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白蛇

46 第 46 章


“姑姑,姑姑,醒醒。”
    我被推得头猛然沉下,终于张开双眼,头脑还未清醒,甘蓝活泼的小脸便迫不及防映进半开的眼帘。
    她站在身后将什么东西□□我发髻里,嗔怪道:“姑姑今日要成亲了还偷偷打盹。”
    我摸摸酸痛的脖子,喃喃问着:“成亲?”
    “是呀。”甘蓝手下不停,道:“姑姑坐好别动,咱们时间不多了,可别误了吉时让新郎官等着急了。”
    我疲倦道:“这一觉睡得我有些迷糊,可我总记得我方才不是在这儿。”
    甘蓝笑着:“姑姑这可说笑了,甘蓝都一直在这儿帮姑姑梳妆打扮,姑姑屁股连凳子也没离开过哩,想是睡得魇住了,一时半会儿闹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呢!”
    “是么?”我揉揉额头,还欲再回想片刻那梦里究竟是什么,便听得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偲明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催促着:“甘蓝你们好了没,时辰都快到了!”
    甘蓝跺跺脚,着急道:“别催别催,马上就好。”
    说着拉起我,举起镜子询问:“姑姑,好看么?”
    镜子里的人乌发红唇,凤冠霞帔衬着一脸娇红浓丽,我看到她扯开一个笑容,说道:“好看。”
    鲜红的盖头遮住脸,甘蓝扶起我的手一步一步踏出屋子。爆竹炸开在耳边,夹杂着寥落的几声欢呼。
    甘蓝牵着我走进一间屋子,将一段红绸塞进我手里,我被红绸拉着又走了几步,又随它站定,从盖头下方可以瞥见身旁一双靴子尖尖的头,再往上,是同我一样艳红的喜袍,我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猖狂,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是要嫁给谁。
    “一拜天地。”
    我随着他转过身,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他引着我转过来,又拜了一下。
    “夫妻对拜。”
    尖尖的靴头正冲着我,我惶惑片刻,又拜了下去。
    高声喊着的“礼成”落下余韵。
    那靴子便向我挪近几步,贴近的身体让我掀开蒙住的盖头便能清晰地看到我今天嫁与的夫君。
    四周静得可怕,方才缭绕耳边不绝的谈笑嬉闹声此刻都销声匿迹。手心的红绸被攥得几欲破裂,朦胧的阴影被一点一点剥去,明晃晃的亮光让眼前人的眉梢眼角一寸寸清晰毕现。
    温润如玉的黑眸漾着粼粼笑意,素日不改的黑衣被红袍代替,俊美无比犹如神仙下凡。
    他薄薄的唇勾起,轻轻吐出两个字:“娘子。”
    一对龙凤双烛燃得正旺,贴着“囍”字的大门隔绝了白日的笑语喧闹。那人从桌旁转过身来,手中端着两杯酒,走到我身边紧挨着坐在床沿。
    双臂交缠,一饮而尽,合卺酒毕,永结同好,再无分离。
    他取走空杯,拂过我鬓边发丝,柔声问道:“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是否太累了?”
    我握住他修长的手指,摇首道:“只是有些不真实。”
    他好笑着:“如何不真实?你不是日日念着要嫁与我做妻子。”
    我皱眉想着:“我说要嫁给你?”
    他扶住我的肩,让我直视他无暇墨玉般的眼,正色道:“你说,我是谁?”
    我将他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过一遍,低声回答:“温莆。”
    “不,我不是。”他否认。
    我几乎要大惊失色跳起来,惊惶问他:“那你是谁!”
    他嘴角绽开得逞的笑,一如他素日捉弄我之后心满意足的样子,道:“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夫君,记得么?”
    我肩膀垂下来,顺从地被他揽进怀里,靠在胸口上,还是点点头:“嗯,记得了。”
    他细碎的亲吻落在我额发上,带着令人沉沦的宠溺。
    凤冠钗环拆散摆在镜台上,我一步步走向斜倚在床边眉目含笑的人,双手不可自抑地紧张握成拳。
    他笑了笑,一把拉过我躺倒在床上,高大的身影遮住烛火落下暧昧不清的阴影。顺着袖筒握住我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五指,无奈叹气:“同我做夫妻怎会让你如此紧张。”
    我撇过头,不去看他。他扣住我后脑的手抽出来一个东西,举起来疑惑道:“你我成亲之日怎么还戴着这样的簪子,我送你的首饰不喜欢么?”
    我定睛一看,下意识将他手中的红梅木簪一把夺过捏在掌心里,尖尖的簪头刺上掌心,带得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厌恶,语气不善:“我要时时戴着它,死也会戴着。”
    说罢又觉得有些后悔,不知为何自己对这样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簪如此看重。他脸色果然暗下来,俯身将我压得更紧,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我们拜了天地,喝过合卺酒,便是一辈子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我脑中隐隐有东西在涌动,这一日来潜藏其中翻滚不安的东西似乎将要呼之欲出,喃喃道:“不离不弃,生死相随,那么,你生我便生,我死你便死。”
    他满意地点点头:“没错。”
    犹如施下的咒语被打破,我灵台恍然清明过来,使劲推开他,翻身下床,退开几步靠着桌子,冷冷道:“你果然不是温莆。”
    他眉头打成难看的结:“你在说什么,我自然是温莆。”
    我笃定道:“温莆说他生便不会让我死,他若死了,也要我绝不相随,自己活下去!织梦花境果然厉害,惟妙惟肖,惑人心智,可惜还是有破绽,假的就是假的,跟真的总会不同。”
    他不怒不喜,仍旧是温莆素日那种温和淡然的样子,起身一步步走过来,偏头看向我,似乎不能理解:“这样不好么,这是你最心底的欲望,我把它编出来送给你,在美梦中活一辈子总好过一生求不得要不到。”
    我后背紧紧抵在桌边,打断他道:“不,如同他生便不会让我死,那么,我生便也不会让他死,这才是我心底的愿望!”
    他迅雷不及掩耳箍住我的手,笑道:“太晚了,你已经入了织梦花境,终究是出不去的,你和他只会死在两个不同的梦里。”
    “胡说!”我用力挣扎,惊恐地想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却被攥得越来越紧。他温和的笑容在晃动的烛火下显出潜藏的鬼魅妖异。
    我发狠似的张嘴咬在那只铁钳似的手上,趁他忍疼松开之际,随手一挥,将龙凤烛打翻在桌面上。瞬时,高燃的烛火引燃鲜红织锦的桌布,顾不得管身后如何,我只埋头往外冲出屋子。噼啪的火焰声中似乎夹杂着高喊的怒吼和粗重的脚步,像是摆脱不掉的影子紧紧跟在身后。
    胸口似乎被重物压住,呼吸愈发困难,月夜,星空,竹林,屋舍开始摇摇欲坠,逐渐崩裂成碎片将我埋住。
    双眼终于睁开,妖异的紫色跳进眼帘,我剧烈地喘气,仍旧无法摆脱被挤压的窒息感,低头发现竟然被织梦花暗紫的藤萝把全身缠得纹丝不动。
    又想起梦境中那人阴狠的诅咒,我顿时心慌意乱拼命挣扎起来,不知是否梦境被毁的缘故,织梦花有渐渐萎靡的趋势,费了一番力气之后那些花藤竟慢慢萎缩松懈,让我就势一滚,跌了出来。
    我揉掉双手脖颈被擦破勒出的血迹,晃晃荡荡爬起身,心急如焚地继续寻觅温莆的踪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前的光景愈来愈模糊,我跌跌撞撞又绕过一株看来一模一样的织梦花树,一缕缕墨色夹杂在铺天盖地的的紫中,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欣喜若狂得让我忍不住流下强自忍耐许久的泪水。
    我扑倒在那个被织梦花藤缠绕得密不透风的身体旁,温莆的脸上只剩下雪白一种颜色。我颤抖着摸向他的鼻息,再也控制不了抱住他哭泣:“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