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种出来

21 雪夜血夜(下)


不!
    阮萝的心中有着瞬时的死寂,而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扼死她的全部身心。
    不行!绝对不行!
    阮萝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唯有这个念头最为清晰,她发狂般迅速地转过身来骑在阮亭山的身上,从地上抓起了一片尖锐的酒坛残瓷片,疯狂地向身下的人刺去。
    一下,两下,三下。
    阮萝每次都几乎被阮亭山再次掀倒,可她硬是忍住身上彻骨的疼痛咬紧了牙关分毫不动,将一切力量都灌注到了手臂之上。
    四下,五下,六下。
    瓷片割破的细嫩的手掌,可她浑然不觉。
    七下,八下,九下。
    阮亭山的挣扎渐渐变成毫无意识的抽搐,撕心裂肺的呼号声也消失不见,可是阮萝还是没有停下。
    眼前从刚刚的模糊到一片血红,她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脸颊上仿佛四散开一片温热,流淌过疼痛而麻木的肌肤。
    “阿萝……”
    阮萝听见有人在叫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停下来,动作像是无意识的重复,她听见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停,继续。
    “阿萝……够了……够了……”
    仿佛一瞬间被抽离了全部力量,阮萝整个人瘫软了下来,手上的动作停止,身体每一个角落传来的疼痛瞬间变得真实清晰。
    刚刚的惊吓烟消云散,阮萝此刻出奇地平静。
    谁也别想毁掉她的人生和梦想。
    谁也不可以。
    喘着粗气,阮萝用肘部支撑着身体爬向一旁的洛白,洛白虽然只有头上是外伤,可是情况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阮萝抬起已经几乎看不到白皙皮肤本色的手,轻轻握住了洛白的手。
    “多谢你……”
    洛白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却涌出了一口鲜血,阮萝一惊,慌忙去扶起她时,洛白已经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阮萝再没有力气将洛白扶到床上了,可她的脑子却在这一刻格外清醒。
    血腥味道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阮萝告诉自己要马上处理掉阮亭山的尸体,决不能等。
    她扶着墙站起了身,踉跄地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一口喝干后,她又接连倒了第二杯和第三杯,全部一饮而尽。
    甘甜的舒爽润过火燎一般的喉咙,微凉的感觉让她的视线逐渐清晰,她看着地上仿佛躺在一块红色地毯上的阮亭山,感觉不到半点恐惧。
    他的脸已经无法分辨出之前的样貌,那个令阮萝作呕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了。
    尸体不能就这样放在屋子里。
    阮萝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走到床前扯下一片帷帐来,草草地将阮亭山的尸体包裹了一下,而后又撕开了一人多长的布条,系住尸体的两只脚,用力向屋外拖去。
    刚才的巴掌似乎让一边的脸上都好似点了一把火,耳中也有些细小的轰鸣回荡,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像是自己的,又不像是。
    她低着头,用力地拖拽,刚刚出到门口,进入院子,阮萝踩到了一个小石子,整个人就向前摔去。
    但是她没有摔到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像是跌入了柔软的床铺见,阮萝的鼻子并未完全被血腥味充斥,一股她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的味道清幽飘入,让她忍不住想要沉沉睡去。
    不,不对!
    真的是一个人!
    阮萝意识到之后猛地支撑起身体抬起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被血色模糊的眼中。
    “你可受伤了?”
    这是云天之见到这样骇人可怖的场景后最想问的第一个问题。
    眼泪在眼眶中,从徘徊到滴落只用了短短一秒钟,阮萝听见自己先是哽咽再是抽泣,每一块皮肤下都涌动着尖锐的痛楚。
    云天之的声音让她的情绪瞬间崩溃,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他的怀中,放肆地哭泣起来。
    “好了,”云天之没有在乎她的一身血污和身后的尸体,而是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不断顺抚阮萝单薄并因为哭泣而不断抖动的背脊,“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阮萝突然意识到她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她杀了人。
    刚刚清醒的大脑被一种诡异是思绪倏然占据,她紧紧攀附在云天之的身上,贪婪地嗅着他独特的味道。
    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因为慌乱、恐惧的心平静下来一般。
    云天之将阮萝从自己的怀中支撑开来,他用双手捧起阮萝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要哭,我们先把尸体处理掉。”
    阮萝点了点头,可是还是忍不住汹涌的泪水,云天之的手压在她的脸上,左脸激起了一阵剧痛,她痛苦地扭了扭眉毛,发出一声细微的□□。云天之这才接着屋中的光亮在一片漆黑中发现了阮萝的左脸已经高高肿起,嘴角滴淌下一缕晶莹的血痕。
    这次,他没有再犹豫,而是坚决地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让阮萝下意识的挣扎,身体的痛苦让她每一次发力都如同置身针毡之上。可是云天之的吻虽然来势霸道,但两人唇齿交融的地方却格外温柔,阮萝的四肢一片绵软地倚靠在云天之的身体上,任由他在自己的唇中肆虐。
    她不会任何技巧,牙关生涩的开启,唇尖刚刚探出就被云天之纠缠上,阮萝感觉到酥麻渐渐取代了疼痛,整个人仿佛在绵软的云层中,唇间化开一缕缕甘甜,夹杂了一丝的血腥。
    吻勾动了心底的炽热,两人依依不舍地结束纠缠时,阮萝听见自己因为窒息而渐渐粗重的呼气。
    云天之的面容没有分毫紧张或是惧意,就如同那一日秋雨屋檐下的从容相对。
    她已经是个杀人犯,而此时此刻,云天之面对自己时,竟然一点没有犹疑和畏惧。
    “我帮你把尸体处理掉,来,”云天之像是安慰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而后搀扶住阮萝摇摇欲坠的身体,“烧了他是最好的法子,可夜晚生火焚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我们没有时辰将尸体肢解煮熟来去掉焚烧时的焦臭味道,离你家最近有几个荒丘和青水河,只能将尸体选个地方掩埋或是丢弃了。”
    “不,”阮萝拉拽住云天之的袖口,声音轻细却坚定,“荒丘之上已有冻土的迹象,况且这里春季暴雨多急,冬日不适合尸体分解腐烂,一旦暴露极其危险。而清水河太浅,虽然尚未封冻,如果绑上重物沉入一时没有问题,可封冻之后会有人去河边凿冰贩卖,也不可靠。”
    见云天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闪烁了一种莫名的跃动,阮萝一愣,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所以呢?”云天之笑了笑,他俊秀的脸上因为刚刚的吻而沾染了被氤氲开的些许血痕,随着笑容而轻微涣散。
    “就在这里,”阮萝按捺住自己剧烈地心跳指了指荒凉的院落,“没有人会随意翻动这里的土地,冬去春来,他早晚会烂掉。”
    “你不害怕?”云天之伸手抚上阮萝的脸颊,动作轻柔和缓,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阮萝直视着他的目光,抿紧薄唇,坚定地点了点头后开口说道:“他活着比死了要可怕万倍。”
    云天之恍然间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他经常挂着笑容,却很少笑出声音,阮萝怔在原地看着云天之,一脸天真的茫然,可她在这笑声里突然之间缓过了思绪来,想起了一件事来:“你难道不好奇这人是谁?不问问我是怎么回事?”
    “不需要,”云天之收敛了笑声,凝视着阮萝睁得浑圆写满迷惑不解的双眼,“猜出这人是谁并不难,可即便这人是任何人,我也都会帮你。更何况杀人在我看来本就不算是新奇可怕的事情,可你第一次杀人,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阮萝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云天之又猝不及防地问了一下她的额角,轻声说道:“可有锄头一类的工具?去帮我拿来。然后你打水烧开先洗个澡将这身衣服换下,我把它们和你爹一起埋了。”
    阮萝点了点头,可她又看到云天之身上刚刚因为和自己相拥而遗留下的血迹,刚要开口,云天之催促道:“快去,不用管我。”
    夜色浓郁地垂落,阮萝先将昏迷不醒的洛白挪到了床上,而后匆匆清洗身体时,几乎不敢直视身上细小的伤口与淤紫。手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疼得彻骨,她用布条将伤口缠上,换好了衣服后把沾血的衣物拿出,云天之已经挖好了深坑,他又用这些衣服擦拭干净地面与一切留有血迹的地方,最后才将衣物与尸体一同扔入了坑中。
    “你为什么会来我家?”阮萝已经没了惊慌或是恐惧,她安静地看着云天之将尸体掩埋,轻声问道。
    “你遇刺的事情,我有些头绪,想问问你之前在宁府到底见过什么人。”云天之将土地平整,而后又将预先准备好的旧土铺展在掩埋好的痕迹之上。
    “黎扬,城主,长公主,还有数不清的下人。”阮萝仔细回忆了一下,脱口而出。
    云天之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他走到阮萝的身前来,再次环抱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屋子里的那个姑娘知道人是你杀的么?”
    阮萝猛地一竦,推开了云天之:“你要杀她灭口?”
    “她知道太多你的事情,”云天之说起这样的话来却是轻松自然的样子,“你能保证这个秘密永远安全?”
    “你不也知道么?难道我还要杀了你不成?”情急之下,阮萝提高了音量,却被云天之反掌捂住了嘴。
    一丝晶莹落在眼前,接着是无数的细小白点翩然而坠。
    青越城的第一场雪,突然又顺理成章地亲近着大地。
    “你不想杀了洛白,我尊重你的选择,至于我,我有无数个机会能杀了你,阿萝,可现在我却愿意选择一件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来尝试,这种感觉也让我自己迷惑。趁着我已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中,好好想一想身边的人和事,你很聪明,可这还是不够。”
    云天之的头发与肩膀都落上雪霰,阮萝望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睛,不知是畏惧还是沉迷。
    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阮萝只能看清它大概的轮廓和感觉到它落入手中的重量。
    “不必我教你,你自己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可你记住,阮亭山能回来绝不是个意外,你要耐心地等待找上门来的每一个人,”见阮萝紧握匕首点了点头,云天之恢复了往常春风般的浅笑,“你有一个猪狗不如的混帐父亲,却有一个善良的母亲,你还是应该对这点心存些感激。我走了,睡个好觉。”
    吻再次落下,只是在唇间轻轻一点。
    看着云天之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雪夜,阮萝才猛然记起。
    她从未告诉过云天之,洛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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