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骚遇到暗贱

34 大结局


本是阳光铺地的书房,因为墨绿色的墙壁和黑色的家具而显得压抑起来,老爷子正在逗鱼,听着身后传来的开门声,又撒了一把食下去,鱼儿听话的摇尾乞怜,惹得他嘴角终于鲜有的上扬。老爷子接过管家递上来的温毛巾擦了擦手,这才半转过身朝着有些疲态的儿子挥了挥,“回来了?”
    “恩。”江恒一屁股坐下来,冲着空气说了声,“咖啡,谢谢。”
    管家听到这句话,十分明白这是大少爷在清场,于是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将私密空间留给这陌生的父子俩。
    两个宽大的沙发中间摆放着红木茶几,沉重的色泽因上面凌乱着的照片而更显得黯淡了几分。照片中依稀是那个号称“保密度最高”的私人医院的全方位特写,梁文静那削苹果时皱起的眉头都依稀可见。江恒扫了一眼,主动开口说,“没想到亚洲也能找到这么得力的狗腿,真是无孔不入,服务细致。”
    江老爷子未曾理会儿子这话中的讽刺,笑着说,“我从美国带过来的。”
    “既然您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就直说了。”江恒把座位朝后面移了几分,多少能晒着一些阳光,他眯着眼看了眼窗外的花园,那里祥和一片,炫目的明媚中仿佛与医院的小花园重叠起来,在那里,他似乎可以看得见梁文静小寐的样子。“文静和卢俊在一起蛮久了,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赞成。”
    江老爷子走过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照片不置可否的笑着说,“真是年轻啊。”
    “我知道外界对江家和梁家联姻很看好,我想两家财团的董事局也很看好,不少人都套了钱。”江恒吸吸鼻子,“只要我们在一起,大家就能一起赚钱。”
    “继续。”老爷子知道儿子这是欲抑先扬,没有搭话。
    “可是大家一起赚钱有什么意思?”江恒微微前倾,“不如父亲一个人赚一笔大的。”
    “哦?”江老爷子饶有兴致的听着,“你是想让我赌黑马?”
    “越是小几率,越是大回报。”江恒以一副商人的口吻说着,仿佛面前坐着的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交涉对象罢了。
    “虽然短期是能赚一笔,可是这样一来,和梁家的关系就僵了,还是弊大于利。”江老爷子眯着眼睛看着儿子,“你觉着呢?”
    “我觉着,梁文静不是我江恒,她说不准来一个玉石俱焚。”江恒侧目看着父亲,“昨天她敢把车冲下高速去,明天她就敢开进太平洋。”
    “梁家没有教育好她。”江老爷子叹了口气,“哎,本是最看好的一匹马,谁知道性子这么烈。”
    “一匹难以驯服的马,即便是品种再好,也不能榨出什么好处来。”
    “榨不出什么好处来,总比没得好处强一些。”老爷子继续含而不露的笑着,江恒声音似乎很轻,轻飘飘的如这阳光中的微尘,又很重,沉甸甸的好似这脚下延展的墨绿。“如果我……留下来呢?”
    “你怎么突然开窍了?”江老爷子老奸巨猾的笑起来,突然间那墨绿色的墙壁似乎成了一团扯不清的海藻,黑色的家具似乎是一片深渊,江恒像是深深陷入了这片深海,越来越沉重,不断的下沉着,下沉着,直到四周好像再没有一丝光亮。
    “这样一来,田欣的父亲就不会因为‘工作失误’而丢了饭碗,田欣的母亲也不会突然发生交通意外,田欣打工的那家健身中心不会突然被收购,田欣上班的格调公司也不会关门大吉。不会有什么歹徒大半夜的袭击她,也不会有人不明所以的人间蒸发,是不是,父亲?”江恒一口气说完,直愣愣的看着父亲,“其实亚洲这边也有很好的私人侦探,有钱就有狗腿,您也可以适当换换口味。”
    江恒的公文包里,整齐的放着他雇佣的私家侦探的报告,白纸黑字,一件件都是他父亲指使的“意外”,它们还没有发生,那只是因为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
    那一刻,会让江恒终生遗憾,所以,他宁愿永远也不要走到那一天。一切,就在这里停止。两个世界,于此时此刻分道扬镳,这样最好。
    江老爷子沉默了许久,低声笑了,“还是我教子有方啊。”
    “您说的是。”江恒十指交叉,面带微笑,“至于未来要和哪一家财团联姻,再议不迟。”
    走出老爷子的书房,脚步突然变得轻快了许多。仿佛多日来甚至多年来悬在头顶的一把剑,它如今终于直直的□□他的心脏了。也许有血,也许很疼,却不会恐惧了。
    因为一切,它终于可以终结了,再悲哀的故事,只要还能有个终点,便也不算悲哀了。
    江恒买了一束灿烂开放着的向日葵,徒步走到卢俊的小医院,刚到门口就看见他留下的保镖在和梁文静周旋。梁文静一眼看见江恒,满脸的抓狂,保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住她。“放开她。”随着江恒的一声令下,几只手终于松开,梁文静几乎猛兽一般扑了上来,拽住江恒的衣服领子猛烈的摇晃起来,江恒只是紧紧抓住了手中的花束,斜眼看着,那花瓣上的夕阳余晖因为这摇晃也一同扑朔起来。
    多美。
    看着江恒那诡异的笑容,梁文静终于知道一切都晚了。拽住他衣领的手终于僵在那里,金红的光穿过他们的缝隙,那一瞬间,仿佛已终究两个世界。“你太傻了。”
    “文静,你要过的特别幸福。”江恒微微笑着,这是他第一次,也大概是最后一次,郑重其事的低头,给了她一个额头吻。
    梁文静不能自已的颤抖着,几乎沙哑的声音。“那你的小十六怎么办?”
    “小十六终于找到了她的小胖。钻石王老五娶了钻石。大团圆结尾,不是正好?”江恒将向日葵塞给梁文静,灿烂的黄色扑了她满怀,“我不上去了,我怕刺激卢俊的情绪,替我转达给他,格调拜托他多费心了。”
    “混蛋。”
    “过奖。”江恒双手插兜,一步一步退后,夕阳垂着,折射着无奈的剪影。“有空的话,回来看看我。还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来。”
    “要你做伴郎。”梁文静终于挤出一个微笑,眼角似乎都哭得开裂了,只觉得沙沙的疼着,“你一定要做我们的伴郎。”
    江恒一直在微微的点着头,一步一步退后着,梁文静想要留住他,却看见他慢慢沉寂在那漫无边际的黑影里。便是怎的也留不住了。
    回到病房,打了镇定剂昏昏睡去的卢俊一脸安然,连护士都没想到如此斯文的男人方才会把病房闹了个天翻地覆。梁文静走到窗前,将花插入花瓶,摆弄的时候,终于没有忍住还是湿了眼,眼泪一旦决堤,就再也止不住,那黄色的灿烂也越发的模糊,一朵叫小十六,一朵叫小胖,他们在她手中是如此脆弱,然后彻底消失了。
    连同她心底那最美好的什么,也终于被捏的粉碎。眼一黑,一天的疲惫席卷而来,头一栽便昏厥过去。
    梁文静醒过来的时候,卢俊还没有醒,身边有一个女孩在削苹果,那手艺一看就是练出来的,薄薄一层皮竟然一点都没有断,螺旋向下,就如这人生。然后,在梁文静苏醒的那一刻,在她手中一时顿住的片刻,断了。遥遥的坠下来。
    在梁文静的眼前。
    “田欣,你怎么来了?”
    “这要问你了。”田欣似乎还是那么开朗,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的异样,“干嘛没事儿把我加入你的常用联系人?你晕了也就晕了吧,我正上着班呢,被医院绑架似的叫了过来。”说罢,田欣还吐了吐舌头,低声在她耳边淘气的说:“他们真凶,你能不能炒了他们鱿鱼?”
    梁文静呆呆的看着田欣,“听说你找到你的初恋了?”
    田欣仿佛早已准备好了似的,十分流畅的说:“是啊,缘分这东西,真是不能不信。”
    “是啊,缘分这东西,真是不能不信。”梁文静欲言又止,只是坐起来看着她手中的苹果,“你手艺真好,什么时候教教我。”
    “你?算了吧。我觉得你还是研究一下怎么投资买个苹果园比较合适——”说着,苹果塞进了她手里,“分工不同嘛。削苹果这种事,交给小女子我,你还是去做你的栋梁吧!”
    “栋梁个屁。”梁文静爆着粗口,惹得田欣居然笑了起来,“你真是一点不收敛,不愧是梁文静。”
    “你也……不愧是田欣。”
    “其实我是有所图谋的。”田欣眨眨眼睛,“我得抓紧讨好未来的总裁夫人啊!”
    看来卢俊要成为一把手的事儿,公司都传遍了,只是这话从田欣嘴里说出来,总是不对味道。梁文静一时沉默,田欣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喂,文静,结婚那天,我能做你的伴娘么?”
    “……伴娘?”
    “放心,我会穿一件俗不可耐的衣服,来衬托你的光辉形象!”田欣拍拍胸脯,“你要相信我!”
    “不是那个问题。”梁文静翻着眼皮,正是不知道怎么措辞,田欣突然说道:“我想再见一次那个男人,哪怕一次都好。”
    “……我明白了。”梁文静摸上她的手,“伴娘。”
    十一节婚礼
    卢俊不在公司的日子,一切日常事务都由人事部的郝刚代管。接二连三的人事变故,让公司内部人人小心谨慎,甚至有传闻说,格调快完了。这件事随着孟琳和左安安的离职,从谣言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两个离总裁们最近的女人成了总裁们的代言人。
    “我再说一遍,孟琳这个不讲究的女人带着我们公司的机密在这个时候跳槽,根本就是落井下石,我跟你们说,等这阵子忙过去了,我告的她倾家荡产!还有那个左安安,她利用职务之便,勾搭上我们的股东何伟,回家做全职太太去了!格调完不了,谁说完我先叫他完蛋!”郝刚的大嗓门从楼道这一头穿透到那一头,却依旧封不住悠悠之口。不到一周的功夫,已经有百八十人递了辞呈。这其中,田欣所在的文案室无疑是重灾区,甚至有传言,江家要拿格调开刀,那完全是因为江恒和田欣“勾搭”的缘故,所以即便格调保住了,文案室也是板上的肉,待宰。
    因此,全公司上下的怨念,都奔着田欣一个人去了。
    “真是祸害,麻雀没变成凤凰,还连累整个鸟巢被一锅端了!”
    “我就说嘛,江家财大气粗的,怎么可能让那种女人过门?看看,说撤资就撤资了,卢总这么久也没来公司,我看大家要一起玩完了,快点想出路吧!”
    “孟琳和左安安那才是聪明人呢,你为公司鞠躬尽瘁,那只能是死而后已。最倒霉的,还是陪葬给了一健身教练,真是到了阎王爷面前都不好意思提!”
    “眼看着香水那个大案子就要交工了,没想到这大半年的都白忙活了!”
    “平常做文案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推三阻四的,现在嘴巴倒是个顶个的厉害了。”许头儿总是这么鬼魅的就出现了,手里还是端着一杯子开水,当着几个女人的面儿,全都倒进了她们身边的那花盆里,冒起的热气让几个女人脸色阴沉得很彻底。
    “许头儿,我们这说的也都是实话啊,您看您也还是快点找下家吧,别被田欣给连累了。”
    许头儿手指戳了戳她们几个人,“都——给——我——滚——蛋——”
    几个女人没什么好脸色的散了,许头儿一转身,正碰上看热闹的丘sir。“你怎么来了?”
    “香水的案子要交工了,作为第一负责人,就算总裁不在,我也得全勤出席不是?”丘sir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态度本身就让格调要垮台的谣言不攻自破。许头儿破天荒的表扬了两句:“看不出你还真有几下子。”
    “麻烦帮我叫一下我的小组队员,我要开个会。”丘sir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指着田欣和小莫空空如也的座位,“她们又开小差了。”
    田欣和小莫的确是开了小差,两丫头正在天台上吹小风。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小莫两个腮帮子气的鼓鼓的,看着有些走神的田欣,推了推她,“喂,你倒真是耐得住性子,她们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们说的都没错,格调要是因为我完了,这笔债我下辈子都还不起。”田欣目光极远,“有时候真想自私一点,任性一点,却发现其实自私任性真是不容易。”
    “你……和大boss就这么over了?”小莫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很多人就在心底悱恻的话来,田欣点了点头。
    “你就这么死心了?”
    再点点头。
    “我认识的田欣可不是这么轻言放弃的人!”
    田欣侧过头来看看小莫,“我从没有放弃我的心,它一直在这里。但是我不能允许因为我的坚持,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我有家人,也有同事,我不是一个人,小莫,我不能看着你们因为我的自私任性失了业,哪怕这对有些人来说,只是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小莫被说得哑口无言。
    “坚持有很多种方式。”田欣微笑着说,“就像爱情也有很多种。”
    “你的爱情是哪一种我不知道——”小莫按住她的手,“但是田欣,爱情不应该这么辛苦的,爱情应该像蜜那么甜的。”
    “甜呢。”田欣突然像是嘴巴里含了蜜似的,闭上了眼睛,“有的时候会甜的发苦,可是回味起来,都只有甜味了。”
    她们身后,许头儿站在那里,想要提醒这两个小姑娘下次偷跑出来私聊要记得关好门,也想就这么离开。最后,她只是说,“丘sir的案子快结了,你们下去,开会。”
    会议开的很短,主旨只有一个,无论是天皇老子还是阎王爷,无论是家里要生娃还是要葬爹,后天举办的国际知名品牌的香水发布会一定要全力以赴,不容出错!
    丘sir的气势活活把田欣和小莫都给镇住了,随即而来的两大本资料更是让她们大气都喘不过来。小莫禁不住推了推田欣,“……你真的要放弃大boss,投奔丘sir了?”
    “别看他这幅样子,他私下对我挺好的。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说这话时,田欣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只觉得最近丘sir似乎特别强硬,几乎是用铺天盖地的工作占满了她全部的时间——
    兴许,是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么?
    也许,真的是用心良苦吧。
    田欣对着丘sir笑了笑,丘sir也好不容易回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莫再次压低了声音说:“我怎么觉得丘sir变酷了?”
    “他一直都是这副臭屁样子。”
    “哇,说得你们很熟似的。”
    “是啊,不长不短的,十年了。”田欣追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总觉得记忆被拦腰斩断了似的,怎么也接不起来了。仿佛有什么在擦肩之后,回眸之前,是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堆积如山的工作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瞎想,四十几个钟头后,在全市最繁华的商圈地带,全格调奋斗了大半年的香水企划案,终于要面世了。
    那滋味,就跟看着孩子上大学似的,有一种满满当当的感觉,又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滋味。作为这个企划案的主要工作团队,丘sir带着田欣和小莫登上了主宾席。
    站在一人多高的台面上,身后是半开放的穹幕3D投影屏,脚下是乌泱泱上千的看客,眼中闪过无数的闪光灯。这一刻,田欣突然有了那么一种奇怪的错觉,错觉自己是站在那个男人身边,走在他的世界中一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不是只关乎自己。华丽背后,几多空虚,刹那芳华,长久寂落。
    “别紧张,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和表情,注意脚下,千万不要踩空。”丘sir绅士的牵着她的手,低声温存的提醒着她,却也难免暴露着他那装腔作势之后,自己也无法遏制的激动与紧张。到底不是常年在这高台起舞的人啊,哪怕只是几秒钟的作秀,都是如此的煎熬。
    随着主持司仪一番煽情的话,香水发布会终于隆重开场。回顾该公司的视频短片,老客户回馈的抽奖环节,特邀明星的串场演出,公司老总的喋喋不休……这一切一切,似乎都从格调人日日夜夜耕耘的白纸上跃了出来。环顾四周,那挤在人群深处的,有不少格调自己的员工,他们或者抱着将要离别的心态,或是带着满心的憧憬,来了,三三两两的,在呢。
    小莫一直紧紧地掐着她的手腕,每当人群中爆发欢呼而或赞美,她都会手一紧,然后嗓子尖尖的变了声音:“hold不住了,我hold不住了,美翻了!”
    而田欣期待的,却是最后那个环节,它在众人的期待中姗姗来迟,带着主办方要求的那种“淡淡的忧伤”,配合着不遗余力的“人工降雨”,在几多的感叹声中,拉开帷幕。
    3D投影屏上,出现的是一对男女的剪影。风景变幻,四季轮回,他们似乎无处不在的相逢,却又总是擦肩就过了。有时候他会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回头找寻。有时候她也会突然停下,若有所思。雨水中,淡淡的香味溢出,满场寂静。
    轻柔的音乐声响起来,不是原先说好的小提琴,却变成了口琴声。田欣猛的站了起来,与投影上的女子,惊人的重合在一起,竟然有那么一种错觉,错觉她从那剪影中走了出来,有血有肉,有资有色。
    本是无意的巧合,却成了最意外的亮色。
    几多惊呼,几多溢美,田欣却听不到,也看不见。朦朦的雨中,远来的口琴。她似乎看见了他,在这百千人之中,可是放眼放去,却是找不到那张脸哪——
    那首小诗,它如期的来了,在屏幕上一行行,在空气中一句句,它们跳跃在她的白裙上,跳跃在她几乎噙着泪的脸上,它们攀爬着,蔓延着,然后弃她而去。
    他们彼此深信
    是刹那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
    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他们素未谋面,
    他们之间不应有任何瓜葛。
    也许在街道、楼梯和过道上,
    他们可能早就曾擦身而过。
    好想问问他们,
    是否记得——也许在旋转门里
    他们曾碰在一起?
    也许在拥挤的人群中,说过“对不起”!
    或者在电话筒里短促的一声“打错了”。
    不过我知道他们会回答:
    不,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非常诧异,
    在相当长的一个时间里,
    他们遇到的尽是机遇。
    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把的命运彼此交换。
    他们时聚时散,
    命运常出现在他们的路上,
    忍住对他们的窃笑,
    然后又跳开到路旁。
    确曾有过痕迹和记号,
    尽管他们并不知晓。
    也许是在三年以前,
    或者就在上星期二,
    有一片树叶从这个人肩上落到另一个人的肩上
    或许是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
    说不定就是灌木丛中童年是玩过的一只皮球
    或许是某一个地方的门把和门铃
    他们曾经都触摸过
    或许他们的箱子曾一起放在寄存处,
    或许在同一个晚上,
    他们曾做过同样的梦,
    惊醒之后便无影无踪。
    然而每一个开端都只是它的延续,
    而那命运之书永远是半开半合。
    诗的结尾,便是这四个字,半开半合。而诗的名字,却叫做“一见钟情”。
    屏幕上最后闪过的那些主创人员的名字里,有一个角落,写着江恒,有一个角落,写着田欣。
    一闪,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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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调公司在江恒离开后逐步走回正轨。造成轰动效果的香水发布会赢得无限美名,在这样的喜悦气氛中,卢俊与梁文静的婚事无疑是喜上加喜。当然,也有人气的跳脚,那就是想借着江梁两家联姻大赚一笔的投机客们。
    他们的银子,悉数进了江老爷子的腰包。
    婚礼是在国内办的,梁家一个人都没有来,卢家一个人都没敢来。即便如此,这婚礼依旧是轰动的,因为伴郎是已经消失在人们视野里很久的江恒。一别三个月,他似乎更加成熟帅气了,一下飞机就得到了媒体的热烈追捧,甚至有人戏称他是“本世纪新郎最讨厌的伴郎”。
    “江先生,未婚妻成了好朋友的新娘,你有什么想法么?”
    “能不能谈谈你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为自己的情感找一个归宿?”
    面对千篇一律的问题,江恒只是礼貌的笑笑,不咸不淡的面对着镜头说:“谢谢大家这么关心我的私人问题,我不知道我未来的太太现在在哪里,如果你们碰巧见着她,麻烦转告一声……我一直在这里。”
    电视屏幕外,田欣正张开嘴巴,等待着邱sir喂进来的苹果。看着屏幕上那个似乎离她十万八千里的男人,田欣自顾自的大嚼着,满嘴的甜。
    “人家当伴娘都要节食的,你怎么吃得这么多?”丘sir也仿佛没看见电视上在演些什么似的,替田欣擦了擦嘴边的水果汁,“小心明天一不小心把礼服撑破了,那可就真成名了。”
    “每个美丽的新娘,背后都有一个无私奉献的伴娘。”田欣笑着说,“等我婚礼的时候,我准备让小莫增肥个二十斤再来!”
    “你想的还真远。”丘sir眯起眼睛,宠溺的拦着她的肩头,“你恨嫁了?”
    “所以,快点娶我吧。”田欣嘻嘻的笑起来,举起遥控器,一边换着频道,一边说,“再不娶我,我可就过了二十六了。”
    “过了又怎么了?”
    田欣垂了他一拳,“喂,是谁说的,过了十年我还是二十六,就回来娶我的!”
    丘sir一脸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又忘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田欣拾掇拾掇这空气中弥散的尴尬,“十年了么,好多事儿都会忘的。”
    好多事儿,应该都会忘的。
    应该吧。
    “……对了,你好久没有给我吹口琴了。”
    “这个我倒是会的。”丘sir深呼吸一口气,好在他做足了功课,已经暗地里学会了吹口琴,谁知道田欣一翻白眼,“你还记得那天天台上你吹得那个曲子么?”
    “……提示一下?”
    “向日葵。”
    “……再提示一下?”
    田欣胡乱哼了几声,那旋律明明在她脑子里,就是哼出来都是走音的,丘sir一脸无奈的说:“对不起,我……又忘了。”
    “这是你自己编的曲子,你这都能忘啊。”
    “当然,难道你记得十年前你语文课本第一页地涂鸦是什么了么?”丘sir说的理直气壮的,田欣再次败北,嘻嘻哈哈之余,余光总是落在那依旧放在显眼位置的口琴。
    向日葵,向日葵,那曲子究竟……是怎么个调调来着?被丘sir这东拉西拽的,原本明晰的调子,竟也有些模糊了。
    也许,模糊了更好些吧。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被不速之客给闹醒了,丘sir一脸苦闷的开了门,门外是招摇的化妆师团队,“我们是来给田欣小姐化妆的。”
    “也不知道是谁出嫁……”丘sir嘀嘀咕咕的,对方却是一脸灿烂的笑着:“等田欣小姐出嫁了,欢迎您联系我们。”
    说完,名片就塞进了他手里。不得不说,梁文静亲自选的人,就是不一样。
    还真就是不一样,田欣若干个钟头出来,已经脱胎换骨了,淡粉色的小礼服一穿,看的丘sir心猿意马,立即把随手乱放的那张名片郑重其事的装进自己的名片夹。
    田欣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清纯的妆容宛若仙女,素淡的颜色之中,唯有发间那一朵招摇的葵花造型的发夹,呼之欲出。
    “这是梁小姐亲自设计的造型。”造型师们满脸堆笑,却看见田欣愣愣的没有回应。
    “怎么,您不满意么?”
    “……满意,”田欣转过脸,露出大大的微笑,“我很满意啊。”
    原本想要拉着丘sir去参加婚礼的,丘sir却说睡眠不足要补觉,当着众人的面就回了房间呼呼大睡去了,尴尬的田欣只得跟着造型师们出了门,本来想蹭一下他们的车,却发现楼下停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宝马,摇下车窗,熟悉的侧脸,略略瘦了一些。
    三个月不见了。
    江恒。
    不出意料的,即便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面对这街头巷尾满大街都是的绯闻人物出现在面前时,都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掩不住自己的愕然。
    “天啊,这不是江恒么?”
    “他怎么没去现场,跑到这里来了?”
    “……听说他和田小姐有那么一段过去,看来是真的呀!”
    “那岂不是很尴尬,正好他们两个一起做了伴郎和伴娘。”
    叽叽喳喳声之中,田欣拉开车门,不顾他人的目光,兀自坐进去,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开车吧。”
    “不问我为何而来么?”熟悉的声音,说不出的腻人,田欣几乎是一瞬间就沉了下去,本是安之若素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你不是正好顺路么?江先生?”
    江恒听到这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一句“江先生”,终于发动了车,两侧的风景变了,可他们,似乎都顽固的不肯走呢。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甚好。”田欣马上又反了一句,“你呢?”
    “不及你好。”江恒似乎叹了一声,有些揶揄的说,“有什么比未婚妻嫁给别人,你还要去做伴郎更悲哀的么?”
    “有啊……”田欣突然放肆的说,“譬如说要和你爱的人一起走过红毯,可惜却不是和他相守一生。”
    车一路前行,两侧的风景急速的被抛在车后,当田欣说完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后,江恒良久只说了一句,“你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想必是丘sir磨练出来的。”
    “我们今天可以不说丘sir么?”
    “是哦,主角是卢俊和文静。”
    “也别说他们。”田欣终于迸出已经憋了三个月的那句话,“我来做伴娘,是因为我知道伴郎是你。想见你一面太难,只得出此下策。”
    “……家里事多。”江恒简简单单四个字,便已是千言万语。
    “……我也没别的事,只是那天,你送我去墓地,不辞而别,我总觉得应该有个正式的……正式的分手。”田欣的重音,似乎都压在了最后两个字上,只听见江恒以极轻又极快的速度说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
    田欣终于心甘情愿的笑出了声,努力不让浮出的泪花把妆容打湿,“我们又什么时候结束了?”
    沉默,许是最好的回答,在这样与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沉默中,江恒和田欣来到了现场,满场的氛围带着如此“梁文静”的标签,干练、卓尔不群。江恒率先下车与涌上来的一干人等握手拥抱,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来,回身替田欣开车门,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已经开了,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下意识的满场去找,终于在拥挤的人头攒动中,看见了那一朵扎眼的向日葵。她在人群中闪了一下就再也不见了,而他却被镁光灯和无数只手拦下来。
    从此便是分道扬镳。
    再见到她,已是走红毯。他站在卢俊身边,而她伴着文静而来。恍惚之中,她似乎微微抬起头在看他,目光交错,谁都没有回避,一时间,周遭沉寂,一时间,万物静止,剩下的,似乎只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和心跳。他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过来,那朵向日葵欢快的跳跃着,从那遥远的地方,一步,一步,走来了。
    然后在他面前,站好,然后在他面前,侧脸,然后在他面前,微笑。
    他捧着婚戒的盒子,几乎虔诚的奉上,他双手微微在颤抖,如若不是卢俊,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自己拿起其中的那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可惜,那一个瞬间,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又开始喧嚣,又开始拥挤,乐队的演奏,神父的唠叨,朋友的欢呼与调戏。他们回来了,他们充斥了这个世界,于是这个世界,不再是只有他们二人。
    花球高高抛过了头顶,在他眼前,划了一条抛物线,似乎是奔着田欣去的。她却似一尊稻草人,眼睁睁的看着花球从身边飞过,动也没动。几多唏嘘,人群涌动中,她终于转身而去,她这么走了,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江恒低下头,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有点疼。
    田欣走出来的时候,依旧是个阳光铺面的晴朗天,外面人山人海之中,依旧看得见此刻等着她的那个人。丘sir还是来了,没有睡眼惺忪,兴许他一直都跟在她身后,兴许他一直都在注视着她的背影。似乎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秘密,可是他毫无在意,而或只是装的如此。田欣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
    “然而每一个开端都只是它的延续,而那命运之书永远是半开半合。”丘sir边说着,边踱步走过来,阳光之中,那朵向日葵恰巧此时从她发迹垂落,花跌落在脚边,不知是一朵花的凋谢,还是整一轮太阳的升起。“谁说半开半合不是一种人生呢?其实这故事根本不会有个结局。”
    “你的话还是太高深了,我听不懂。”田欣无数次的想要对他说这句话,如今说出了口,却好像味道究竟是不一样了。丘sir温柔的低头笑了,仰起脸的那一瞬间,田欣似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那就换一个不那么高深的。小十六,嫁给我吧。”
    远远的,江恒看着那一幕。那一幕那样美,所以他情不自禁的流泪,恐怕也是情由所原。
    十二节后来
    十年后,在一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午后,田欣孑身一人回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城市已不复当年的模样,澳大利亚旅居多年回来,似乎是走进了另一个国度。出租车上愣神的看着窗外,猛的看见偌大的广告牌上那熟悉的香水瓶子,和那经久不衰的广告语。下意识的叫司机慢下速度,看着那句话在眼前慢慢的移过。
    “然而每一个开端都只是它的延续,而那命运之书永远是半开半合。”自言自语的念出这句话,没想到热情的司机来搭腔,“每次有女客人经过都叫我慢下来,这广告牌子还真是醒目。”
    “呵呵,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广告应该是十年前的了。”
    “哟,还真碰上懂行的了,上次也是有一个女乘客路过的时候这么说,后来我好奇一查,还真是。这公司做什么十年回顾呢,把十年前的广告拿出来了……要我说,这比如今那些烂七八糟的玩意儿强多了,还是当年的东西,最有味道。”
    司机噼里啪啦说个没完,田欣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接起手机,那边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与问候,连每一个重音都已了然于心。
    “小十六,一切还顺利么?”跨过大洋,丘sir的问候还是那么准时,几乎是分秒不差。
    “很顺利。”田欣嘴角不经意轻轻扬起,窗外阳光在一个拐角后突然扑来,温暖得不成体统,偏偏还有些细微的雨点打在窗上,这又是一场太阳雨。“我买了今天晚上的飞机票,明天你来接我?”
    “让司机去吧,明天有个客户来谈。”
    “好,要我带点什么回去呢?”
    丘sir沉默了半天,突然开玩笑似的说,“你把自己带回来就好了。”
    田欣被这突如其来的不搭调的话给逗乐了,声音也飞扬了几度,“那我要是不回来了呢?”
    “小十六,那样你会为航空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的。”丘sir一笔一笔清算着,“你看,我飞过去,然后你逃走,我再追,你再逃,我再追,如此以往……”
    “呵,不就是个私营企业主么,口气还挺大。”田欣逗趣着,十年前丘sir突然为了她放弃在格调唾手可得的高管职位,远走澳洲重新打拼,这种近乎自负的做法终于还是开花结果了,时至今日,虽然和当初留任格调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两个人的新世界新生活,却常常让她在那些挥之不去的片段和情节之中能够自由的呼一口气。有时候,这样实实在在的甜蜜与幸福,甚至可以冲淡脑子里那不切实际的念想,有时候她甚至在说服自己,与那个男人的故事,兴许是前世,而如今,已又是一辈子了。
    “那作为私营企业主的老婆,是不是应该自动自觉给老公省点钱呢?”丘sir嘻嘻哈哈的说,“譬如说给自己买个十件八件衣服就行了,就别给老公和孩子买一堆东西了,你又不是挑山工。”
    “我愿意。”田欣说罢结束了通话,话唠的司机立马就接了一句,“呦,甜蜜的就像小夫妻似的,这人啊还是住在外国浪漫,要不怎么大家都爱往外面跑呢?”
    田欣没有再接话,只是依稀记得,当初离开了家,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似乎与浪漫二字无关。似乎,她更像是出逃。
    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回归的感觉了。
    回到国内,把当年的好友叫出来吃饭是必备项目。固定的人其实也就那么几个,林大哥,卢俊,文静,小莫,许头儿,健身中心几个相好的朋友和老顾客。地点还是选在林威创立的新会馆,起名叫“十六会馆”,看来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有人说,十六会馆背后的出资人是格调的总裁卢俊。更有人说,卢俊只是□□,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是远在美国一个华侨。当然,这些都是些以讹传讹的东西,谁都说不准了。只是十六会馆的布置,与当年的风竹会所如出一辙。偏巧,这次聚会定下的包房,仿造的正就是当年相亲的那间。田欣到的最早,看看表,也才下午三点半,独自点了杯茶,也没有惊动林大哥,便是靠在墙边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梦里面,仿佛还是十年前,她刚从健身中心下班出来,蹭了一辆不该蹭的车,到了门口,那人十分诡异的对她说,待会儿见男人的时候,千万别笑。奇怪了,他怎么知道她要去见男人呢?原来啊,没过几分钟,他就出现了,也是这男人中的一个,却是最耀眼的那个。
    她似乎受宠若惊,又有些患得患失,一个眨眼的功夫,突然就一个哆嗦醒过来,眼前的一切都与梦中相似,只是这空空的屋子,只剩她一个人。
    又是梦啊,而或,又是前世么?
    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林威一身运动装走了进来,看见她两眼立刻绽放出光芒,几乎是牢牢把她拥入怀抱里,那力度似乎要把她揉碎一般。“林大哥,喘……喘不过气了!”
    “十六会馆的主人回来了!”林大哥每次的开场白都是一样,田欣终于挣脱开,顺了顺这口气,“我靠,我这块地方,你打理的还不错嘛!”
    林威哈哈大笑起来,明知道田欣只是开玩笑,他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说,“你什么时候要收回去,我立马净身出户!”
    “林大哥你这脑子真是一年比一年糊涂了!”
    “不说假话,要不是你——”
    “林大哥!”田欣阻止他再说下去,只是因为她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当年要不是她牺牲自我,他林威也不会被江家放过一马,更不会东山再起有了如今这十六会馆。只是这话她不想听到,不是不想接受这感谢,只是这感谢会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背后的代价,而这代价,实在是不能承受的重量。
    即便十年了,依旧扛不动,也放不下。
    “小十六啊,这次回来能多待两天么?”林威会意转了话题,“这几年变化很大,添了好多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好好转转!”
    “不了,我今晚就飞回去了。”田欣礼貌的回绝着,这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这次来是帮我们家那位看看他在这边的一处房产的,刚才已经走完手续,晚上就回去了。”
    “那么久才回来一次,回来又一天都待不满,我说你们家那位丘先生也是把你看管得太严了吧!这个小胖也真是的!”
    田欣轻声笑了起来,“当然,二十年前他就是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二十年后依旧没个长劲。”林威附和的笑着说,“算了算了,早就预料到了,我也早就通知大家趁早来。”
    刚说完,隔了老远就听见小莫的叫唤,“田欣啊——我想死你了——”一个还一身正装的女人一下子就扑了上来,也不顾自己那短裙下面走漏的春光,“来,让我看看幸福的小女人!”
    “我说小莫,你怎么越来越像许头儿的打扮了?”田欣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定睛一看,如今她俨然就是许头儿第二。
    “咳咳,本人已经是文案室的头头了,正式接过了许头儿的衣钵,自然要许头儿附体了!”
    “可是人家许头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你怎么还没解决个人问题啊!”
    “哎呀,有你这样一见面就戳人短处的么!”小莫嘟起嘴,终于流露出当年那熟悉的女孩子的神态,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我哪有你这么好的运气,有人疼有人爱的。”
    “你啊,也不要太挑了。”田欣又开始像个老婆婆似的谆谆教导,“女人嘛,总要走这一遭的。”
    “是啊,但是也要擦亮眼睛找对人嘛!你看你,这嫁的多有素质啊!你看看当初猴急猴急嫁人做少奶奶的左安安吧,和小三打得不可开交,最近被何家给净身出户了!你再说那个不要脸的孟琳,现在可牛气了呗,成了我们第一竞争对手那个破公司的副总了,和总裁勾搭着,可惜啊,人家是不会为了她放弃正房的,我看她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就没点值得高兴的事告诉我么?”田欣依旧笑着问,小莫阴阳怪气的说,“她们俩倒霉了,难道不是最值得高兴的么?我原本打算带两挂二踢脚来助兴的,后来怕你的林大哥把我踢出去,只能改成红酒一瓶了——”
    “到我的会所来居然自带酒水,莫头儿你是瞧不起我这寒酸的地方是吧?”林威不依不饶的,小莫开始打哈哈,田欣被这一左一右逗得开心极了。
    朋友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最后只差卢俊和文静,酒过三旬,人还没到,最后来了一通电话。“不好意思啊,田欣,我们刚才在路上正要来,结果文静这肚子有动静了,只能赶紧去医院,现在我正在等消息,恐怕……”
    “我来的还真是时候呢!”田欣兴奋的冲着满场大喊,“大家听着,梁文静要生娃了!今天的酒尽情喝!我请了!”
    “这种讨好上司的机会,要留给我啊留给我!”已经喝醉的小莫跳到桌子上大肆喧哗,而那些健身教练们也不示弱,一时间屋子里吵闹声喧天。田欣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不见了林大哥,一边在电话里嘱咐卢俊好好照顾文静和孩子,一边走出房间,一直到了走廊口,推开门到了阳台,才看见他背对着她抽烟的背影。
    此刻星光闪烁,此刻微风拂面。仿佛她还是小十六,而他还是林大哥。
    “怎么了,林大哥,怕我们拆了你的会馆么?看你这哀愁的背影!”田欣被这风吹得酒醒几分,慢慢走过去,靠在栏杆上,侧面看了看沉思中的林威,“林大哥,你怎么不搭理我啊?”
    “没,见到你,有点感慨。”林威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眼睛有些红,“我大概真是老了,动不动就感慨上了。”
    “我这不是几年就回来和你们聚聚么?”田欣故意逗着他说,“喂,你们也不说飞来找我喝酒,该感慨的是我吧!”
    “不是怕叨扰你的新生活么?”
    “那你们还真是讲究人。”田欣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宛如十六岁少女。“其实我们生活得很单调的,多期望有人来调剂一下呢。”
    “单调?丘sir不像个单调的人哪。我听说他总是变着法儿的逗你开心呢,都老夫老妻了,还像当初你们热恋那会儿似的。”
    “他不单调,是我太闷了。”田欣似有些醉了,口无遮然的说,“他的浪漫,我承受不起啊。”
    “……你过得不开心么?”
    “开心。”
    “……你过得不充实么?”
    “充实。”
    “……你过得不幸福么?”
    “幸福……”田欣顿了一顿,“是什么啊?”
    “幸福……”林威也顿了一顿,“大概就是你身边的人幸福了吧。”
    “这样啊。”田欣给了林威一个大大的拥抱,“请忧伤的老人家也幸福些吧,这样我才能幸福啊!”
    林威给了她一个额头吻,又如当年一样,揉搓了一把她的头发。田欣离开的时候,林威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看着她停下来,转过身,扬起了笑容,林威又只是说,“没什么,小十六,请加油幸福下去!”
    “加油!”
    “加油。”
    去往机场的高速因为交通管制而红灯一片,好在出租车司机很老道,果断的选择了老路。老路在当年还是一条偏僻的道路,如今已是“市中心”了。两岸灯光璀璨,再难以找到当初那有些凄凉的味道,可是仰面看着路灯从车窗前一盏盏的扫过,突然时间倒流,心中一紧。
    “师傅,能在前面那个公墓路口停一下么?”
    “哎呀,可能会误了飞机啊!”
    “不要紧的,停一下下,我去见一个老朋友。”
    公墓……老朋友……
    司机有些毛骨悚然,诡异的盯着田欣,田欣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会多加点钱给你的。”
    到了公墓,早已没有当年的门岗,车长驱直入,快到园口,才有了几分当年的模样。还记得他第一次带她来这里,也是这样璀璨的星光,他靠着车,抽着烟,样子很好看。
    也还记得他最后一次带她来这里,依旧是这样灿烂的星光,她幻想着他靠着车,抽着烟,样子也很好看。
    可惜,并没有看到。
    如今,再回到这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似的。没有车,没有烟,没有人。
    是啊,怎么会有呢?小胖的墓地虽然还在,也早就搬了家。小胖的人也还在,却在大洋彼岸她温暖的家中。
    这里,活的,死的,都不存在了。只有一个,空空的十年的无谓的念想。
    而一转眼,又是一个十年了。依旧是空空的无谓的。
    慢慢走向园口,人停在那里,猛然间顿住。园口种下了一大片的向日葵,金黄色的光辉在路灯照耀下,有一种奇异的光芒。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所以不知道它们会朝着哪个方向,可不管是哪个方向,那里总会有太阳。
    园子里面,远远的,好像停着一辆旧款的宝马,看着熟悉,又有点忘了似的。
    ……有人么?
    田欣想问一句,却发不出一个音符。
    ……没人吧。
    想要转身离开,却又迈不动脚步。
    脑子里突然涌起好多个念头,明明已经模糊了很久了,却在此刻突然明晰。那一次的见面,那一次的吻,那第一次手牵手爬上天台,那第一次说了爱。眼前不再有丘sir,也不再有江恒,而是当初,最当初的那个当初,那个如今还沉睡在这里的小胖。
    他吹奏着那首曲子,浸着向日葵的光。
    他吹完了,看着她,好久好久,微风无眠,星光璀璨。
    那是多久以前了呢?好像是上辈子了,也好像就在她睁眼之前。
    转身离去,身后,园子里,墓地前,葵花丛林的上空,突然吹起了一支曲子,那首丘sir说他忘了的,属于小胖和小十六的曲子。
    田欣一怔,那已经模糊的旋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流淌进岁月的孔隙。
    身后藏着一个最后的真实,而这个秘密的答案,她似乎一直都知道的。
    就像她一直都知道——
    有些死了的,再也没有复生。
    而有些活着的,永远也不可能死去。
    然而每一个开端都只是它的延续,
    而那命运之书永远是半开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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