头……哎,一个情字,真真是可怕至极!
  而在这些日子里,叶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陆梨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寂寞的梨林,忽然笑起来。有他的消息又如何?难道她还傻到奢望和他再次重逢?他现在这样恨她,若是相见……肝肠寸断的只会是她。
  没有消息……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笑意渐渐静止在唇边,化作一片无声的叹息,她明明在笑,可是心里却在哭。
  江南,无人的小巷尽头,一个一袭灰衣、身披斗笠的人疾步行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四下看了眼,确定附近没人后便疾速跃进一间小院,从容地取下斗笠朝屋内走去。
  灰衣人将斗笠放在门边,走进屋朝着桌前的人恭敬一揖,“属下迟归,请少主责罚。”
  桌前的人背对大门,正望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失神,闻言也未回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声音清淡似水地说:“近日他的人遍布江南,想来是听闻了什么风声,想要将我们的行踪查出来。你一向谨慎行事,小心些很有必要,迟归实属情理之中,不必自责。”
  灰衣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素来严峻的面容也出现一丝暖意,朗声道:“多谢少主。”
  桌前的人还是没回头,背影挺拔安静,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感伤。他双手负在背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墙上的画,好半天才再次开口:“未远,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师兄吧,如今我已不是见风阁的主人,何来少主一称……”
  灰衣人激动地握紧拳头,脸涨得通红,“我说过,未远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阁主!不管郁晴风使出了什么手段占了你的位置,我都不会承认的!”
  未远激烈的反应引来桌前的人一声叹息,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沉静悲悯的目光似是岁月里一曲无声的歌谣,清冷似雪的面容蕴藏着高山之巅的凛冽寒风。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已然苍老。
  几年前,当他登上见风阁的大殿面对殿下那么多望着自己的面孔时,也曾心潮澎湃、壮志满满地为了自己的信仰斗志昂扬;几年前,当他面对外敌入侵的险恶场景一次次身负重伤地坚持战斗时,也曾觉得一切都是为了保家护阁、所有的鲜血伤痕都是岁月留下的历练;几年前……几年前,其实也不过是六年以前,短短六年,经历了诸多战斗,失去了仅有亲人,尝过了背叛滋味,终于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身心俱惫的今天。
  他拍了拍未远的肩,最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肩负起大家的信仰,如今的他,不过是为了复仇而活,背负着沉沉的罪孽,抱着一个足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心如死灰地活着。
  看着院里的枯黄落叶,他眯了眯眼,好似被日光灼伤。
  叶子……都掉了呢,他离那个融融春日,果然已经很远了。
  他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倒了杯茶,岂料因失神,茶杯的水满了都未曾注意到,于是滚烫的水溢出了杯口,从桌角滚落在衣衫上。他慌忙放下茶壶,急急地站起身来,只见从胸口的衣襟处到腰部以上都被水浸湿,开水滚烫灼人,他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慌乱地从胸口掏出一个东西来,看到它完好无损、没被浸湿后才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枕头上,这才开始换衣服。
  那是一只小小的锦囊,青底白花,用细线一点一点勾勒出的轮廓,然后分成数股填色,可见制作的人多么用心。那花朵精致小巧,竟和枝头的梨花相差无几,只是这样看着,都有种花香扑鼻的感觉。而在锦囊的正面绣着一行小小的字——梨花一只望君归。
  换好衣服的人正欲转身离去,却又在看到锦囊后定定地站在原地没了下文。
  那个春天,她一路飞奔到他面前,顾不得额上浅浅的汗珠,顾不得耳边飞扬的发丝,顾不得脚畔凌乱的裙摆,眼里是怕他就此离去的惊慌失措。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轻道:“这是……这是风姑姑送给我的,说是可以保平安,你带着它上路,万事小心。”
  而她并不知道,在前一天夜里他是如何沉默地站在书房窗外、看着窗纸上单薄的人影一针一线专注地绣着那个锦囊,那一夜,春风微凉,烛火摇曳,她的身影就这样被刻在他脑海里,成为一曲永恒复现的歌谣。
  后来在江南再见面,她在他身上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到这个锦囊,而他犹豫了片刻,告诉她因为四处奔波,所以没有随身携带锦囊。她的目光里是来不及掩饰的失望,而他的胸口处,那个“没有戴在身上的锦囊”却似是发烫的炭火,将他灼伤。
  他自私,为了掩饰内心的情动,为了维持现下的安稳,所以骗了她。
  想到这些,他闭了闭眼,在床边站了很久,终是伸手舀过枕上的锦囊重新放回怀里,然后稳步走出房门。
  秋风萧瑟,白衣微凉,叶琛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美好,只是面上的沉静多了几分沧桑,眼眸里的点点星光化作一潭死水,任寒风凛冽,也吹不起一丝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叶琛开始受虐了,森森地受虐……我特怕虐陆梨的时候被人骂,虐叶琛的时候还被人骂--、大家温柔点啊。
  然后要说的就是,看到叶某人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个锦囊,好像和他跟陆梨说的诀别词有点出入啊~有木有人猜得到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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