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曳而下的双层帷幔遮敝了大部分视线,只依稀能看到两个相拥而卧的身影。
霍卓珏静静地站了一会,转身走了出去。
帷幔后,霍南朔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
因为霍南朔受伤,所有的军务汇报改在他的帐内进行。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进进出出,恭恭敬敬地说着些打群架的必备条件,我百无聊赖,趁着没人留意,溜出帐外。
霍南朔的大帐在营地中央偏后的位置,除了守卫和高级将领,没有闲杂人等。
我找了处阴凉坐下,回想起第一次和霍南朔见面时,这个冷厉的男人用手掐我脖子的情景。再到昨晚他负伤别扭地让我“照顾”,心中忽然觉得:其实他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坚不摧。这个认知,让我感觉自己和这个谜一样的男人距离近了不少...
眼前忽然一暗,我沉浸在思绪中竟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抬头一看,霍卓珏正微微俯身凝视着我,因为背着光,他脸上神情难辨,黑漆的凤眸中带着淡淡的黯郁,我眨眼想细看时,他已撩袍在我身边坐下。
“前哨回报,殷刃已经开始撤退了。”
“嗯。”
“大哥没有继续追击的打算。毕竟他的伤不算轻,而且快入冬了,粮草储备、御寒衣物等等都是问题,我们也觉得给他们个教训就好。”
“嗯。”
“不追击并非忌惮殷刃。胥国君荒淫废政,声望一年不如一年,亡国不过是指日可待。倒是离国,近年来出现了一支神秘的民兵军,以蝙蝠为标记。虽不过数百众但行动迅捷、战术精良、攻击力强悍,且行踪诡异难测,被当地人称为“蝠翼”,其首领至今身份不明。蝠翼军以御防而非侵略为主要目的,像此次我与胥国此等争战,蝠翼必在旁窥查,以防中途异变。我和大哥时常感叹,离国君无能,其国民倒是人才辈出,竟有此等舍身御国之士,不枉他这国君位子多坐得一时。”
“嗯。”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么?”霍卓珏侧过脸,看向我。
我摇摇头。
“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杲国。”
“......”
霍卓珏凝视着我,一字一字地问:“若儿,那样的话,你待如何”
那样的话,你待如何
我垂头望着脚下葱葱绿草:“我要想一想。”
虽然并非期待中的答案,霍卓珏仍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又摇了摇头,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期待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回到帐里的时候,霍南朔正坐在条案后执笔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去哪了?”
“随便走走。”
我走到另一侧的桌边倒了杯茶仰头一口气喝了半杯,握着杯子走到他对面坐下。
“你身上带着伤,怎么就起来了?”
“你也说过了,不能太‘娇贵’。”
我被噎得没话说,霍南朔却忽然抬起头,深幽如墨的瞳眸扫过我,“这算关心我么?”
我再次无语,似乎我尴尬的样子取悦了他,霍南朔微微扬唇,低下头专注于手面。
“你们...要回杲国了”
霍南朔停下笔,抬头审读地打量我:“卓珏告诉你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手握着茶盏把玩着,思忖着要怎样跟他说以后的事。其实让我头疼的是,对于以后,我根本毫无打算。
“杲国是个很美的地方,古风悠然,民性朴直。帝都昌荣繁锦,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楼阁商铺鳞次栉比,一脉生机勃勃。珍馐美味更是数不胜数,从流传百年的民间小吃到奢豪精致的宫廷盛宴,其味之美冠誉九州。若是在城里呆得闷了,春分时节去得乡间,放眼皆是绿意盎然,到了秋收的时候,便是一片金灿灿。赶上一年一度的万花节,更可一睹万蕊斗芳的奇景,更有聪慧民妇以花入馔,创出百道花宴,不仅色泽雅丽花香扑溢,同时兼有食疗的作用...”
我正听得出神,霍南朔忽然停住,伸指在我嘴角一抹:“流口水了。”
我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把嘴角,眼巴巴地催他:“接着讲啊。”
“讲得再好也抵不过亲眼所睹的十之一二。”他斜睨我,“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踌躇不决:听起来的确很诱惑,可这一去,归期难定,师父交代的事待要如何?
“这世间新鲜美好的事物繁不胜数,岂是几言数语能讲尽的你即已下山,何不籍此良机多走走看看,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呃......”
“食宿你不用担心,跟着我即可。”
“哦......”
“你只要确保你的小肚皮不被撑破就好。”霍南朔好整以暇地拿起手边的茶盅,啜了一口。
我瞪大眼睛看向他:“这算不算‘卖.身’?”
霍南朔被呛了一下,胸膛起伏了几下,一本正经地道:“我们是拉过钩的,应当算‘承诺’。”
“哦。”我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去看看吧,我对自己说,等在杲国玩够了,再去办师父交代的事也不迟。
心意一决,我顿感周身一阵轻松,这才发现,原来心底深处竟是这般不愿离开。只是我留恋的,到底是这个男人,还是他带给我的顿顿有肉吃的生活?那时的我,却没有细想。
三日后大军开拔,霍卓珏见到我时,并没有太多意外,只问:“想好了?”
我点点头。
他凝望我,瞳眸里似乎流转着诸多情绪,最终只道:“如果有什么不开心,记得还有我。”
我点点头,脸上满满洋溢着对美好未知的期待和向往。
比起霍卓珏莫名的情绪,霍进廷倒是很高兴,摸着我的头道:“有若儿一起回去的话,以后的日子必不会闷了。”
事实证明,后来的日子岂止是不会闷,简直是惊涛骇浪。因霍南朔带我进宫的那一日恰逢霜降,因此日后被史书记载为“天降霜异”,以此暗喻我在世人前的第一次出现,乃“天之异变”。
时过境迁,我曾问霍卓珏:倘若他知我到杲国后的境遇,当时是否会阻拦我同去?
霍卓珏静默良久,对我道:“无论知或不知,不甘亦不舍。”
他说的含糊,我却听得明白。他知道我去杲国定会引来风波,但即便如此,因为一己之私,他并没有劝阻,只是将决定权交给我自己。他说:当时的我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蝶儿,放手了,也许便是一辈子山水永隔。只要人留下,日后总不乏转机。
我不禁唏嘘:这便是帝王家的情感,宁可摧毁,不愿放过。当时的霍氏三兄弟对我,与其说是留恋,倒不如说是占有来得更恰当些。就好像孩童得了件新鲜玩意,不把它玩到坏,是不会舍得撒手放开的。
霍南朔给我备了辆马车,他和霍卓珏、霍进廷皆骑马而行。我不喜马车气闷,却苦于不会骑马,只得爬去马车顶看风景晒太阳,霍南朔对此倒甚为纵容,随我去了。
一连疾行了三日,这天行至一处凹地,眼见着暮色将至,霍南朔传令下来安营扎寨。
我从马车上跳下来,周准正在刚搭起的帐篷里忙乎着收拾东西,我在一旁动手动脚地给他添乱,正闹着,被人从后面提溜着衣领拎出大帐。
我回手去掰霍南朔的手腕,还没等掰开,已被一把扔上了小红帽,霍南朔随即翻身而上,一扯马缰,乌金一声低鸣,扬蹄奔了起来。
飞驰的速度让我血液湍流,兴奋不已,双臂紧紧地搂住小红帽的脖子,顶着风在它尖尖的长耳边喋喋不休地夸赞它的威风。
“你抓太紧会令它焦躁。”双臂被拉开,霍南朔扶着我的腰将我扳直,“刚刚的样子真该给你画下来,丑死了。”
我正兴奋着,也不与他计较,按他教的姿势坐好,享受风中飞驰的急速感。
“放松点。”霍南朔一手控制马缰,一手抚上我的腰,微微用力,我不自觉地顺着他的力道向后靠去,身体的重量一半交到了他肩上。温热的触感随着马儿有节奏的律.动通过身体贴合处缓缓渗透,男性独特的阳刚气息包裹周身,我渐渐感觉身体飘忽起来,仿若喝了一杯浓醇的佳酿,微醺欲醉。
马速却在这时慢了下来,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了。”
我瞪大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霍南朔翻身下马,伸臂将我抱了下来。
他松了缰绳,让小红帽自行在草地上溜达,伸手拉住我,越过繁茂的树丛灌木,眼前豁然开朗:高耸的半壁山崖,一条清泉蜿蜒而下,汇集成谭,暮色下波光粼粼,轻风拂过水面,撩起一圈圈镶了金边的浅波。
我瞪大眼睛,崇拜地望向霍南朔:“你怎么找到的?”
霍南朔答非所问:“你都快臭了,再不洗洗我晚上无法睡觉。”他推了我一把:“水有点凉,比不了西林的温泉,别泡太久。”
毒舌的男人!我忍不住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也没多臭啊。不过几天坐在车顶,风吹日晒的,能痛痛快快洗个澡总是好的。在山上泉眼里扑腾惯了,下山后我一直不习惯在个小木桶里束手束脚地泡澡。
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只的性别,赶紧回头,霍南朔双手环胸背倚着一棵大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不许偷看!”
“又不是没看过。”霍南朔漫不经心地答道,依旧没有移开视线。他的目光似有穿透力般,我虽然着小衣,还是觉得未着寸缕一般,面颊不禁微微发热。
我不打算跟他理论,准备穿小衣直接下去。
树丛间传来极轻微的噼啪声,霍南朔蓦地直起身,一股野兽特有的骚臭味随风散开,我暗中蹙眉,果然,离我不过五米之遥的灌木丛分开,一张爆着獠牙的尖嘴露了出来。
狼!而且不止一头。
一前一后逼近的,是两头身躯壮硕的成年狼,贪婪凶狠的眼神让我知道这是一场以猎杀为目地的围剿。
身后传来轻微的衣襟摩擦声,两头狼警觉,立刻摆出了攻击的姿势。我知道是霍南朔要靠过来,当即在背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动,心中暗暗盘算怎样能一举将两头狼制住,还没等我想出头绪,伴着一声粗哑短促的嚎叫,两头狼腾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发动了攻击,角度无懈可击。
玉蛟绡被我解了扔在地上,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本能地侧身躲避右侧的攻击,身体却在一瞬间被强劲的力道搂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霍南朔在狼发动攻击的同时纵身而至,左臂一环紧紧搅住我腰身,右手迅猛击出一拳,右侧的灰狼哀嚎一声,健硕的身躯被打得倒栽于地,发出“砰”的一声重响。与此同时,霍南朔猛地将我往下一按,微侧身避开要害,以左肩迎上了另一头狼的獠牙...利齿割开皮肉的闷响听进我的耳里,竟是从未感受过的心惊。
利齿陷入皮肉的一瞬停滞,对于霍南朔已然足够。他右手拔出腰后的匕首,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地刺入灰狼脖子下的要害,直至没柄。
另一头灰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后肢用力蹬地,再次越出,却在半路被一把利剑当胸贯穿,重重栽倒在地,四肢抽搐着再也无法站起。
“将军!”
我从霍南朔怀里抬起头,五个一身青色劲装的侍卫挡在我们前面,正是那晚西林边出现过的隐卫。
肩上一沉,身子又被按了下去,耳边只听得霍南朔吩咐侍卫:“把衣服丢过来!”
一件外衣随即罩在我身上,禁锢在腰间的臂膀方松了开,我退后少许,紧张地上下打量他:“你的伤口如何?”
“无碍。”霍南朔微显不耐,“把衣服穿好!”
我将衣服系好,几个隐卫已将灌木丛里仔细搜索了一番,确定了没有危险。
霍南朔从狼尸上拔出匕首,擦去血迹,若有所思地环视四周,直到一个身影挡住他的视线。
“在流血啊,你不疼的吗?”我皱着眉,抬手不客气地撕开霍南朔肩头的衣衫。伤口比想象的还要深,右胸的箭伤因刚才发力的动作也有裂开的趋势。我拉了霍南朔到潭边,把他按着坐下,自己半跪在他身侧,用手掬了水清洗肩头的伤口。
“学会‘照顾’人了?”他特意把“照顾”两个字咬重。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难道你喜欢受伤?”
“倘若天天如此,受点伤也不坏。”
我懵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看着他:身边的男人衣襟半敞,伤处狰狞,脸上却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令坚毅的线条却柔和了不少。我只觉心里好像有根鼓槌在敲打,一下一下,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看傻了?”霍南朔伸手在我眼前晃晃。
我迅速回神,深吸一口气拉回失控的心绪,继续帮他擦洗伤口,只暗暗地对自己说:这个男人,我要对他好一点。
洗净了伤口表面的污血,我凑上去,对着伤口轻轻吮了下去,感觉身前的男人浑身一僵,我抬起头,对他解释道:“兽牙造成的伤口很容易感染,光用水洗怕是不够,唾沫有消毒的功效。”说罢再次俯下头。
霍南朔原本已伸出的手慢慢放回身侧,看着伏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眼中流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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