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灰姑娘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霍希才逐渐恢复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意识。
    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仍旧感到身体阴阴发冷。只是她最终没有完全被那死寂寒冷如万丈深渊般的黑洞吞噬下去。每次她几乎要被黑暗灭顶的时候，似乎总能听到有人在执着的执拗的叫唤着她。那人低沉嗓音里深含的懊悔与痛楚，让她的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揪住似的不能完全放下。
    昏沉中的她不知道那道声音从哪里传来，她只知道那道声音总是毫不放弃的在自己身边响起，然后，那声音像是渐渐化为了一双温柔的大手，一点一点的拂去她心尖上的冰凉孤寂，慢慢给她的心口注入了丝丝温暖的力量。久而久之，她的身体逐渐回暖，意识逐渐强烈，腹部伤口的痛感也随之清晰起来。
    安静宽敞的病房里，她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让她蓦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还有白色的窗帘，她的头脑里也跟着有一瞬间的空白，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此时是身在何方。
    直到有一道身影突然扑到她的床前激动的叫道：“霍希，你终于醒过来了！”
    霍希怔怔望着眼前惊喜交加的钱晓飞，这才慢慢回忆起自己在酒店里被柳林刺伤了，那么她现在应该是被送到了医院。但当她看清楚站在她床前的只有钱晓飞和沈浩明两个人时，心里又同时升起一点失落感，以为自己在昏迷中隐隐听到的呼唤声不过是她的错觉。
    沈浩明深深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充满难以言喻的喜悦：“霍希，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大概是身上的麻药已经退了，霍希觉得腹部的伤口像被千万只虫子啃咬般的又痒又痛。她稍稍动了动身体，又立即裂痛得她皱眉。
    “身上很痛吗？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沈浩明连忙上前一步，按下病床前的按钮叫来门外的医生和护士。
    “还好。”霍希转了转眼珠子看看四周，注意到自己住的是一间高级单人病房，门外有专门为她安排的一批医生和护理人员等候着。
    医生进来给她做了检查，微笑的告知她只要好好养伤就没什么大碍。
    霍希休息了一会儿，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是精神比刚醒来时略好了一点。
    医生和护理人员出去后，钱晓飞坐到她床边，欣慰道：“还好你没什么大碍，真是吓死我了！”
    霍希自己经过了这一次生死变故，心里也有着劫后余生的感慨。钱晓飞和沈浩明脸上流露出的担心和开心，也让她的心口滑过一道暖流。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此番死里逃生也让她突然惊觉生命的可贵。哪怕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无奈伤心，但是还能活着，还能看到有人为她的安危而担忧，她也开始发现她的人生其实并非没有一点点可珍惜的地方。
    霍希问钱晓飞：“是你们送我来医院的？”
    “是酒店的楼层服务员先发现你受了伤，然后帮你叫了救护车。”钱晓飞当天去AMIOR本来是想为霍希送行，谁知她刚到酒店门口就看到霍希出事了。
    “你们一直在医院陪着我？”
    “是呀。”
    “辛苦你们了。”霍希轻轻垂了眼眸，又感激的看着他们道：“现在医院里有护士照看着我，你们陪了我这么久，先回去休息吧。”
    钱晓飞道：“我不累，我昨晚在你旁边的房间还能睡了一觉。真正辛苦的是孙总和沈修廷，他们两人一起守了你一夜。”
    霍希惊讶：“他们......?”
    钱晓飞道：“他们现在都回去办事了。孙总因为要处理后续的事情今早一大早就回AMIOR了。至于沈修廷，沈家那边派人来催了他好多次，他中午的时候才离开的。不过你们俩的事情如今闹得这么大，他不亲自出面还真不好向沈家交代。”
    霍希微微拧眉道：“我和他的事情......怎么会闹大？”她在AMIOR被柳琳刺伤这件事孙海易怎么都会帮她压下来，而柳家那边更也不会大肆张扬。
    钱晓飞说：“不闹大才怪了！沈修廷和柳琳的世纪婚礼本来就万众瞩目，他们婚礼当天的庆祝活动突然被临时取消，已经让外界震惊猜疑不已。然后当天下午，又有不少人在AMIOR酒店门口亲眼目睹沈修廷抱着浑身是血的你冲出来。还有人把你们的照片用手机拍下来上传到了网上，整个T城一下子就炸开了锅。马臻昨晚还给我发了上百条短信问来你的情况和你们的八卦。现在医院的楼下也被各路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了，”
    霍希很想扶额*，她只听钱晓飞说了这几句话就头疼得很：“你不是说，是酒店的服务生帮我叫的救护车吗？”
    钱晓飞觑眼看她道：“是呀，但是谁叫你在危急时刻还记得给沈修廷打了个电话呢。他赶到的时候救护车还没到，于是他急得根本就没有耐心等救护车，自己直接送你去医院急救。你们被人拍到的照片在网上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和猜测，主要也是因为......”
    钱晓飞说到这里时看了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沈浩明一眼，然后才说道：“当时沈修廷看到你昏迷不醒，抱着你冲出来时居然悲痛得不能自已的落下泪来。”
    霍希的头脑就像“轰”的一声被什么东西炸了开来，心弦颤动不已。她完全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形，更无法想象沈修廷在众人面前抱着她失控流泪的模样。
    她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钱晓飞看到她的表情，深有所触的说：“我虽然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这两天的情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我只能告诉你，送你来医院后，是沈修廷一直守着你，我们劝他吃点东西他只说没有胃口，一步都不肯离开你的床边。”
    霍希闻言，长久以来被她强行压抑在心底的种种委屈难过和不能言说的感情突然都一下子涌上了心口，眼里渐渐弥漫起一层湿气。
    在旁边一直未开口的沈浩明半弯下腰，温柔的为她拭了拭眼角：“霍希，我以前跟你说过堂哥的心里只有沈氏的家业。现在我收回那番话。”他的眼里有着浓浓的不舍和眷恋，却也有着真诚的释然和祝福：“他的心里还有你。人生中能找到真心相爱的人不容易，再给自己和堂哥一个机会吧。”他今天早上跟沈修廷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自知自己没有机会给霍希幸福，但是他仍旧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霍希觉得胸膛里就像有重重激流在不断的冲击着她的内心，让她的呼吸和情绪也一直起伏不定。但是她现在的身体状态一下子吃不消太大的情绪波动，她闭了闭眼，道：“谢谢你，学长，你的话我会好好想想的。”
    钱晓飞看到她没有血色的脸现出疲意，于是说：“我们不跟你多说话了，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把身体养好。”她拉了沈浩明一起离开病房：“沈学长，我们一起出去买点吃的吧。”
    钱晓飞和沈浩明离开病房后，霍希合上眼帘，不断回想着柳家、沈修廷和她之间一团乱麻的纠结关系。她的心绪虽然激荡，但是安静的病房和虚弱的身体让她没过多久又疲倦的陷入半睡之中。这一次，她迷迷糊糊的做了几个零星的梦，这些梦又像凌乱的碎片一样拼凑成一些残缺的往事。
    她一下子梦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她妈妈总是一大清早起床给她熬粥做早餐。她经常吃完早餐后打算叫妈妈送她去上学，却发现妈妈累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那时她就知道，她妈妈既要帮爸爸料理餐饮生意又要照顾她是非常辛苦的，但是她妈妈从来没有因为辛苦而对家庭疏于照料。所以她绝对不会原谅背叛她的家庭和伤害了她妈妈的人，哪怕那些人包括了她的爸爸。
    她一下子又梦到自己住进了华丽的大房子里，家里开始有佣人专门为她准备每天的早点。但是这些早点再美味，她也不会去跟柳林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共餐。有时候罗雅好心劝她一起吃了早餐再去上学，她甚至会态度恶劣的把桌上的早餐全都拂下餐桌以示她的不屑。
    她又梦到她那次去参加沈浩明的生日舞会，回来后第二天在AMIOR碰到跟孙海易私交不错的深思翰。深思翰突然对她说，Doris虽然很美，但是他觉得沈修廷那天的注意力却被她所吸引。他笑道，CICI你要相信我，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他的朋友，甚至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对手。
    她梦中的情景又变换到了沈修廷的公寓里。那天沈修廷出差回来，告诉她他的行李箱密码后，她趁他睡着了就悄悄去书房拿出他的个人电脑。面对那个定期变更密码并且输错两次就会自动锁死的开机系统，她抱着背水一搏的心态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数字，居然一次就成功了。当时她内心像被触电似的震动情绪，让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充满着心想事成的喜悦，还是欺骗利用他后的难受。
    她最后的梦境停留在她和沈修廷互相依偎着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眼前是一片壮阔无边动人心魄的大海，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亦随着他低缓温柔的嗓音缕缕滑进了她的心底。她还记得，他当时颇为无奈的说，别说你像头牛，就算你是个妖怪，我大约还是会喜欢你的。
    霍希的心里一阵苦后又泛起一阵甜。她的心里确实住着一个妖怪，一个由童年的仇恨和愤懑化成的妖怪。这样偏执尖锐的她，这样冷漠阴郁的她，连她自己都不喜，更何况身边从不缺各种美丽女子的他。尤其是经历了欺骗与背叛之后，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重建信心去义无反顾的爱一个人，也不敢确定那个人是否还能给她一个坚定执着且包容温暖的胸膛......
    病房里的轻微声响让霍希从梦里悠悠转醒。她察觉到有人轻轻走到她的床边，温柔的为她掖了掖被角。她刚开始还以为是钱晓飞回来了，刚想睁开眼睛，却听到了一个她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柳正和压低着声音问道：“阿廷，漫漫的情况怎么样了？”
    站在霍希床前的沈修廷以更低更轻的声音答道：“医生说她已经醒过来了，目前的恢复情况不错。”
    柳正和心疼又心痛的说道：“漫漫这孩子从小就脾气倔认死理。如果有什么不满和要求她能主动跟我沟通，今天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沈修廷淡淡的答了一句：“霍希虽然爱记仇，但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柳正和微愣了一下，才耷拉着眼皮重重的叹息道：“你说的没错，漫漫她其实是在怪我。恐怕我这辈子，都别想再听到她叫我一声爸爸了。”
    柳正和说到这里，也不禁伤感起来：“追根到底，也是我的错。当年我对婚姻的处理失误，害了我以前的太太和她腹中的孩子，漫漫才会跟我反目成仇。现在，当初的错误又害得我的两个女儿互相伤害。”他的语气中流露出沧桑懊悔：“我实在是一个很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沈修廷低头望了望躺在病床上的霍希，眼里闪过深沉的痛苦：“我也有错。”他从前是如此的自私、自利和自傲，霍希如今会受伤入院他难辞其咎。
    他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声音暗哑的道：“如果真的有报应，那就把所有的错误都报应到我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柳琳的那一刀是刺在他的身上他无话可说，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是霍希受到了伤害。当时他赶到AMIOR看到她浑身是血不省人事时，他的天地仿佛都坍塌了，那种能撕碎他摧毁他整个人的极致悲痛让他差点站立不稳。
    那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她不只是在他的心里，她其实已经成了他的整颗心。她受到的任何一点伤害，看在他的眼里，都是百倍于她的剜心之痛，恨不能以身相代。
    沈修廷转头看向柳正和：“爸爸，很抱歉，我没有办法选择跟小琳在一起。我心里的人，一直都只有霍希。”
    他字字清晰的肃然道：“我舍不得，再留下她一个人，也不愿意，再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