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种出来

44 绝境无间


    宁思危坐在主座,颓然地看着云天之。
    静默许久后,云天之再次开口:“你亲眼见过……尸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那一双被怒火染得泛红的眸子,宁思危艰难地点点头:“是,见过了。”
    “啪”地一声,茶盅落地,瓷片碎裂,水渍、茶叶溅了满地。
    云天之缀然起身,怒视宁思危,声音颤抖:“枉你贵为一城之主,竟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
    不,这不可能。
    他心中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可是宁思危绝没有在谎。一阵剧痛,云天之感觉口中泛起了咸腥,可他却恍若不觉,只是迫视着神色苍颓的宁思危。
    “原本,青越城无一不在我掌握,可如今……”宁思危不以为忤,无力地摇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无法保护,还是不愿保护?”云天之的眼神突然转冷,十指蜷曲起来,关节泛白,“她若在世,对你也有所影响吧?”
    “你……”宁思危愣了一瞬,拍案站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深深眯起,“你在暗指阿萝之死与我有关?”
    “阿萝不过是一介农女,谁会想要害她?”云天之走近一步,瞪大眼逼视宁思危,“纵然不是你指使,也与你脱不去关系!”
    宁思危眼中闪过怒意:“若不是你把身世暗示她,让她来对我言语相激,她又怎至如此?一直以来都是你将她带入歧途!”
    “是啊……是我告诉她的!哈哈……”云天之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无限苍凉,“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原打算借此让你将她照顾妥当!只是我高估了青越城主!当年,你畏惧皇家,为了安抚长公主,任由阮萝的母亲嫁给那样一个人!你根基未稳,不敢出手相救!行,行,那现在呢?你已经贵为城主,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你枉为人父!”
    “云天之!”宁思危咬牙憋出三字,“看你是荒天城城主,又与阿萝……我一直对你以礼相待!但这并不代表,青越城宁府可以容你放肆!”
    “放肆?”云天之的眼危险地眯起,嘴角不知不觉已经蜿蜒出了一道红痕。他身形一晃已到宁思危身前,“我真后悔,后悔当日告诉她身世!可她是你的女儿,如今去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心痛?宁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都在忙着您侄儿的婚事,这样的一桩喜事,城主想必更是劳心劳力!”
    一柄长剑带着凌厉劲风,往宁思危胸前袭去。
    宁思危旋身闪过,震怒道:“云天之,你别忘了,这是青越!”
    金属碰撞的声音刮过阮萝的耳膜,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淌下浸染了噤声的布带。她徒劳地挣扎着,任由粗粝的绳子割破皮肉。
    可是,身体的疼痛与心痛相较,太过微不足道。
    不,我没有死!云天之,我还活着!
    阮萝想大声地、竭斯底里地喊出口,但黎扬系上的布带紧紧勒在她的口舌间,不断张大嘴,也只是带起阵阵干呕,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双腿连蹬踹的余地都没有,阮萝奋力扭动着身体,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绕满全身的绳索越勒越紧,像是磨骨的利刃。但是真正的利刃是隔墙传来的声音!每一个字,每一个声响,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她的心口拉锯、剜插。
    身体上的血迹越来越多,阮萝犹如一只垂死的野兽,扭动着鲜血淋漓的身体。恨意蒙了心智,驱使着她疯狂地消耗着最后的力量。
    她好恨!
    她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看清黎扬!恨自己居然天真地以为黎扬是好人!
    洛白恐怕已经惨遭毒手,而现在,云天之又为了自己冒犯宁思危。宁思危虽然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是隐忍的疼爱,她却有所感受。外间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两个人,而他们,现在却被自己假死的消息,诱得兵刃相见!
    无论他们之中的谁倒下,都是阮萝难以承受的。何况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干涩的双眼已流不出泪水,深刻入骨的恨意胀满阮萝的心。
    就在此时,打斗声戛然而止。
    痛苦的喘息都被口中紧勒的布带憋回,阮萝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感受着眩晕和阵痛如浪潮般扑打身体。
    四周静得可怕,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敲击着胸膛。
    阮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意从手脚蔓延到心里。
    不!不要!
    她多想再听到刚才还畏惧不已的打斗声。不,求求你们,不要,不要安静下来!
    一个个血腥的画面突兀地呈现在脑海中,剧烈的头疼似是要把她撕碎。她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想要以此护住仅剩的力量和残存的理智。
    身体上模糊的钝痛在瞬间清晰起来,刺骨的痛意逼得阮萝瞪圆双目。下腹一阵刀剐的锐痛袭来,她本能地弯腰,却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四周的墙像是动了起来,纷纷压向自己,飘忽而坚实;耳畔的宁静消失,嘈杂的噪音刺激着耳膜。身体和心里的痛楚交汇,一波一波冲击着紧绷的神经,她想要纵声嚎哭,张嘴却只能任由口中布带上的咸涩味涌入心底。
    大腿内侧的热流滚烫灼人,残存的意识刺激着她冷静下来,她想要再听到云天之和宁思危的动静,哪怕只是一点轻微的响动也好。
    可是,黑暗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静,令人心颤的安静。
    耳边突然响起阵阵轰鸣,刺耳的响动伴随着刮骨的痛意渗入心中,阮萝才发现,她连咬紧牙关都无力。
    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汇聚,再慢慢涌出,紧绷的神经终被击溃,飘忽的神智被剥离。
    阮萝彻底昏死过去。
    自己在做什么?
    云天之看着面前粗喘不断面色郁结的宁思危,脑海中突然就一片空白起来。
    突然胸口的气息翻滚流动,心头猛然剧痛,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倒退了一步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这是在听到阮萝真实的死讯时都没有过的真实痛苦,此刻云天之看着地上的一滩鲜红血迹,周身慢慢变得冰冷。
    他很小时就明白什么是死亡,死亡就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东西,任凭他再做任何努力,所倾注的也不过都是徒劳。
    其实他早就清楚,是自己害死了阮萝,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让阮萝亲自找寻真相与宁思危相认,那么是不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阮萝还会像从前一样,在陋屋温暖的烛光下等着他,等着他回来用手抚过那如缎般柔软的漆黑长发。
    可是他再不会有这样静好的时光。
    阮萝死了。
    她死在自己的自负之下,死在自己的手中。
    看着云天之死灰一样的神情,宁思危也怔忪地沉默。
    屋内寂静犹如坟茔,云天之默然地转身,步伐有些踉跄地推开了房门。
    宁思危在那一瞬间想要叫住他,想让他休息一夜再离开,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云天之绝不会再留下来哪怕只是片刻。
    他的女儿,他的女人,他们两个都是世间最无能的男人。
    宁思危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他捂着胸口跌回到座位中,笑声诡异凄厉。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鹰。
    长翼舒展,自由盘桓。
    她俯瞰青越城,却只看到一片火海,红色的火舌高高腾空,几乎燎起她的羽毛。在火海之中她奋力寻找,一次又一次,忍受着烟尘的折磨,眼中滴落成串的泪珠,却不知疲倦地搜寻。
    她在找什么?
    自己也在询问自己,可是却没有任何答案。
    黑烟遮蔽天空,日升月落她都无法看见,她能做得只有飞翔,不断地飞翔,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坠落火海。
    火苗吞噬身体的疼痛如此真实,她整个人都随之抽搐起来,激烈的挣扎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似乎有人紧紧攥着她的翅膀,一寸寸地将翼骨折断。
    她挣扎着,挥舞着身上一切能挥舞的肢体,扭动头颅,高声呼喊。
    可是她听不见自己在喊叫什么,只知道好疼好疼,疼得她必须喊出什么。
    渐渐的,她不再是一只鹰,她又变回了阮萝,在烈火中,她一无所有地被焚烧着。
    时间漫长如夜,寂静得可怕,阮萝感觉到疼痛真实得不像是在梦中,可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去一看究竟。
    黑暗伴随着疲惫,火烧一般的痛苦让她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她静静地躺着,感觉自己一点点被漆黑的恐惧吞噬,先是清醒得可怕,而后支离破碎的幻觉将她包裹起来,渀佛跌坠到云雾中去,神智轻盈如羽毛般涣散着。
    沉睡过后是更长的沉睡,她想就这样永远都不再苏醒。
    可是光亮透过了双眼,那并不是自然的光亮,而是温暖又熹微的橘红灯火。阮萝突然想到自己与云天之缠绵的那一日,天色阴沉如墨,简陋的小屋中也是这样宁谧又温馨的光亮一直在闪烁着。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烛光前是一个熟悉的窈窕背影,她先是惊愕,随后喜极而泣,可是却再也流不出半点泪水。
    “醒了?”洛白转过身来,声音与目光冰冷犹如初见,“你腹中的胎儿已经小产,母体因此受损,你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小虐怡情……
    启蒙书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