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18章


  她做小尼姑时日日吃素,却不知蟹为何物。待飞升后,初次吃蟹便无师自通,且欢喜无比,每每被嫦娥讽刺说自己是个假尼姑,怕是早就偷腥的习以为常了。于这点,她是自有冤屈,却百口莫辩……
  下凡至今,她却也没来及尝上人间蟹肉。思及至此,她便也夹了一筷炒蟹,只觉肉质极嫩,入口即化:“这相爷倒真破费,方才入春就能以蟹为菜,怕这一盘便是寻常人家半月的伙食了。”
  二人就这样有一句每一句的,扯着蟹肉,扯着煎鹌子,扯着水晶脍,倒颇有几分脾气相投。阿禄只觉他那眉眼带笑,颇为和气,自放了余下那几分生疏,与他越发聊的起劲。
  宴席过半,隐有些潮湿的雨气,二人这一句句的也染了些湿润。
  阿禄正瞟了眼荷塘对面,却没了司命。
  不过是早退席罢了,那乱七八糟的念头却层叠冒出来,让她失了心神般,没了声响。
  这片刻沉默,恰被不远处一阵欢笑打断。那交谈声若明若灭,听不甚清楚,却颇引人注意。阿禄瞟了一眼,瞧见是荷塘对面几个南梁官员,想是说到什么趣事,抑或民间传闻?
  她猜测间,人群中走出一个南梁官员,持杯大步向这处而来,他嘴边带笑,脚步带风,一瞧便是武将身份。只是还余数丈,已被兰陵王六个侍卫拦在了当下。
  “在下素来仰慕兰陵王,今日得见实乃幸事。”那人倒不以为意,握杯拱手。
  兰陵王自背对他,如同未闻。
  侍卫之一开口,道:“我家王爷不喜见外人,还请贵人见谅。”
  那人哈哈一笑,自仰头喝下杯中酒,道:“兰陵王既是来与我南梁商谈结盟之事,却为何连我个正经官员都不敢见上一面?”
  兰陵王一笑,并未回身,只柔声道:“本王千里而来,仅为与陈霸先结盟,尚无心应付闲杂人。”他边说着,边将手边鬼面拿起,又换上了一张银色狰狞面孔。
  就在他这动作间,那人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却在两步间,猛然转身,一道寒光袭向桌旁,竟是他方才手中酒杯。
  酒杯势如破竹,却是对着阿禄而去。只这一掷间,那人已向空隙处跃去,抬手间却是一把乌黑钢钉,雨潮般攻向兰陵王。那几个侍卫一见勃然大怒,齐齐上前抢攻,似乎毫不在意身后的主子的安危。
  钢钉带毒,酒杯如箭。
  酒杯出时,兰陵王便已伸手拉住了阿禄,只没料到,这一伸手却将她圈到更大的麻烦当中。若他一人轻易便能跃出钢钉雨阵,可抱着阿禄却是多了个拖累。
  不过,这只是对常人而言。
  那一瞬,他只微挑了眼角,将臂中人直接圈在了怀中,自长啸一声拔起数丈。他怀中人轻衣挽带,广袖翻飞,他自鬼面狰狞,冷月微雨中,幻成璀璨。
  众人瞧了,均不觉生出万般心念。
  纵有天下在手,却唯愿瞧那齿冷唇红,世间绝色……
  待落地,那六名侍卫已呈一个圆,将他护在了中心。
  兰陵王依旧护着怀中人,目光流转,笑道:“本王等了这许久,倒也有些烦闷了。”
  话音还未落下,荷塘这一侧便现身了四十余个黑衣人。而方才那扔出暗器的,早已连退十数步,笑道:“北齐三日前方才与边境激战,早已破了结盟的说辞。我等听闻兰陵王重伤于军中,却没料到你今夜竟能现身于此——莫非,王爷当真以为建康还未收到消息,会将您当座上宾款待?”
  他这一句,那被惊吓的阿禄方才有些缓过神色,似是对这境遇明白了三两分。
  这一句,全场竟也哗然。
  想来那相爷是开席方才得了消息,是以隐瞒至此。
  她方才本感叹这兰陵王能受此优待,能开此席中之席,如今瞧着却是那相府人为免客人受牵连,特将他留在此处……
  只是,没料到自己却做了这赔命的人。
  还未再深想,陈相爷已站在荷塘亭中风,道:“按理而言,王爷此次是应邀前来,本该以上宾礼遇,但王爷既是先行撕破了协议,那就休怪本相兵戈相见了。今夜虽不能为友,老夫却敬王爷战功显赫,生擒便免了罢——”
  不生擒,便是就地格杀令。
  最后一字落地,四十个刺客皆亮出了手中剑。
  纵然他兰陵王能率五千骑连攻三城,纵然那兰陵近卫能以一抵十,却敌不过这相府内的千余暗卫死侍。在南梁都城,又岂止这千余暗卫死侍?所以他此次,怕是必死无疑了。
  天上乌云蔽月,半明半暗。
  阿禄正心惊着,忽觉手心一凉,却是枚玉珏。
  “记住,”兰陵王忽地低头,温柔,道,“若怕血就闭上眼。”
  阿禄素来怕血,方才本未想打此处,如今被他这一说,竟突生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她该埋怨这兰陵王拖自己下水不是吗?怎地竟半分埋怨也起不来。看来,当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如今,倒真是做鬼也风流了……
  她攥着那玉佩,忽地想到转机,便认真,道:“王爷以玉珏相赠,可要小女去寻这府外接应?”
  以他的身手来说,若在这相府外有接应,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自己嘛……她是极为乐观的,横竖有嫦娥那处保着,总不至伤了性命。
  即便是伤了,也不过是被天帝责罚一顿,继续踢下凡当差罢了。
  兰陵王看她,笑道:“怎么?不信本王能保你?”
  阿禄苦笑。此时若说信,倒真是假话。
  前刻还喧闹的宴席,如今是刀戈相向,那远处围园而立的兵将没有上前也有数百。他若真有胆仅带这六人赴宴,却当真是赴的鸿门之宴,有去无回了。
  “今夜凶险,但并非毫无转机,”他话语轻浅,手中力道却忽然加重了几分。这几句话间,那几十个黑衣人已持剑而攻,“若我死了,这玉珏便是北齐皇室信物,日后……或许对你有用。”
  那一霎,他眼中虽依旧柔情似水,却如蒙水雾,看不到尽头。
  阿禄来不及细想,只觉的周身一空,再抬头,那银白身影已抽身而出,直向荷塘石亭中的相爷掠去。身形之快,如一道银光,足尖不过在水面微停,已现身亭中。
  只是他腰间软剑方才抽出,忽地斜伸出一道寒光,铛地一声格在了相爷身前。
  剑至人至,却是陈桃:“能与将军对战,小女之幸。”她抛出这句话时,已连攻数剑,却剑剑落空,连兰陵王衣边都未碰到。
  那处以一对一,阿禄这处却是以数十对六。
  如此悬殊,却不见那六人慌乱。只将她护在中心,不攻只守,却是有惊无险。
  只是谁都没料到,有明抢之地,必有暗剑。
  先前敬酒之人站在暗卫之后,早已看准时机,趁右侧侍卫反身挡剑露出半人的空隙时,便反手捏了一把乌蓬蓬的钢钉,直向阿禄撒去。
  月光下,钢钉晃了所有人的眼。
  忽地,一把纸扇伸出。
  就在钢钉近身之前,纸扇啪地一声打开,亮出了一副黑白山水画。而那一蓬钢钉就这样叮叮当当地尽数敲在扇面上,却如撞铜墙一般,尽数落地,连分毫痕迹都没留下……
  “陈小姐,”嫦娥正在远处,道,“你可是忘了那夜的约定?北齐如何与我无关,但你若伤了我那妹妹分毫,我便要倾举国之力助北齐平了你南梁——”
  她说话时,众人才发现度厄已制住相爷,右手抵喉,坐在了石亭的栏杆上。
  救命的仙草
  情势急转直下,雨却越下越大。
  宅子中的灯火忽明忽暗,不过片刻,那些纸罩子的便已灭了,整个后花园暗了大半。唯有厅中四角宫灯还灯火依旧,恰成了众人视线所聚之处。
  陈桃早停了手,只提了剑不发一言。
  本是宴席,却万籁俱寂。
  半晌,终是有人开了口。“这位……”相爷顿了一顿似是不知如何称呼,度厄极善解人意,贴着他耳根子道:“兰陵近卫军,领护东夷校尉,简单点儿,度厄。”这声声擦心而过,听得相爷汗毛倒立,却只咳嗽一声,道,“这位……校尉既自称是兰陵近卫军中人,却又与小王爷日日相对,可是已私下修好?”
  嫦娥似乎尚未想到这点,被他问得一愣,方才那股娇气劲儿尽数没了,倒独留了傻气。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过是护了阿禄周全,却不敢擅替皇姐结两国盟好。左右着,她仍是嚈哒国小王爷,这凡间的身份既是用着便不能胡来。
  她这一抽搐,平白地,又添了几分寂静。
  度厄低低一笑,道:“我与小王爷是男女情事,暂还扯不上什么国事——”
  这一句话,嫦娥面现惊喜,却仍无话可说……嚈哒国小王爷,北周谋士,北齐兰陵王,眼下这三人虽不是各方帝王,却也均是实打实的大贵人,那是每说句话,都要掂量上几分的主儿……牵一发虽不至动全身,却也是极要紧的。
  因着相爷被制,那四方围攻的黑衣人也早退了三丈,不再抢攻。
  司命方才现身就补了那个空隙,眼下正在阿禄身侧站着。阿禄虽一见他便觉不自在,却仍旧扯了面皮,尴尬一笑道:“方才……多谢了。”
  司命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阿禄见他不咸不淡的,只觉扫了颜面,正要回转头时,却瞥见他微蹙了眉,攥那白扇的手极用力,竟已略显青白。
  “可是伤着了?”只这一眼,阿禄这心已沉了七八分,司命与自己相识万年,今儿个这面色却是头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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