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幸福可以重来一次

59 第五十八章 原来你真的会不要我


薛聆诺茫然地转过身,看见凌子岳站在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他就那样默默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说:“小聆,对不起。”
    他转身走了回去,穿过客厅,向着卧室的方向。
    薛聆诺还是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
    她不太明白地听着凌子岳在走来走去,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
    她没有去问,也没想起来可以走过去看一看。
    直到她看见他走进卫生间再出来,手上拿着她的毛巾牙刷洗面奶沐浴露洗发液等一应物品,才忽然有些了解了。
    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不知道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那么麻木,而是变成越来越惊讶,越来越慌张,像一个碰一下就会整个碎掉的玻璃人,脆弱得可怜。
    最后,凌子岳提着她刚才背过来的那个空书包,加上一个旅行袋,走到她跟前。
    她忽然醒悟过来,别过脸看着水池里的青菜,忙乱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做饭了,我现在马上就做!你别生气好不好?别怪我,我很快就做好了,真的真的,给我点时间,很快就能开饭了……”
    凌子岳捉住她的一条胳膊,把她拨转回来,目光里痛色暗沉,仿佛是在证明着什么,让她不敢去看。
    他低声说:“对不起小聆,你回去吧。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我给你收拾好了。坐车的钱还有吧?来,把这个拿着。”
    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取出几张钞票,塞到薛聆诺的手里。
    薛聆诺依然一动也不能动,她全部的心思只放在了他的那只钱包上。
    刚才他打开它的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过去的一年多里一直都夹在那里的那张他们俩的合影,不见了。
    也许那里很快就会换上一张新的照片,只是照片里不会再有她。
    那么,会有一张名为Summer Love的照片么……
    薛聆诺想得出神,直到凌子岳把那两个包塞到她的手里,然后将她半牵半推着,送到门外。
    那扇门在她面前关上了,把她一个人关在了楼道里。
    不,不仅仅是她,还有她手里的两个包。
    那是她放在这里的全部东西,过去一年多的全部回忆。
    呵!多么讽刺!她巴巴地带了一只空书包过来,自以为是装来了满满一包幸福,不想却是收拾了整整一袋失恋。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关门的声音惊醒,突然亮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熄灭。
    薛聆诺这才注意到,透过楼道的天窗渗进来的暮气已粘稠成一片沉沉的昏黄。
    她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下班回来的人们讶异的目光中久久怔立。
    薛聆诺再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她是怎么明白过来自己应该离开的了。
    她只知道当她提着那两个包走出那幢居民楼的时候,阑珊的夜色已经扶摇直上。
    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正在热热闹闹隆重启幕,拥挤的人流与车流缓缓地淌动,各种各样的喧哗在高楼间不知疲惫地回绕。
    五月的夜风低低地拂着,薛聆诺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回到了A大。
    这一片是高校区,没有那么光怪陆离,努力地抬头,能够依稀看见空中有一颗黯淡的孤星。
    五月、最美的五月……
    Summer love……
    快要到夏天了呢……
    可是为什么,在这热气蒸溶的世上,我却只感受得到那浩渺的宇宙里死意凝淀的寒苦?
    A大校园里有许多雕塑,夜里打上灯光,分外典雅静谧。这天晚上有电影播放,影院门前的喷泉会一直开到散场之后,浪漫的气氛悠悠扬扬,每一幢宿舍楼下都站着几个苦苦守候的男孩和女孩。
    薛聆诺一直走到自己的宿舍楼下,在单车棚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时常有一两个熟悉的面孔从跟前走过,他们都在跟她打招呼,她也微笑着点点头回答;有人问她是不是在等男朋友,她也还是微笑着,只是没有点头。
    最后,她是被下课回宿舍的肖默默发现的。肖默默一眼看见她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过来,莫名其妙地问:“聆诺?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凌子岳那儿了吗?”
    她连问了好几遍,薛聆诺都没有回答。
    她有些被吓着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这一回,薛聆诺总算有了反应。
    她摇了摇头,吐字清晰地说了一句:“不是的,是分手了。”
    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看见薛聆诺目光里的失神,肖默默一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可她那样子,真的不像。
    但要说像分手,也算不上。分手的女生不是都应该哭天抢地的吗?至少也应该哀哀楚楚惨然垂泪啊。
    可她几乎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目光和笑容都空得好像已经抽掉了灵魂。
    肖默默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只觉得担心极了,却又因为不曾有过经验而不知所措,只好极尽轻柔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薛聆诺的目光忽然急剧而混乱地颤抖起来。她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幕幕像电影倒带般飞快地过,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哪些该怎么说,哪些不该怎么说……她的脑袋像是装上了个搅拌机,飞快地轰响着搅动,响得她听不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她看着肖默默,脸上的表情像是正在演算一道太复杂的数学题。
    最后她说:“默默,你能扶我上去吗?我走不动了,我想马上睡觉。”
    肖默默赶紧连声答应着,一手替她提起包,另一手搂着她,半托半推地挣扎了半天,才把她带回到宿舍里。
    肖默默再也没有办法忘记,薛聆诺那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一个问题:“默默,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对你说了一句话,说我和他分手了?”
    肖默默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才谨慎地答道:“是……”
    薛聆诺笑了一下,那个笑容万分凄惨。
    她说:“所以,那就是真的了,不是我在做梦了。”
    这句话说完,她脸上的笑容骤然扭曲,痛哭随着毫无征兆的眼泪突然之间喷薄而出。
    肖默默冲到她的床沿上去的时候,她正翻身伏在枕头上,使劲挡住簌簌下落的泪水,用力把正在倾泻的嚎啕压在喉底。肖默默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不停地说着一些因为不明就里而没油没盐的安慰,搭配着胡乱猜测的询问。
    薛聆诺显然是想要回答的,可是她每次艰难地试图张嘴,涌上喉头的话语就会把更多的泪水推着向外挤。
    肖默默急坏了,想干脆去给凌子岳打电话,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薛聆诺立即死死拖住了她,哀求着说:“不要,不要……”
    她努力地从枕头上微微抬起脸,袖隙间漏进来的光线顿时刺痛了那双只这片刻工夫就肿胀起来的眼睛。
    她忽然绝望地想: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来替我吹一吹、再亲一亲了……
    她泣不成声地对肖默默说:“不、不要找他,不要、不要打扰他,他、他和秦芳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是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一个月的匆匆来临与离去,会让人想到下一个月的来临与离去,继而想到这一季,然后是这一年,这段岁月,及至这一生。匆匆走在已然载不动馨香的春风里,感受着周围湿重地压缩着的——书卷气,衣服的霉味,食堂里难开口胃的饭菜味……铺天盖地席涌而来。
    本就是中文系的学生,如今期末考正在临近,每天都需要看很多书。薛聆诺感到庆幸,她想她此时正需要这样一种状态,让自己满满实实地累到极点,然后每天都能没有知觉地昏睡一场,那样,也许在某一个幸运的清晨,就能发现自己醒来后什么都忘了,什么都看开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而且,在这样的一种状态里,她惨白的脸色与灰沉的情绪就有了理由,成了必然。
    她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伪装,在同学们或关切或猎奇的询问中编造理由。
    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加难以求得的轻松呢?
    可是这种忙碌,在大多数时候或许真的仅仅只是一种伪装而已,常常地,薛聆诺的目光一边无意识地从一片文字上轻飘飘地溜过,脑子里却一边神游四方地,浮现起那句经典的总结:
    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都不知所云。
    不知所云也必须强迫自己的目光在这些没有意义的白纸黑字上不断游移,她一页页囫囵吞枣,胸臆间哽得难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每到这时,她就只能低下头,把脸埋在冰凉的纸上,让熟悉的油墨香像氧气救治窒息者一样,缓缓渗入快要溃散的内心。
    她这样的状态根本没法学习,可也没法不拼命地用学习去把自己的脑子尽量填满,否则只要一静下心来,她就会想到孤单这个词,然后立即就觉得时间嘎的一声立定稍息,变成那把达摩克利斯悬剑,并且沉重得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将自己斩杀当场。
    《中国当代文学》的教授布置了一篇作业,从给出的书单里任选一部作品来进行赏析,写一篇小论文。
    薛聆诺选的是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
    这是一部很著名的小说,薛聆诺作为大名鼎鼎的A大中文系学生,却竟然一直都没有看过。其实她高中时就曾经翻看了一下开头,觉得不是特别喜欢,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当时学业忙,似乎弃之也没那么可惜,也就没看下去。
    因为有了那样一种印象,她上大学后也没去找来看,直到现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从书单里选了这一部,是想要挑战自己?补上缺憾?还是相信这么一部不那么吸引自己的作品,就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意义上的触动?
    然而从看到冰玉留给新月的信那里,她忽然之间就痛心到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之间就碎裂崩塌。
    因为不知如何是好,便只有哭泣。
    不是看别的小说时常有的那种掉眼泪,而是真正的痛哭,恨不得找一个什么地方趴着嚎啕失声的那种痛哭,直到看完后记。
    在中文系已经两年,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才是文学最可怕的魅力,不必要你有足够的共鸣就能抓住你,不让你意识到就感动你,就像属于自己的这一份无处可避无路可逃的生活。
    在这篇赏析论文的初稿里,她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鲁迅先生曾有过一个最为经典的总结——所谓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
    那么,如果一个人亲手做出这件美的东西送给另一个人,然后又当着后者的面将这件东西亲手撕碎,是否可算作经典悲剧?
    或者不,我们可以把它称为行为艺术。
    当然,在最后交上去的定稿里,并没有这段话,她把它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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