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82章


  承天轻摇头,道:“他历劫时我尚在东海,自然不知。”四方帝星之劫,自己虽从未历过,但也自然晓得并非寻常小仙的天雷劈顶。当年北极是情劫,而长生的劫,别说是这最后一次,前八次自己都不过是攀着他仙根的活的一棵仙草,亦是懵懂不知。
  “为兰陵王那一世,是长生帝君的第八劫,是情劫,”芍药深看了承天一眼,沉吟半晌,才接着道,“而这最后一劫,是天劫,是为了仙界与鬼界……伤了长生帝君的人便是迦南王。”
  她自说的神情凄惶,字字落地,却是悄然撞进了承天心里。
  夜风猎猎,湖浪微掀,拍打着船壁,阵阵作响。
  承天沉默半晌,才声色疲惫,道:“说下去。”
  长生帝君与迦南司都是自己的至亲,此等一问即破的话,芍药断不敢作假。此番见面,长生若明若灭的仙气,旁人无所察觉,而自己这等与他相互辉映的帝星又怎会无所察觉?本也曾想过是何等劫难能让如长生帝君般的人险些丧命,却终未想到是他……
  芍药缓声,道:“自天地混沌初开以来,天鬼两界便是貌和而神离,当年鬼界娄间一族叛乱,天界自始至终按兵不动,便已说明一切。”
  “这我清楚。”承天不置可否,凭自己四方帝星的身份,天帝当年却因相柳一事不惜让自己跪庙堂承仙鞭,哪怕是长生帝君现身依旧不肯松口放自己走,便是因为此等微妙关系。
  三界四洲,西牛贺洲的佛界自是诸事不理,而女娲的北俱芦洲亦是因失了传人而久不出声,唯有天鬼两界始终明和暗争,这是千万年来不曾改变过的。
  “帝妃离开天宫这些日子,魔族曾有所异动,我本以为也不过是如这十万年来一般,偶有挑衅罢了,毕竟已定下大战之日……”芍药苦笑,摇头道,“那日太子失口,我才知是封天印重现三界四洲,恰就在鬼界千里黑沙处——”
  承天面色一沉,道:“当真?”
  上古十大神器皆是无上至宝,自混沌后已有九个散落在三界四洲,天界占了其中之五,这才得以在四洲称尊。十大神器中,唯有那封天印是制衡天界的利器,好在千万年来从未现身,而如今竟是在鬼界露出神迹……
  “芍药不敢有半句假话,”芍药,道,“因此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并不多。长生帝君只身入鬼界,却是重伤而归,他虽从未说是被谁而伤,但太子殿下说自己看的明白……长生帝君胸口的剑伤,是指天剑所赐。”
  指天剑。
  十万年前,闻名天上地下的鬼族迦南氏小公子,带鬼兵七十万血战娄间叛逆,那一把墨色长剑的神话名震三界四洲,而那把墨色长剑便是十大神器之一的……指天剑。
  灯色骤然黯淡,火苗均被压得极细,仿若瞬息即灭。
  于东海时,迦南司抽身而走,数日后方才折返,彼时清平不过含糊说用计调开了他。
  封天印现神迹于鬼界,这等事自己竟半分不知……
  半晌,承天方才轻声道:“凌华,进来吧。”
  话音未落,凌华已推门而入,素来带笑的她此时却大气不敢出,只垂首静候承天吩咐。承天扯唇一笑,道:“太子宠妃深夜来访,总要备些清茶才是。”她说完,广袖一挥,将屋内的紫色小炉燃起。
  不消片刻,炉上水烧得咕噜噜直响,承天却有些神色飘忽。
  跪在地上的芍药,立在门口的凌华均不敢挪动半分,只静静候着。
  “泡茶吧,”承天悠然弯了眼眸,道,“芍药,起来吧。”
  芍药不晓得她会如何,只垂头起身,待凌华泡了杯茶递给自己,方才接了。滚烫开水泡的茶自然烫手,她两指捏着,却见承天似无所察觉一般,浅浅喝着。
  一口接一口喝着。
  夜半饮茶,自有种落寞的消遣趣味。
  不晓得过了多久,屋内已剩了承天一人,她自笑笑起身,去将窗子开了,望江面上的大小船只,却听见房门轻叩声,她懒得理会,待半晌有人推了房门进来,却只站定于门口没有前进半步。
  “天界的规矩终是坏了,”承天依旧望着人间繁华,被雨雾朦朦湿了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敢擅自入门了……”
  一声笑叹,来人启口轻唤:“承天。”
  她猛然僵住,这个时辰这个地点,那个本该在备战的人却出现了……
  承天,承天……
  这个名字实在担负了太多,她笑着回了头,看门口本不该出现的人,依旧是闲适而立,眼中难得带了几分倦意,玄衣长剑,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迦南司。
  “大将军,你怎么有空来看我?”承天眼中波光潋滟,恍如月色,“还是怕我将你的儿子带坏了?”迦南司反手关了门,走到桌边,随意倒了杯茶,不答反问道:“怎么深夜不睡?”浅喝口茶,长剑随手放在桌上,就势便坐了下来。
  “秦淮河上繁华非常,自然难以入睡,”承天笑笑,道,“不知怎地,方才想起你当年的一句话……尘缘有尽时,风月总无边,这一个情字,看多了也就不过尔尔了——”
  远处一个船坊似是去了贵客,一时欢声笑语,于深夜中分外刺耳。
  迦南司深看着她,笑意渐缓,道:“承天,你在想什么?”
  承天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挑唇一笑,翩然走到迦南司身前,笑道:“我在想……你。”话音未落,她已伸手勾住迦南司的颈项,侧头轻吻他的唇角。
  一点残月,远不及承天眼中的旖旎神色。
  迦南司从未见过承天如此,微有些错愕,任她轻啄自己良久,才伸手抱住她的腰,挑开那薄唇深吻了下去,极尽所能,炙热纠缠。直到承天细微喘息,他才横抱起她走到床边,室内瞬息灯灭,唯有月色映衬下,那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
  就在十指紧扣时,承天却悠然一叹,覆在他耳边,道:“让我来。”
  那一刹那,迦南司眼中的温柔深不见底。承天亦温柔地看着他,垂了眼,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他耳边,身上,一件件衣衫剥开,美目流转下,她的手抚在了迦南司的身上……
  当我初降蓬莱时,从未曾想过千万个春去秋来后,我能在昆仑仙境遇到一个翻看战图的少年,当我历经人世轮回,初登仙界后,从未想过能在南天门见到一个跨坐摆棋的少年。
  十万年守候的温柔,千帆过尽也终难忘。
  如狂潮而来,十指交缠,一次又一次的悸动,终是在破晓时渐渐落下了来。迦南司自喉间长叹一声,道:“本想来你这里好好睡一觉,又是一夜无眠。”他眼中尽是笑意,起身穿衣,待回头却见承天也已起身穿好了衣衫。
  承天替他理了理衣衫,淡声道:“将小司带走吧。”
  迦南司眸色微隐,平和道:“你我不过数月便能再见,无需如此麻烦。”
  “迦南司,”承天微一侧头,浅笑看他,道,“我们就此作罢吧。”
  初升的日光下,秦淮河飘荡着晨起的轻声慢语,临近的乐坊画船倒是极为安静,恩客陪娘自不会早的如此早,倒有些渔家小舟添了不少生气。
  迦南司背对着窗口,于在逆光处看不清神情面色,只是周身笼着日光,沉吟片刻才道:“为什么?”
  承天,道:“仙鬼两界自来不和,我是天界的四方帝星,而你……则是鬼界的最负盛名的将军。”迦南司平平,道:“早已命定,又何须多想。”
  他握住承天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抽离。
  “还有理由,你还想听下去吗?”
  迦南司静静地看着承天,不发一言。
  承天轻吸口气,微弯了眼眸,道:“淡了,终是淡了。或许阿禄是深爱着你,而我不过留了几分她的记忆,纵再纠缠,也终不及往昔了。”
  两人眸光相对,无人闪躲。
  迦南司认真看着承天,柔声道:“承天,此话你可当真?”
  “是真的,”承天垂了眼帘,苦笑道,“阿禄不过有九万三千年的记忆,而承天却已于天地间存活了千万年,迦南司,倘若我任性处之,让你放弃鬼界你可甘愿?”
  迦南司敛笑看她,道:“承天,当年弃鬼升仙,是为聚齐你三魂七魄……”承天笑着打断他,道:“是为了鬼界太子。”迦南司极为坦然,道:“不错,所以日后不要再有此问了。”
  “天上人间,多谢你这数万年的岁月。”
  迦南司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几分力气,却发现承天不动分毫,只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他一向闲适安然,纵对百万敌军,仍是笑意不减,洒脱依旧,而如今面对浅笑疏离的承天,终也一样。
  放了手,转身而出。
  旧时的庙宇
  那个凡间的清晨,多年后依旧清晰如新,倘若迦南司肯多拉住她手一刻,或许天上人间再没有什么承天帝妃,退了那一魄,她不过是那个戴着司命三股血玉镯的小阿禄。
  画舫的日子过得极慢,亦是平淡。
  承天无趣,在长生处拿着蒲扇煮茶,直到长生轻咳几声,她才发觉水沸了良久,忙放了扇子泡了壶茶放在矮几上,覆又怔忡发呆。
  或许自己当真是不难过,为何只是偶尔心头闷闷的,转念也就过去了?
  长生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这几日怎不见小司?”
  承天勉强扯唇,道:“去鬼界了,终是姓迦南的——”
  那孩子像是自己的克星,放在身边怕是一个神情便通透了。若是当真问出什么不该说,瞒又瞒不住……还是随了迦南司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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