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70章


  承天自走过去伸手拎了个不大不小的碧色酒瓶,笑道:“此处的陈酿有能醉人三日的,也有能醉上百日的,我素来分不清明,各位自靠缘分挑吧。”她说完,仰身先占了杏花树下的紫藤躺椅,一副看着办的神情。
  北极勾唇一笑,捏了个大瓶的,勾陈只端坐饮茶。南藤自来和承天混着喝酒,大半儿品类也都尝过,凭着过往经验找了瓶握在手中。此时只仅剩了鬼界的二位贵人,也仅剩了承天身侧,一左一右的两张躺椅。
  月下杏花留白,自带了几分清冷香气,承天深吸口气,静待他二人挑酒。
  相柳凝眸看着那一地的酒,挑了瓶最小的。南藤眸子一暗,承天却是唇角带笑,横了南藤一眼,示意他不要多事。相柳啊相柳,不是我偏向,你可是拿了三千万年桂花酿,怕是要在长生处睡上两个月了。
  承天正是幸灾乐祸着,却见迦南司伸出修长的手指,分明就伸向了一个暗红的小瓶。
  她不禁眉心一跳,清了清喉咙。
  迦南司听这声响,略作停顿,仍是深笑着将那瓶酒拿起,闲闲地走到了承天身侧的躺椅处,随手放于矮桌上,持筷夹起块蟹黄桂花糕,细品起来。
  酒中极品,九千万年陈酿,承天宫仅此一瓶。
  若是喝了……
  她一双眼就盯着迦南司面前的暗红小瓶,微启了口,刚要说什么,却被南藤几声咳嗽打断:“承天府里的规矩,拿了便要喝尽,酒醉几时便看命数了——”
  好个南藤,承天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要晓得当年观世音是如何不淡定,就不会轻易说这话了。
  不过南藤既是如此说了,她也不好真就开口让迦南司换酒,只得心头突突地打量了几眼承天宫。可叹啊可叹,自建起本就没住过几日,如今招来这几人,怕是要重建了……
  既是各自选了酒,南藤自不会耽搁,极为欢畅地行酒令,接诗词。
  百般凡间的把戏,他倒是玩儿了个尽。
  好在……承天看了一眼悠然闲坐的迦南司,好在他当真是文采出众,几圈儿下来,南藤北极已是醉红了眼,一个靠一个趴,而他面前那酒却没机会碰上半口。
  恰此时,冷面的凌月上前添茶,承天心中一个婉转,悄然给她使了个眼色。
  凌月冷着脸点了点头,自行退了下去,不过片刻便又提着茶壶上前,要为迦南司添茶。正在她袖口搭在酒瓶上时,承天才弯了眸子,长出了一口气。
  “迦南小公子——”南藤一双眼半睁半合,半梦半醒着,却恰恰就扫了一眼那桌上的酒瓶,道,“虽说你是赢了我们,但不喝上两口,终归不够尽兴——”他尾音打了几个弯儿,听得承天是抖了一抖。
  迦南小公子。
  这是十万年前三界人倾慕的名将,曾带七十万家臣剿灭三倍于己的娄间氏,那一把墨色长剑的神话,十万年从未消退。而如今斜靠在踏上,一身月色,揽尽了青山绿水,眉眼中平和含笑的人,却已是迦南王。
  十万年后,终是以仙身重回鬼界,执掌数十万家臣的迦南王。
  他只颔首,对添茶的凌月和气道:“多谢仙子。”
  凌月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戳破诡计的尴尬,点头示意后退下了。
  他此时才悠然侧了头,对南藤笑道:“如今看殿下已有七分醉,可还愿再赌下去?”他这话一说,倒是北极噗嗤一声笑了:“迦南啊迦南,你这是反将了南藤一军啊……”
  迦南司但笑不语,南藤只眯了眯眼。
  所幸一口饮尽,趴下睡了。
  酒过三巡,北极撑不住拉着勾陈驾云走了。南藤早被凌华伺候的去休息,凌月带相柳离开,似是有鬼帝信使寻来。如此,倒独留了承天对着闲适而坐的迦南司。
  这……倒有些尴尬了。
  承天自扯唇一笑,开始后悔应了南藤的主意,如今那闯祸的人早早去睡了,留着这么个烂摊子,而且,还是自己的烂摊子……
  她靠在塌上,仰头望月,眼波流转中带了几分淡淡的落寞。
  这个园子,这个碧水池边,唯剩了她和迦南司两个。
  当年,他不过为了相柳,才来守住自己这株九生九死草,却为何从不讲明?
  当年,他放弃鬼籍成仙,是为了凑齐承天的魂魄,可曾顾及过那个懵懂懂懂的阿禄?
  当年,自己忘却前尘时,他为何不来寻,却屡次将自己相让?若非兰陵放手,怕早已是永结同心,原来,那有今生无来世的情真浅淡的很,淡的让人不敢再去奢望……
  不过……也该知足了。
  为阿禄时,不过是个三魂六魄的小仙姬,承蒙迦南小公子看得上,许了承诺。
  只是,最后仍是他替自己戴上了玉镯,凑足七魄,为天界寻回了承天。
  承天听着身侧人轻放茶杯,方才缓了缓心神,坐起身拿起酒瓶,笑道:“迦南司,多谢你替我寻回这最后一魄,让我重返帝星之位——”
  她两指捏瓶,自灌了一口。
  他看她恁般随性,一如当年王母寿宴初见,一如万年来相对的岁月。她看他眼波潋滟,一如当年坐于巨石上,相助女娲补天的承天,却再不是那个懵懂的阿禄。
  沉寂良久,迦南司才悠然一笑,道:“举手之劳,帝妃无需如此郑重。”
  承天弯了眸子,起身扯了扯长裙,笑道:“若没有迦南王鼎力相助,怕阿禄不会平安到今日,而承天也不会重回天界,难道不该谢吗?”
  迦南司悠然看她,笑道:“那么——帝妃准备如何谢呢?”
  承天没想到他如此问法,却是愣了一愣,方才展颜道:“只要我能做到的,但说无妨。”
  “承天,”迦南司笑意更深,道,“过来我身边。”
  承天哑然,可左思右想下,也觉得自己此番不该扭捏,便上前几步,站到他身前,道:“迦南王可有何不便说的?此处只你我二人,无需——”话音未落,却已被迦南司扣住了手腕,雅致修长的手指就在她腕间收紧,让她无从挣脱。
  “于我来说,司禄或承天,都只是一个人,”迦南司轻叹口气,苦笑道,“一个谢字,太重了。”
  这一句,如扯断了弦,尘封的酸楚不期然地,降临了。
  “迦南王如此慷慨,承天也就不再客气了,”承天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将他桌上暗红的酒瓶拿起,自仰头一饮而尽,晃了晃手,随意道,“长生自会安置你与相柳,恕我不多陪了。”
  那一刻,迦南司恰垂了眼,眸光幽深无波。
  如果是阿禄,断然不会推开你的吧。承天唇角挑起一抹苦笑,是你为了兄弟,为了这天下,寻回了承天。那个忘记你时,却仍冥冥中等着你的阿禄,那个因为你一个抬眼,便失了心魂的阿禄,终是变了。
  承天……再任性,也终是那个需要守护着世间万物的承天帝妃。
  ****
  承天打着哈欠,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光着脚一路摇摇晃晃着往掌灯的地方而去。
  这凌月,定是侍奉南藤极为欢快,竟忘了今日当值,可怜我这堂堂帝妃在自己宫里走的偏了向。她正抱怨着,才发现那处好像并不是自己的寝宫,不禁心头哀嚎,这是谁建的承天宫,这么大……
  她正要往回走,却发现那处灯影摇曳,人影缠绵,不禁起了几分好奇心。
  待悄悄然近前时,她才听见了极为细微的喘息声,不过几个声色,便已让她面红耳赤。况且那窗竟还毫不避讳地半开着,更勾起了她的兴趣。
  她揽袖临窗,微一抬眸便惊得垂了眼帘。
  天……南藤那小身子还当真……有几分看头。
  肤如凝脂,绝不逊于长生,媚眼如丝,绝不逊于北极,那抵死缠|绵的勾魂眼神,却是狐王殿下的惯用伎俩了……可是,可是,怎地就用到了我承天宫?!
  承天猛然抬头,细细看了那女人一眼,顿时哑住了。
  凌月……终是得逞了。
  承天仰头望月,不敢发出半分声音,收敛好衣袖裙摆,正要转身,却见了长生帝君正立于走廊尽头看自己。顿时呼啦一下心火烧到了耳边,承天啊承天,蹲墙角也便罢了,竟然还被人瞧见了……
  好在,好在,是长生。
  承天正要起步时,听得里处低低一声,南藤自喉咙间呢喃出了一个名字,却并非凌月,而是“希有”——这声色极低,怕是仅有与他缠|绵的的凌月和自己这无良偷听的人听到了,承天不禁摇头苦笑,希有……不正是南藤的义女,扬言要向北极提亲的小青蛇?
  哎……冤孽啊冤孽。
  承天的繁弱
  承天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冤孽竟是冤到自己头上来了。
  起源比较难以启齿,当年承天为相柳一事,不光罚跪挨鞭,还连累长生被当庭呵斥,一时气愤下,将手中的十大神器之一扔到了深海之中。兜兜转转,十万年,承天终是回来了,可那把弓却依旧在千丈海底沉着。
  如今天鬼两界亲下战帖,半年后开战,本是连战连捷的魔王倒也自视甚高,接了战帖应战,将大军驻于黑沙北部静候。
  所以各大贵人散去后,最为要紧的,就是要在半年内寻回那把……繁弱弓。
  承天一想到此弓,便是一夜未睡,时而房中踱步,时而挑挑灯芯儿,一夜下来,寝宫中的三百盏灯都让她挑了个遍,直到破晓天明。
  去深海自然要寻龙帝,可她与龙族素来有些芥蒂……说起这档子事儿……还真有些不好启齿,当年年幼偶遇了重伤打成龙形卧于巨石上的龙帝,分不清道行的自己还以为是个未修成人形的龙族,便生了收为坐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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