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29章


只是她不曾看见,就在她被甩到半空时,船舱上已有三个人影都向她而来。却在中途,一个收了手,另一个则转向了那遮日的庞然大物。
  在即将撞上那肉墙的一瞬,她腰身一紧,重重跌进了一个怀中。
  “嗷”地一声,骤然响起巨大的悲鸣,仿如天雷滚滚,震的甲板上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随之整个海面泛起了刺鼻的血腥,刺鼻入骨,恶臭无比。
  那一刻,所有船上的人均被溅了满身鲜血,连凌波那等轻功卓绝的也无可避免溅了满脸的鲜血。
  而方才脚沾地的阿禄却早一步被软缎裹住,免了一身血污,抱住她的人身上只留了一件白色里衫,满是血迹斑斑。
  “为什么松手?”抱她的人,道,“倘若晚了一步,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阿禄瞥见庞然大物缓慢沉入海底,自它背上跳下的司命连一眼也没向这处瞧,便带着一身血污下了船舱,竟不晓得心中是何滋味,只抬头看他道:“世子爷曾说过,从不会去做那些不求回报的事,阿禄命轻,怎值得你如此相救?”
  “刚从鬼门关回来就伶牙俐齿了?”杨坚眼中浮上一抹笑意,道:“我说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只是尽捡些细枝末节的记,却独独漏了最要紧的。”
  阿禄不知道怎地,每每对着他就想要争上几分,如今见他笑得挑衅,便道:“哪些话是细枝末节,哪些话是要紧的,却要依人而定,”她欲挣开杨坚的手臂,却发现他并无意放开,只得接着道,“阿禄只是依照世子爷的性子,推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罢了。”
  “看来,”不期然地,杨坚松了手,只跨前半步,将她逼到了栏杆处:“你很了解我?”
  带血的外衫从阿禄身上滑落,她背脊抵着栏杆,见他眼中神色诡异,只得硬着头皮,道:“了解不敢,但于南梁于家兄口中,总会对世子爷的脾气秉性有所耳闻。”
  杨坚本是只觉得她牙尖嘴利,如今瞧她略有窘迫不觉笑意更深,道:“原来——本世子在你眼中,竟是如此唯利是图,视人命如草芥?”
  他眉眼间的神情,竟一改往常的冰冷,让阿禄瞬间呆掉了。
  “你我相见,步步皆在算计安排中,叫我如何不防?”杨坚伸指,擦掉她脸颊上的血滴,道,“如今——我倒开始怀疑你是否有这个心计了。”
  杨坚的心思
  好吧,阿禄瞧着眼前的菜色,着实没有胃口。
  也不晓得杨坚是如何想的,竟然吩咐凌波在那大鱼彻底沉海前切了块下来,以作晚膳而用。是以,如今这红木八仙桌上的便是油煎炸煮,蒸炖熬汤的各色大鱼,她这鼻尖上仿似还有那股子刺鼻入肺的血腥,却要坐在此处瞧着那满桌的鱼肉……委实,难捱。
  “不饿?”杨坚,道,“还是厨子手艺不好?”
  阿禄恨恨看了他一眼,自然晓得他是故意的,只拿筷吃那些青菜叶子,道:“我是佛教俗家弟子,吃素。”
  噗一声,却是凌波先喷了茶水,擦嘴道:“小师父,前几日你还——”他可还记得前几日那俏香阁上,阿禄可是容纳百川,从不忌口。
  “今日见大血光,悟了。”阿禄继续扒拉青菜。
  司命一旁优雅食菜,竟还颇有滋味地吃着各色鱼肉,似是忘记了自己才是方才那手刃的人:“你这佛信的倒是时候,这海上鱼肉最不值钱,倒是青菜千金难买。”
  阿禄被他这一说,顿时没了脾气,放了筷,道:“我吃好了,诸位慢用。”她说了这话就想要离席,却发觉自己竟然无处可去,下午那书房是断然不能去了,可这船上显是没了其它空余的房间……
  “苏……哥哥,”阿禄这句叫的憋屈,“今晚我和你挤一间房,可好?”
  司命无谓,道:“也好,你要累了就先去,晚些我叫人添个卧榻。”
  他方才应了好,阿禄却又后悔了。
  杨坚再如何,却不会乱了心,而和司命一处,显是要整夜未眠了。她忽地记起被甩出甲板时,心头那一念的疑问,更是恍惚着,直惴惴到了司命房里。
  房内,紫熏炉随意放在四腿木桌上,余香浓郁。
  她嗅着这味道,只觉得心神时候浮躁,时而又沉寂,正反反复复时门口已有人声吵闹,抬了头,正见凌波带人竟是将杨坚书房的卧榻搬了来:“小师父,世子爷当真是待你好,”凌波眸光闪烁,凑过来,道,“当初我不过踩了一脚那白毯,就被关了三日,如今世子爷竟是将自己这卧榻也给了你,看来……师父荣登世子妃之日不远矣——”
  他尾音拖得长,倒像自家得了势一般。
  “苏公子。”几个下人急急向房门处行礼,凌波一听便收了声带人退了出去。
  司命看了卧榻一眼,摇扇,道:“阿禄,依我瞧着,你这趟再返天庭定会有封赏了。”
  方才凌波的话被他听了,让她极不自在,如今被他这一说,却是激起了心中那几分异样。她起身到司命近前,方才抬头,缓声道:“司命,你我相识这万年来,我可对你有任何隐瞒?”
  司命手中动作停了停,道:“自然没有。”
  “那么,”阿禄,道,“这趟下凡我才知你瞒了我不少,如此算下来,你可算是欠我许多解释了?”
  “阿禄,”司命悠然看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对我无需如此铺垫。”他话语轻浅,似与自己无关一般,淡看着她。
  就是这旁观的神情,让她藏了万年的心思。
  当年南天门,那少年收好棋子,对自己说,我可是等了你万年时,自己便已情根初种;万年来日日相对,嬉笑怒骂时,那情便已悄然成型;每每犯错,均是他一力维护,换了哪个能真正坦然处之不动分毫心思?她并非是心静如水的人,自然也做不到……
  “司命,”阿禄揪着一颗心,继续道,“你可记得在南梁丞相府那晚,在陈桃之前,你见过我?”
  浪涛砸在船壁上,阵阵声响,室内却因她这句话,而陷入了一片沉寂。
  她看着司命的眼,不敢挪动半分视线,只怕自己一但避了开,便再没勇气问出其它的话了。
  良久,悠然一声叹息,方才打断了这僵持。
  司命落座于卧榻上,平和道:“阿禄,这一问我已经答过度厄,你也听到了,如今又何必再纠结于此?”
  他眉目神情,恰如那晚一般,探不到半分情绪。
  阿禄亦走前两步,微微弯了腰,盯着他:“迦南司,司命星君,苏合香,无论你是哪个,都要给我句实话……我只要一句实话。”
  两人眸光相对,无人躲闪。
  “阿禄,”司命笑意渐缓,道:“别问了,那晚我记得。”
  记得,记得。
  一句记得,如一块巨石落下,她只觉得头脑一阵清明,却是心痛来袭。他就如同那晚一般,坐在自己面前,仰头看着自己,却是明明白白说着记得。
  就是这一句记得,方才是最残忍的。
  “既然记得,为什么你要再去陈桃那处,还——”阿禄咬唇,道,“坚持以我的血,让陈桃渡药救你?”
  司命将扇放于一侧,认真看她,道:“陈桃之事,现在尚不便与你解释。那晚渡药的话……我确是说过,但让你放血却非我所愿。”
  “你当真是说过——”阿禄只觉口齿发苦,眼前袭上了一层水雾,那司命的眉眼神情却越发瞧不清了。
  “阿禄,”司命面色微动,道,“当日之事,错在我。今日你这诸多疑问,自有前因后果牵绊,而我……并非是你命中人。”
  ****
  海上行了十数日,除却凌波,这一行人倒是话极少。
  下了船,早已有人等在岸边,递了一封急书给杨坚,杨坚细看了并未说什么,只将那信转手给了司命。
  杨坚离京前曾往宰相府赴宴,与齐王有过一面之缘。而恰就是这一面,为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在他离开长安城后,齐王号称当晚暗中请了相士为杨坚看相,那相士仅远观了一眼便高呼了一声此人有“龙犀之相,帝王之表”。
  换而言之,就说他杨坚有天子之貌,日后必会危及帝位。
  且不说那齐王对杨家是何心思,光这一句话就足以令杨坚人头落地,杨坚被抄家灭族了。好在杨坚自有好运道,选了海路转陆路,恰好避开了一路直下缉拿他的王军,也给了随国公转势的机会。
  就在这十数日间,杨家与独孤家联名而奏,指摘齐王私自屯兵,有谋反之嫌。
  杨家与独孤家联手,连那座上天子也好好言相待,虽明知此为诬陷,却也只能命人彻查。因苏合香于北周而言乃是功臣,深得皇帝信任,是以随国公这一封信既是要杨坚避开风头,暂缓回长安的计划,也要苏合香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于杨坚和独孤家出谋划策,挽回圣意。
  如此一来,便是分道扬镳之时。
  元将军与司命去往长安,杨坚自带凌波去往杨家别院,而阿禄却令人意外地没有跟随司命,倒是甘愿随着杨坚在外暂避风头。
  当阿禄说出此话时,司命毫无意外,元将军若有所思,杨坚不置可否,倒是凌波满满的喜色,连连拉着阿禄说了无穷无尽的好话。
  众人分开时,正是午后骄阳,官道旁林荫满布。
  “世子爷,请务必替苏某照看好阿禄,”司命坐于马上,拱手,道,“多谢。”他难得语音郑重,于外人瞧来却是兄妹情深。
  杨坚负手立于马前,道:“苏公子请放心,他日再见,阿禄必会完璧交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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